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語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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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Recalling Taboo and Nontaboo Words

作者：Jay (麻省文理學院，美國麻薩諸塞北亞當斯), Caldwell-Harris (波士頓大學，美國麻薩諸塞波士頓), & King (紐約大學，美國紐約曼哈頓)

出版年份：2008 年

期刊：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ology

美國麻塞諸塞北亞當斯

摘要

比起中性詞，人們會比較記得情緒詞跟禁忌詞。處理資訊時，我們會使用兩種技巧：深層或淺層處理。深層處理過的資訊較容易保留在記憶中。

兩個實驗證明了上面的說法！

這樣的結果也與腦神經研究的發現相符。

前情提要

情緒訊息會比較容易被記得？

舉個例子，我們會記得疫情爆發的開始、經過，以及其中的細節，卻記不住昨天早餐吃了什麼。

當一段記憶含有情緒成分，人們也會更確信這段記憶，無論他們的記憶有沒有出錯，這就是情緒的魔力！

那禁忌語是什麼呢？跟生殖器、性行為、種族歧視、排泄物等相關的，都被納入這類語言，通常含有強烈的情緒。

Arousal (情緒喚起)

情緒中一個重要的成分—arousal (喚起)—可以有效加強記憶。而禁忌語則為最極端的高 arousal 代表。

Arousal 代表情緒激動程度，如果給定 1-5 分，通常 1 分代表「非常冷靜」，5 分代表 「非常激動」。因此，禁忌語會給你最「五分」的感受 (可以比較看看「傷心」跟「幹」的情緒激動程度)。

磁振造影研究顯示，高 arousal 禁忌語的處理跟杏仁核到海馬迴這條路徑相關，而低 arousal 詞彙的處理則跟海馬迴到前額葉的路徑有關 (雙路徑模型，dual-route model，Kensinger & Corkin 在 2004 年提出的)。

也就是說，arousal 的程度不同，居然造成大腦需要使用不同結構來處理。

為了方便說明，現在先來幫這兩條路徑取綽號：

• 高 arousal → 杏仁核-海馬迴：高杏
• 低 arousal → 海馬迴-前額葉：低額

遇到低 arousal 資訊時 (走「低額」路線)，為了將這個資訊記得更牢，大腦需要提取注意力去闡述、鋪陳這個資訊。這時動用到前額葉來刻意控制這個過程。

那麼，如果我們在看到低 arousal 資訊的同時，有另一件事情需要花費大腦的精力去處理，會發生什麼事呢？

就會比較記不起來低 arousal 的資訊，因為注意力被分散，「低額」路徑被霸佔。

那如果是看到高 arousal 資訊的同時要處理其他事情呢？

沒有影響。因為高 arousal 資訊走「高杏」路線，屬於大腦的高度自動化處理，不需要前額葉刻意控制，提取很多注意力，所以還是可以把高 arousal 資訊記得很好。這也是為什麼禁忌語較容易被記住。

層次處理 — LOP 模型

除了從 arousal (喚起) 的角度剖析人類對禁忌語較好的記憶，也可以從不同層次的處理來看。

LOP 模型 (層次處理模型，Level of Processing model，Craik & Lockhart 在 1972 年推出的) 將記憶視作一種編碼，編碼的深淺程度不同，就會造成不同的記憶度。

• 淺層編碼：處理較粗淺、較具體的事物，獲得的資訊量較少。例如字的顏色、字體等。
• 深層編碼：花費更多時間力氣得到意義，獲得的資訊量較多。例如將一個字連結到它的意思。

這裡稍微岔題一下，我想說明字跟意義間的關係。

我們現在看到的文字，例如「我」、「們」、「現」、「在」等，一開始是沒有意思的，它們只是符號。它們的意義是人類給予的。

你可以自己隨便寫一個符號，然後在旁邊畫一朵花、上面再加個皇冠，然後自己定義這個字的念法跟意思，於是這整個東西就成為一個有意義的字。

但當你要將這個字介紹給別人時，他們就要花費精力去理解你的解釋，再刻意將這個字記起來。這就好比小時候在學字，要把一個一個符號對應上一個一個唸法跟意思。

一旦充分理解，我們就將這個字記住了，這就是深層編碼，有較強的記憶度。

你可能會說，哪有，有些字我學過還是忘記了。注意，這裡說的記憶度是指淺層和深層編碼間的比較，並不是以整個生命的長度作為衡量。

這個字唸作ㄇㄟˇ，意思是很漂亮。

所以，我們對禁忌語有較強的記憶力，可能就是因為它會引起深層編碼。

至於為什麼禁忌語會引起深層編碼，這裡暫時沒有說明。不過我猜，可能就是因為禁忌語帶有強烈情緒的這個特性，讓人們在聽到這個詞彙時感受到、大腦處理到的東西比較多，例如別人的情緒、自己的情緒、身旁人的反應、這些詞彙本身帶有的性意味、歧視意味等。

編碼與取回

LOP 模型 (層次處理模型) 著重於編碼 (encoding)，但編碼後如果要使用這個資訊，就必須取回 (retrieval)。

取回階段有其他提示時，情緒訊息的魔法就比較沒有效果；反之，取回階段沒有太多其他提示時，情緒訊息增強記憶的效果才會出現，情緒 vs 非情緒訊息的記憶度差別顯現了出來。

這裡把 LOP 模型的概念從編碼移轉到取回：

• 取回階段沒有其他提示 (如同在淺層處理環境中) → 這時情緒訊息成為英雄，救回這段記憶 (記憶度：情緒 >>> 非情緒訊息)。
• 取回階段有其他提示 (如同在深層處理環境中) → 靠其他暗示就可以想起這段記憶，情緒訊息不再是英雄 (記憶度：情緒 ≧ 非情緒訊息)。

這就是情緒網路理論 (network theory of emotion，Bower 在 1981 年提出的) 。

要填補的研究漏洞

我們知道情緒訊息可以提升記憶力，深層編碼也可以幫助我們加深印象，而在情緒網路理論下，可以看出不同層次的處理環境可能壓制情緒訊息對記憶力帶來的魔法 (深層處理環境時情緒訊息並不特別能增強記憶)。

但如果今天這個情緒訊息是一個大魔王，是禁忌語，是具有極強烈 arousal (喚起) 的訊息呢？

大魔王的魔法 vs 層次處理的壓制，誰會勝出？

1. 情緒訊息影響力較大 → 無論在什麼程度的編碼中，情緒訊息都能提升記憶力 (如同雙路徑模型所說，「高杏」路線無敵)。
2. 編碼程度影響力較大 → 在淺層編碼環境中，情緒 vs 非情緒訊息的回想率差異較大 (情緒 > 非情緒)；在深層編碼環境中的回想率差異減小 (如同情緒網路理論所說)。

實驗

實驗一

目的：想要知道層次處理會不會影響情緒訊息帶來的記憶力優勢。

受試者：

• 18 位來自美國紐約一間很大的大學的學生 (原文是 students at a large university in New York city)，8 女 10 男。
• 19-35 歲 (平均 24 歲)。
• 都是自願參加 (意思是沒有酬勞歐~)。
• 都是英語母語者。

實驗材料 & 設計

實驗中使用兩類問題，舉例：

• 淺層處理問題：「這個詞是大寫的嗎？」 (實驗為英文)
• 深層處理問題：「這個詞適合放入以下句子中嗎？『___是藍色的。』」

實驗中總共會出現 36 個詞，12 個禁忌詞、12 個情緒詞 (6 個負面、6 個正面)、12 個中性詞。

表一、實驗一用詞

Jay 老大之前的研究中已經確保這些禁忌詞是比中性詞髒很多的，而且帶有褻瀆、侵犯，以及性暗示的意味。

另外，這 36 個詞的以下面向被控制是差不多的，以免混淆實驗主要觀察的因素：

• 詞彙熟悉度
• 音節數量
• 字母數量

實驗流程：

1. 閱讀指導語，並做完六題練習題。
2. 問題出現在電腦螢幕上，直到按下空白鍵 (代表理解題幹) 後才消失。
3. 單詞出現 170 毫秒 (對，就是這麼快，0.17 秒的時間，我猜是為了釣出大腦自己的自然運作，而不是受試者去刻意記下任何詞)。
4. 空白畫面。與此同時，要針對剛才的問題及單詞，按下 D (yes) 或 K (no)，然後下一題就會出現。
5. 36 題做完後，做 10 分鐘的數學題 (好讓受試者分心，不再想剛才看到的東西)。
6. 得到一份驚喜：回憶測驗！寫下剛才看過的單詞，越多越好。

結果 & 討論：

單詞記得的比率：

• 禁忌詞 39 %
• 情緒詞 13 %
• 中性詞 7%

跟預測的相同，arousal (喚起) 程度高、含有情緒訊息的詞比較容易被記住。

中性詞在不同層次中被回想起的比率：

• 淺層 5%
• 深層 10%

這個結果體現了 LOP model (層次處理模型) 的內涵，深層處理的資訊會比較印象深刻。

但是！

禁忌詞在不同層次中被回想起的比率：

• 淺層 44%
• 深層 34%

看來禁忌詞的記憶度並沒有從層次處理中獲益，而且結果還相反。

對於這個結果，老大認為或許是任務的關係。

實驗一中深層處理的問題是克漏字填空，請受試者思考詞彙是否符合句子語意。這種情況下，受試者可能將禁忌詞當成一般名詞，注意力放在跟整句話的語意連結，而忽視了禁忌詞本身的情緒成分。所以實驗二時，他們更改了實驗任務。

不過總之，與中性詞相比，禁忌詞無論在哪個層次都比較容易被記住，還是有發揮情緒訊息的魔力。這樣的結果比較符合雙路徑模型，「高杏」是一條自動化路線，無論深/淺層處理，高 arousal 訊息就是比較容易被記住。

實驗二

可是，老大對這些「理論上說」覺得有些不對勁。

• 理論上說：禁忌語會有比較高的 arousal → 高 arousal 比較容易被記住。
• 實驗結果：禁忌語比較容易被記住 → 禁忌語是高 arousal。

欸，這不就是循環論證嗎。

小 J 是神童。

為什麼小 J 是神童？

因為小 J 很懂理論。

為什麼小 J 很懂理論？

因為小 J 是神童。

萬一從頭到尾都沒有「禁忌語是高 arousal」這件事，那前面所有論述就都是眼睛業障重了，都假的。

為了破除這個循環，大佬從「禁忌語有較高的 arousal」切入。

他們測量受試者在觀看這些詞彙時 (編碼階段) 的皮膚電導活動 (electrodermal activity，EDA)。

皮膚的導電反應是心理或生理上受刺激 (arousal) 而產生的，因此如果在觀看禁忌詞時出現較強烈的導電反應，就代表它的確有較高的 arousal。

面板導電反應 (EDA)

第二件事情是，老大們還想看取回 (retrieval) 階段不同的策略是不是會影響回憶率，所以他們更改了任務問題。

第三件事情是，禁忌詞在語意上感覺都比較相近，都是一些跟身體、種族等相關的詞。但中性詞的範圍就很廣，可能是人、動物、機構、文具等。所以疑慮在於，會不會是因為語意相近才導致禁忌語比較容易被記住？因此老大們也替換了實驗二中的材料。

目的：

1. 檢視禁忌詞是否真的有較大的 arousal。
2. 想知道在取回階段，不同策略 (有提示 vs 無提示) 是否影響回憶率、是否如同情緒網路理論 (network theory of emotion) 所說。

受試者：

• 40 位波士頓大學的學生 (18-22 歲；70% 女)
• 都是英文母語者

實驗材料 & 設計：

兩類問題舉例：

• 淺層：「這個詞是大寫的嗎？」
• 深層：

　　→　針對中性詞：「這是農場動物嗎？」

　　→　針對禁忌詞：「這是性行為嗎？」

　　→　針對情緒詞：「這是不舒服的感覺嗎？」

深/淺層問題隨機出現，共有 12 個深層問題，每個問題在實驗中重複 2-4 次。

禁忌詞 (12 個) 和情緒詞 (12個) 的挑選皆與實驗一相同，中性詞 (12個) 重新挑選為都是動物。

三種詞類的以下面向皆有控制：

• 長度
• 音節數量
• 詞彙熟悉度

表二、實驗二用詞

實驗流程：

1. 閱讀指導語並完成 6 題練習題。
2. 問題出現，直到受試者按下空白鍵表示理解後消失。
3. 單詞出現 200 毫秒 (0.2 秒)，與此同時儀器開始測量皮膚電導反應，時間為 7 秒。
4. 空白畫面出現 7,000 毫秒 (7 秒)，這段時間內要按鍵回答是或否。
5. 再經過 7 秒間隔後，下一題出現。
6. 完成所有 36 題後，施作行為抑制/激發系統量表 (Behavioral Inhibition/Activation System scale)，用來分析受試者個性上的差異。
7. 拿到一份驚喜的回憶測驗！但這次的回憶測驗分成四種，每個人拿到的不太一樣：

• 自由回憶
• 先拿到回想中性詞 (動物) 的測驗單、寫完後拿到情緒詞回憶測驗，最後再拿到禁忌詞回憶測驗
• 禁忌詞 → 中性詞 → 情緒詞
• 情緒詞 → 禁忌詞 → 中性詞

時間點

結果 & 討論：

單詞回憶率

• 層次處理：深層 > 淺層
• 詞類：禁忌詞 (48%) > 中性詞 (35%) > 情緒詞 (24%)

這裡有三件事情要說：

1. 中性詞最能從深層處理中獲益，因為中性詞在淺層處理的回憶率是 17%，在深層處理中是 53%，記憶度提升了 36%。反觀禁忌詞跟情緒詞在深/淺層處理中的差異分別是 23% 跟 22% (都是深層-淺層)，在深層處理中提升記憶的程度較小。符合情緒網路理論的說法。
2. 這裡出現跟實驗一相反的結果。還記得嗎，實驗一禁忌詞的回憶率在淺層記憶反而比較高，但實驗二在深層記憶中的回憶率比較高，符合雙路徑模型。
3. 中性詞的整體回憶率居然比情緒詞高！大佬給了三個可能的原因：1) 中性詞的語意類別過於單一，都集中在動物。 2) 中性詞相對來說比較具體、容易聯想。 3) 中性詞 (動物) 跟禁忌詞混在一起呈現時，讓它染上了禁忌詞的特性，畢竟有些詞的確可以拿來罵人，例如豬、狗、鼠。

• 回憶策略：先回憶禁忌詞 (62%) > 先回憶中性詞 (36%)

實驗一裡，大佬就分析了每位受試者回想詞的先後順序，發現禁忌詞通常都是前幾個被寫下來的。實驗二結果再次驗證，回想階段時，禁忌詞會最先來到受試者心中。

從哪裡可以看到？如果提示是先回憶禁忌詞，整體回憶率提高 (比起先回憶情緒詞或中性詞來說)，而在自由回憶的版本中也有類似的傾向。

這裡有一個解釋，因為最原本 (可以想成是自由回憶，沒有任何提示) 是禁忌詞最先被想起，但如果指示是要先回憶情緒詞或中性詞，代表要先抑制最先被想起的禁忌詞，把排在後面的詞先提出來，影響了最後的回憶率。

舉個例子，假設在自由回憶的情況下，原本你最先想到 8 個禁忌詞，5 個中性詞和 3 個情緒詞，按照順序寫可以寫出 16 個詞。

但今天我請你不能先寫禁忌詞，要先寫中性詞。這時候你要先抑制寫出那 8 個禁忌詞的衝動，把排第 9 的那個中性詞寫出來。然後，寫完這 5 個中性詞，大腦沒有 hold 住剛才的 8 個禁忌詞，只記得 5 個。那即便最後的 3 個情緒詞也想出來了，5 中性詞 + 5 禁忌詞 + 3 情緒詞，你只寫出了 13 個詞。

這就是為什麼如果提示是先回憶情緒詞或中性詞，整體回憶率會降低。

皮膚電導反應

相對於情緒詞和中性詞來說，禁忌詞的確引起較大的皮膚電導反應，而且在深/淺層處理中都是。

結果上看起來：

• 禁忌詞 → 高 arousal
• 禁忌詞 → 可提升記憶力

所以高 arousal → 提升記憶力，目前的定論是這樣。

結論

禁忌語有較高的 arousal (皮膚電導反應結果證明)，而且可以引起較好的記憶跟較快的取回 (retrieval)。

相比淺層處理，深層處理時，中性詞記憶被加強的效果很好 (淺層時記得不好，深層時因為有其他資訊輔助，記憶增強)。但如果是具情緒特徵的詞彙，這時情緒的輔助則沒有那麼有效 (淺層時就記得不錯，因為有情緒訊息加持；深層時還是記得不錯，但只有微幅提升)。

至於雙路徑模型跟情緒網路理論到底誰比較對？

其實兩個都對。

實驗結果中看到，無論深/淺層，禁忌詞總是被記得比較好，符合雙路徑模型。

中性詞在不同層次的處理中展現了獲益的趨勢，而禁忌詞則沒有 (或者說比較微弱)，符合情緒網路理論。

發現了嗎？兩件事情其實沒有衝突。

最後，回憶策略也影響了回憶率。先回憶通常較快被想起的那類詞，可以提升整體詞彙的回憶率。或者反過來說，先回憶通常較慢被想起的那類詞，會降低整體詞彙回憶率。

意思是說，先想到什麼就先寫了啦，留到後面再寫就忘光光了。

筑言筑語

老大，你們使用了抑制/激發系統量表，但是沒有回報結果耶。

雖然我知道後面有講到抑制機制，但個體差異的部分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