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艾麗絲孟若也是在她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以後,只知道她偉大的作品都是在廚房的餐桌上完成的。女性、寫作、廚房,這三個字讓我聯想到維吉尼亞吳爾芙的名言: 女人要有自己的房間和一筆屬於自己的錢。廚房應該就是孟若的房間吧! 不過,餐桌真的比書桌親切太多,放得下電腦,書本,下午茶和可口的零食。
孟若的小說有濃厚的西方文化氛圍,她寫人情世故,場景多半集中偏冷的北方雪國農場或小鎮,中下階層的庶民拮据生活,寫實且瑣碎的困頓掙扎… …這些其實也不難進入人物心理,尤其文中人物心思瞬間的糾結或轉折,常讓人猝不及防的陷入悲涼無力狀態:彷彿看著在轉輪上不停跑著的老鼠。孟若對信仰有種心不在焉,但人物的結局老是讓我想到芸芸眾生輕如鴻毛的生命是活著用來無語問蒼天嗎?
來說說她的一個短篇「山裡來了熊」。這個短篇故事中完全沒有熊出沒的情節,也許我沒悟出其中關連。故事的主角說的是一對結婚快五十年的夫婦(菲歐娜和格蘭特)他們婚姻的故事。故事中的妻子菲歐娜晚年失智,格蘭特不得不送她去安養中心。出乎意料的是,菲歐娜在安養中心竟與另一位老先生奧伯里墜入愛河,格蘭特的心裡雖然不是滋味,也莫可奈何,每次去探望歐菲娜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不太認得自己的妻子和另外一個男人心心相印,相依相守,但這個意想不到的狀況也沒阻擋丈夫殷切探望妻子的心。在大學當教授的格蘭特看來是深愛妻子的,只是長年的婚姻中,因著學院風氣敗壞,格蘭特也沾染了出軌習性,妻子的靜默維繫了婚姻。故事的高潮在於奧伯里突然被他自己的妻子瑪麗安帶回家,歐菲娜經此打擊,不食不眠,健康迅速下滑。院方因此警告格蘭特可能越來越糟,格蘭特不得已只好去找瑪麗安商量,希望他把奧伯里送回安養中心,好讓歐菲娜急遽下滑的健康得以恢復。
其實格蘭特明白這樣的要求並不合常理,也略顯尷尬。瑪麗安則因著經濟困難,無法負擔安養中心費用,於是斷然拒絕他。但卻在一番交談之後,年輕的瑪麗安與格蘭特對彼此都有了好感,兩人開始約會。心機算盡的格蘭特甚至想藉此讓瑪麗安對自己言聽計從,同意把奧伯里送回安養中心…
故事在反轉中結束:格蘭特回去安養中心探望菲歐娜時,承諾可以把奧伯里帶回來,菲歐娜竟然恢復了往日對格蘭特的記憶(同時也忘了奧伯里),對著格蘭特展現往日促狹的微笑,並深情地試探他是否會想要遺棄她…
故事本身情節就引人入勝,但更讓人著迷的是那些飽滿卻又隨意的書寫。
比方說,我非常喜歡格蘭特離開瑪麗安之後,孟若對格蘭特心境的描寫。對格蘭特而言,他不難想像瑪麗安對他的建議是輕蔑的,因為他也是來自於像瑪麗安這樣階層(格蘭特母親是寡婦,在小鎮當櫃台):必須非常務實面對人生冷酷的現實。格蘭特這樣描述菲歐娜家庭是「他們過得太輕鬆,受到太好的保護,或讀太多書,所以腦袋不切實際。他們搞不清楚現實。受過教育的人,學者,像格蘭特信奉社會主義的岳父岳母那種有錢人,都搞不清楚現實狀況… … 因為他們運氣好到不公平,或者生來就很笨。」格蘭特後來因為岳父的協助去大學當教授,長久下來讓他忘了務實人生的景況,如同他猜想瑪麗安對他的看法是「腦中盡是無聊的知識,運氣好到不明白人生的真相,不必擔心如何保住房子,還有閒工夫想那些複雜的事..」所有的務實都是經過生活中的掙扎所淬鍊出來的。但有時我們卻被後來的生活馴化了,在務實的本質上,添上了一抹彷彿不知世事的天真。
孟若的文字就是用外科手術刀般精確無情地筆法,盡現瑣碎生活中冷酷的本質,讓人很難不想到那老掉牙的文學名句: 生活如同一襲華美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