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咖啡館,雷夫,三十二歲
雷夫離開緹菈的小屋後,退出青苔小徑往電車站移動,他不耐市郊無空調地帶的負三十度低溫。一上電車就把白短袍披回身上、發抖不止,就算身為最北方的人依舊難以忍受這樣的酷寒,他心裡想:「這不對勁啊,今天是下初雪的日子,溫度怎麼可能降得這麼快。」他後悔沒帶走藝術村地上的一罐舊噴漆,讓這件白色短大衣髒一點,不那麼顯眼。
出站後他立刻買了一件羽絨背心,行政區附近什麼都有,抬頭一看、是緹菈以前待的咖啡館二樓的觀景窗。雷夫進到百貨大樓,來到二樓點一杯珍珠奶茶後坐下(特別的是,茶類才是這家咖啡館的招牌),從老店員口中問到緹菈以前的座位,俯瞰人來人往的市中心。
葉子以深冬慌忙的速度落下,初雪後的最後一批勇士敗下陣來,加入地上一整糊的同袍歸於塵土。
秋天落葉之前有花,之前是夏季風暴還綠黑的細樹枝。
他曾在緹菈的病歷簿裡,讀到年輕的她對矯正者們娓娓敘述這一段景色的紀錄。咖啡館對面的樹、四季變化的闊葉林林相,而她像動物一般敏銳,跟著自然界四季的變化,亢奮或憂傷循環不止。
雷夫生活的2070年代,長時間穩定的氣候更迭十分罕見,今天的初雪從早上演變到現在下午,又打破了第一次降雪即暴雪的紀錄,截至目前,雷夫目測賽恩大城區累積約五十公分的雪。
他卻不想再拿筆記錄,這是第二樣放棄的東西。
咖啡館的組成人員往返各處,緹菈的故事只在老店員口中相傳。
「不好意思......?」
「嗯?」雷夫身旁走來一位年輕店員。
「店長說您會想看看這個。」他遞上一本有些濕潤的工作日誌。
沒有錯。
雷夫站起身來。
漢克的目光與他相接,他順著店長的指示接近廚房。
引導之下,雷夫走上幾級階梯,來到水槽的位置。水槽靠牆的一側,一面有鎖的暗門在手電筒照射下帶點灰泥的色調。
「可以信任您嗎?」漢克語氣平靜「另一個矯正者。」他的驚駭之中聽起來無所驚駭,彷彿恭敬只是禮貌上的表現,雷夫感受到他的勇氣。
「我答應您,不管如何絕不洩漏出去。」
雷夫內心嚴寒正直,雖然他不知道早晨到現在所積累的真相的代價,是否會使他將來寸步難行。
感覺漢克原本打算做一件事,但他停手,又帶雷夫走出廚房。
「先生,請今天關店的時候再來,我會給您看看店裡的東西。城裡很熱鬧,去我老朋友的店舖走走吧!」
他塞給雷夫一疊名片,純白初生紙漿、半世紀前的懷舊樣式,與當今灰撲撲的再生文件紙相比之下特別顯眼。
他搭上向南電車數小時來到舊城區,一座教堂廣場為中心的老城,遠不比現在賽恩大城區的繁華,這五十年來除了觀光客造訪,幾乎散發出無人老街的氛圍。
離廣場一段距離的老巷弄市集住著七、八十歲左右與緹菈同代的居民。雷夫被一些店鋪的外觀弄糊塗了,它們幾乎像是住家,居民兼店主像興趣一樣隨意營業或休息,即使這樣假日時仍吸引不少慕名而來的遊客。
南面向海。
這裡是鐵路的盡頭、港口的開始。
一位木作坊的師傅看見雷夫手中露出的名片,招攬他進門。
門一關上,他將雷夫壓到牆上,但他的眼神並不凶狠。
「矯正者,你的名片從哪裡來的?」
他停了一下,看雷夫沒有惡意,仍維持氣勢繼續說「對了,我叫伊凡。」
雷夫說明始末,伊凡將手逐漸鬆開、眼神變得柔和,不知不覺中,雷夫已經坐在他店內一張準備出貨的訂製椅凳上,手裡端著一份瑪德蓮和特製啤酒,蠻奇怪的組合。
「漢克給你看店裡的東西了嗎?」
雷夫搖頭。
「今晚八點我會回新城區站一探究竟。」他如實回答。
伊凡似乎知道他將看到什麼,眼中好奇的閃光黯淡,褪色成老人家重提往事時那種懷舊的漣漪。伊凡起身,外面已是傍晚拖著長影的街景映在濕潤的雪地上,傳說中的不凍港在這幾年間也常有讓海水瀕臨結凍的低溫,遊客漸漸如潮水退去,他召集街邊的長者進入木作坊,來的有五六位。
「艾蓮諾還在教堂不知忙什麼咧,來跟我其他老朋友見見面。」
雷夫一一問好,握住這些長者的手,他瞬間成為舊城區的某則新聞。
「她只用她先生的大提琴演奏,誰知道今早有條絃啪擦一聲斷了,比鐘聲還早,結果我們全『村』都早醒了。」一位長者開心的抱怨著,因為有新來的人聽他抱怨。
「您是指伊凡?」雷夫疑惑了一下。
「偉大的製琴師,可惜五十年前轉做木工了,實在大材小用。」
「噓,小心外面的年輕人聽到。」另一人跳出來制止。
雷夫與這群他快記不清名字的長者道別,其中一位健壯的塔娜奶奶堅持載他一趟,順道去漢克那裡閒聊住宿。
塔娜駕著一輛兩百年前樣式的馬車前來,只是前面換成機械馬。「這樣才有電動車補助。」她臉不紅氣不喘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