「好了嗎?要走了喔。」
媽媽的聲音很大、穿透力很強,從一樓貫穿到三樓,進到我耳中。
「好~再一下下。」我回道。
我從來沒想過會離開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鎮,原本習以為常的事物,如今變得格外珍貴。
站在睡了十四年的房間,眼睛慢慢掃過房間的布局,床還是那張木頭骨架斷了幾根的床,牆壁充滿兒時和弟弟的塗鴉,那時還什麼都不懂得我們,塗鴉是最好的溝通橋樑;冷氣機還是不會冷,桌子還是一如既往的亂,即便到了最後一天還是沒有想要收拾的打算。
拉了張椅子坐到桌前,凌亂的筆筒、腳下成堆的參考書和題本,訴說著為了考試努力奮戰的故事;抽屜裡一疊疊的信紙,暗示了深夜裡挑燈夜「寫」的畫面。因為疫情的爆發,我們被強迫線上上課,得知這個消息的我知道,看似上課,但其實已經提早放了暑假,同學臉上因為不能來學校上課而難過痛苦的表情,實際上是為了掩蓋內心的雀躍,我是其中一個。曾經在這張桌子前上課,如今又坐到熟悉的位置,看著眼前的一切,回憶如潮水般灌入我的腦中,既熟悉、又陌生。
離開的這一天,我的動作特別慢。小時候很喜歡往外面跑,天曉得哪來這麼多體力。而現在的我只希望時間變慢,越慢越好,讓我好好的回顧這個家發生的大小事。少時血氣方剛,動作很快,還有一點小小的叛逆,沒什麼機會好好看看這個家。從房間離開,慢慢地從三樓走下來,一步、兩步、三步,好像小朋友在學怎麼走路下樓梯;又好像在參觀博物館,一面走一面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藝術品。不需要任何導覽,走過這個家的每一個地方,記憶的碎片不斷湧出,在我面前拼出一幅完美的畫。
我不覺得只有吃飯睡覺的地方才可以叫家,對我來說,這個小鎮也是我的家。
假日的我喜歡睡到自然醒,睡到中午,通常不買早餐。但今天的我有點反常,特別早起,洗漱之後抓著鑰匙和錢包,招呼過家人後,跨上了銀白色摺疊單車,腳上加足馬力踩著踏板,就這麼出門了。
「帥哥,你要吃什麼。」
「一個雞腿堡,再一杯冰豆漿。」
到了熟悉的早餐店點了一份一樣的早餐,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隱藏美食,舊舊的店面、經歷過不知道多少風雨,字都糊掉的招牌、發黃的掛牆菜單,凸顯與附近新穎的西式早餐店格格不入的的樣子。但排隊的人潮還是出賣了它。
從小吃到大,十幾年了,雞腿堡從二十五漲到了五十五,但味道依舊無異。
下午的我喜歡騎車在鎮上晃,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逛,享受夏日午後溫暖的微風吹拂,感受鄉下小鎮有別於城市的人情味,通常是為了殺時間,所以不會去太多地方,時間到了就回家吃飯,但今天繞了很多路。下午是個運動的好時機,沿著小路爬坡上河堤,還是一樣有很多慢跑者趁著沒有午後雷陣雨,微風徐徐的好天氣揮灑著汗水,燃燒著卡路里。河堤的盡頭一樣的熱鬧,有一些小攤販賣著咖啡、小點心,零星幾桌客人坐在那裏閒話家常,為「悠閒」二字做了最好的詮釋;河堤下是父母帶著小孩放風箏,圓的、方的、飛機造型的......,也許風箏對他們來說不只是玩具,更像是乘載夢想起飛的象徵,五花八門的風箏和被夕陽染出漸層的天空交織出美麗的畫面,讓我忍不住拿出手機,對著這片美景按下快門鍵。
河堤的小確幸結束後,我繼續開啟漫遊模式在鎮上遊走,路過曾經去補習必買的的點心小攤,便停下來,點了一份常吃的,看著價錢從三十五漲到了四十五,我的體重也從四十公斤長到六十公斤。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從名為「學校」這個地獄到「安親班」的另一個地獄中,最棒的莫過於一份點心,如同大旱望甘霖。
一面拎著塑膠袋裝著剛起鍋、仍冒著熱氣的點心,一面騎車,不知不覺整個小鎮被我繞了個遍。路上有很多青綠色鐵皮圍起來的工地,料想是小鎮上又要進駐新的商家。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看看,我心裡這樣滴咕著。
「到底好了沒,要走了欸。」
媽媽的語氣略帶不悅。
「好啦,馬上下樓。」
收拾好東西,整理好情緒,最後再看一眼,就這樣離開了。
充滿了許多不捨,就這樣,再見了,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