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通道的關係:《愛情轉移(Passages)》

2024/01/07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戀愛往往被視為治療靈魂的特效藥,帶來重生般迷幻的火花,轉瞬即逝;婚姻則是漫漫時光的相處與生活,生活大部分在處理人性和現實的問題。故而想維持長久關係或締結婚姻,如何看待、處理兩人之間的隔閡與差異,往往是使關係親密或混亂的關鍵──美國名導艾拉薩克斯的電影《愛情轉移》即精采表現了兩者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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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愛上你了,沒有感覺我是不講的。」
「對你有好處你才會講。」

 

  身為導演的湯瑪斯(法蘭茲羅戈斯基飾)與馬汀(班維蕭飾)是一對已婚的伴侶,但兩人的激情已然漸淡,在電影殺青後,興奮的湯瑪斯想跟丈夫分享心情被拒,失落的他偶然與阿嘉特(阿黛兒艾薩卓普洛斯飾)共舞而後上床,進而發展戀愛關係──一邊是熟悉而依賴的、已然沒有神祕感且逐漸消磨耐心的丈夫,一邊是新奇的、未知的、因為熱戀而充滿探索樂趣和包容的女友,婚姻與外遇不外如是。特別在於湯瑪斯毫無掩藏之意,他甚至一從阿嘉特那裡回家,就立刻告訴馬汀自己充滿新奇的經驗,藉由製造問題來面對兩人之間的問題;馬汀看似要爭吵,卻又立刻逃避而淡漠。

 

「沒關係,你累了,我也累了。每次拍完電影你都這樣,只是你不記得了。」
「我們會沒事的。」

 

  從這裡大致能推測兩人過去的相處模式:湯瑪斯善變、熱情、興之所至,馬汀則包容、守候、安定。「沒有人比你更懂我,我希望你永遠陪在我身邊,要對我有耐性。」湯瑪斯是如此的坦蕩誠實,但當義務與責任只有一方承擔,兩人關係無法達到平衡,原本的耐心包容將變成逆來順受,無法承受便只能逃避,於是湯瑪斯自在遊走於前夫與女友之間──畢竟「自由」就是湯瑪斯行事的最高原則,不僅免於負責,還能堅守權益:當馬汀預備賣掉別墅劃清界線,湯瑪斯就以他擁有一半拒絕;一旦有話想說,內心失落或寂寞,無論馬汀處在什麼狀態,他都堅持要闖入吐露心聲;當馬汀交了新男友,他也直率表現出「你不再以我為重」的失落與嫉妒。阿嘉特的主動、熱情與包容,湯瑪斯亦照單全收,由於想要孩子,進而有組成家庭之意,可見湯瑪斯想要安定的關係。因此阿嘉特懷孕之後,三人關係臻至頂點──湯瑪斯興奮地告訴馬汀他們將有孩子期盼復合後一起照顧,同時對阿嘉特父母的擔憂之情表現出逃避的態度,顯然和愛情一樣只想擁抱快樂、自由與欲望,但無意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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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要控制你的感受,我是在跟你分享我的感覺。」

 

  逃。事實上,這就是湯瑪斯與馬汀面對彼此關係問題的一致之處,湯瑪斯承受壓力的範圍顯然只在電影,他也坦承不諱,但他的「分享」是把「我的感覺、我的定義」拋給對方接受,想必每次「溝通」皆是如此,故而馬汀逐漸倦怠冷淡,湯瑪斯無從施力就逃到阿嘉特那裡尋找沒有負擔的歡愉、激情與新鮮感撐開的包容;但一旦阿嘉特的父母表達擔憂施加關心,他又逃回馬汀那裡表示「我好困惑,我還是比較喜歡跟男人在一起」──畢竟異性婚姻的長久歷史有明確可依循的、線性的制度,既是保障,也是束縛;相較之下,同性婚姻或許尚有更多發展的空間,也更可能行使他想要的、毋須擔負責任的自由。這樣的差別,讓湯瑪斯更能藉由馬汀與阿嘉特不免暗中較勁爭勝的心理,成功逃避自身的問題,遑論面對與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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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們應該大膽一點,不要總是這麼小心翼翼。」

 

  追求自由、隨心所欲的同時,湯瑪斯更想為自己的人生掌控主導權,不甘屈於平凡,更不容許被質疑與挑戰。事實上,電影開頭呈現湯瑪斯導戲時的嚴苛,以及極度在乎放映後的評價,都可以看到他對電影的完美主義和缺乏自信。身為導演,他固然可以要求演員表演精準不失自然;但在人際關係裡,就算親密如伴侶,也不可能一切隨順其意。於是他一面要求馬汀給他自由,一面抱怨對方態度冷淡;要求任性得到包容,卻對伴侶的感受視若無睹。對待阿嘉特亦然:想要她的溫柔、理解和孩子,卻無法承諾照顧她孕產、養育孩子的責任──顯然湯瑪斯並不明白:愛是自身必須心甘情願為彼此擔起責任;他更拒絕察覺關係裡的「自由」是有限的,當他占據大部分的空間,另一方想要求全便只能委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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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當局者迷,這樣下去行不通的。」

 

  然而,由於湯瑪斯先行另謀關係,阿嘉特又很快有孕,身為原伴侶又是男性的馬汀,即使一開始選擇逃避,卻會因此刺激更多深愛對方的錯覺,本就難以主動分手,湯瑪斯的任性恣意又加倍給他「他最愛的還是我」的痛苦,故而馬汀向原本展開新關係的男友分手後,又與湯瑪斯復合,且預備連同阿嘉特三人成家,於是與湯瑪斯的性愛達到新的高點,宛如回到熱戀激情──痛苦與失而復得的勝利加乘得來的快感,讓關係加倍失衡,亦加深蛀蝕原本的問題,阿嘉特便成了兩個男人逃避的出口,甚至是馬汀與湯瑪斯熱戀的複製──大抵湯瑪斯這種追求自由、自詡進步的人都會吸引「用付出換取美善」、甚至不惜背棄自己的類型,看似獨立的阿嘉特善於拒絕不要的,卻難以對想要的提出要求,可見父母的擔憂其來有自;就連聽著兩個男人恣意歡愛、高亢興奮的呻吟聲,對比湯瑪斯在父母面前的迴避態度,剛從熱戀降溫、懷著身孕的阿嘉特亦選擇默默忍受,畢竟那是「給予自由」必須付出的代價。性愛結束後,湯瑪斯又回到她身邊安撫,讓她徹底明白自己在這段關係裡只是催化劑與孕母,繼續下去將會失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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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關係裡我好糟糕,我再也不想要了。」

 

  所幸阿嘉特足夠聰慧,不用自己的人生換取進步價值。咖啡廳的那一場戲,是電影當中阿嘉特與馬汀唯一真正的坦承相對,馬汀原本問阿嘉特為何不接湯瑪斯的電話,在歉意裡不無勝利地告知他將與湯瑪斯去威尼斯,直到阿嘉特緩緩道出湯瑪斯有意向他隱瞞她已中止懷孕的消息──她臉上的悲哀與憐憫,和馬汀用喝咖啡嚥下錯愕與羞辱的神情,是這部電影裡最令人心疼的時刻、也是戀愛火花散去的開始。

 

「我改過自新了,我證明給你看。」

 

  愛人是愛自己的延伸,怎麼看待這樣的關係,也反映了如何看待自己;如果沒有改進的動機與行動力,光是容忍只會讓情況惡化。阿嘉特下了決心之後,也令馬汀清醒省及自我與尊嚴;被嚴拒的湯瑪斯,來到阿嘉特任教的學校,終於卸下遊刃有餘的武裝,暴露內心長久以來恐懼孤獨、渴望得到無條件接納的卑微──看似自由的湯瑪斯,實則依賴寄生著兩個人的給予,才能證明被愛與尊嚴。在離開學校前,他穿過一群小朋友遊樂區的背影,以及在街上騎著他左右逢源的腳踏車四處衝撞,從他眼裡的淚光可知,此刻無處可逃的他,有了面對自己的可能──畢竟為免除責任冠上正大光明的理由,最好用的就是自由;但若一味要求對方負責自身情緒與挫折,也就代表了關係是由對方付出來維繫,自是不能從關係裡得到安頓與成長,遑論彼此照顧、尊重與理解,只是換個人激發性欲、交換體液而已。藥效退去、煙花散盡的黑暗,最終還是得面對自我與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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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轉移》以愛情為名,揭露了逐漸減輕環境壓力的同性伴侶探索婚姻與愛情可能的歷程,進而證明了即便轉移對象換取短暫激情,或以自由開放等進步價值自我標榜,仍舊無法掩藏無能面對自我的人性缺陷;片名原為通道,卻是真實而華麗地證明這是一段沒有道通的關係──畢竟一個人如果沒有通往內心的通道,無法面對自身的恐懼、脆弱與無能,那麼即使發展關係,也只是逃離自己,更無法真正來到任何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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