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是愛情啊》劇照／IMDb
「沙漠的遊牧民族，一到晚上就會把駱駝拴起來，可早上又會解開韁繩，像妳看到的這幅畫，即使如此駱駝也不會逃走，因為牠會記得被拴在樹上的夜晚，就像我們會記起過去傷痛一樣。過去的傷痛、心理創傷，會拴住現在的我們。」
一幅色彩豔麗的畫作，掛在過分簡潔還有些現代感的浴室牆上，畫作下的獨立浴缸鋪有棉被枕頭。畫裡有兩隻駱駝相對站立，左邊是白日被解開韁繩的駱駝，右邊是夜晚被綁在樹上的駱駝。無論繩索放開或繫緊，駱駝皆眼目低垂、似是臣服。奇異的顏色塗抹其中⋯⋯這幅畫，這方空間，以及她所傾吐的內心話，是《沒關係，是愛情啊》（괜찮아，사랑이야）的坦露，由此揭開的，是一部關於豢養的作品，也是一部解開繩索（創傷）、與自己和解的故事。
作為首部以精神科為主題的都會愛情戲劇，二〇一四年的韓劇《沒關係，是愛情啊》，在十年後的現在重新來看也毫不過時。比起二〇二三年的《精神病房也會迎來清晨》，用每一集介紹一種心理精神疾病給閱聽人的企圖，《沒關係，是愛情啊》仍偏向愛情主線，透過推理暢銷作家張宰烈（趙寅成飾）、精神科醫師池海秀（孔曉振飾）、海秀的前輩醫生趙東民（成東鎰飾）、患有妥瑞氏症並接受東民治療的朴洙光（李光洙飾），四人同居在一棟房子裡，以本就代表「豢養」的房子作為起點，講述眾人與他人之間所建立的情感關係與過去經歷。
《沒關係，是愛情啊》演員形象照／IMDb
愛情的形式、關係的纏繞，在世間有百百種，像是趙東民和李永珍（陳慶飾）這對離了婚的夫妻，繼續做有感覺的普通朋友（「世界上最性感的關係就是男女間的純友誼」）；像是戀愛苦手又有怪疾的洙光努力付出（以及有時還是得動用一點財力），慢慢與愛玩叛逆的吳少女（李聖經飾）交換真心；用盡全力守護懷孕並患有思覺失調妻子的尹哲（李東河飾）；還有面對殘疾丈夫不離不棄，但紅杏出牆的海秀媽媽（金美京飾）⋯⋯當然，其中最重要的一段關係建立，便是看恐懼於親密關係的男女主角兩人──無論是幼時目睹母親外遇，因此無法與異性發展肉體關係的海秀，或是自小遭受嚴重家暴，在心理上無法真正與人建立安全感的宰烈──如何「豢養」彼此。
從 B-612 號小行星來的小王子，在地球上遇到了狐狸，狐狸告訴他，「豢養」的意思，就是建立關係。「我對你來說，也只不過是隻狐狸，和成千上萬的狐狸一樣。但是，如果你豢養了我，我們就互相需要了。對我來說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小男孩。我對你來說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海秀與宰烈，就是彼此的小王子和狐狸。總是認為自己對女人很有一套、無往不利的宰烈，要怎麼取得對他完美形象嗤之以鼻的海秀的心？原本相看兩厭的兩人，要怎麼發展出依戀？甚至，在親密關係中充滿障礙的人，要怎麼「治癒」彼此，重新相信愛？
因為關係的建立，因為豢養了彼此，所以海秀逐漸看到美好形象下，宰烈真實的匱乏；所以宰烈不按理出牌，逐漸消抹掉海秀凡事按照計劃的僵固，他用行動告訴海秀：「重新感受到愛，只需要一瞬間。下次你再開始愛情的時候，只要感受就好。不要計劃，不要下定決心。」
《沒關係，是愛情啊》劇照／IMDb
愛情一開始不用計畫（也不用翻譯），但維持相愛卻真的要靠決心。我很喜歡宰烈和海秀一起去沖繩的片段，還有什麼比旅行更能快速地拆掉戀愛濾鏡？光是選擇居住旅館的等級，便可以從中看出兩人的價值觀，宰烈貌似一路讓著海秀，但當海秀在別的地方想耍任性時，宰烈也會適時地踩緊界線拒絕。這讓我想起一直追不到少女的洙光曾問宰烈：「不是都說在愛情裡，愛得比較深的人是弱者嗎？這次我不想當弱者。」愛得卑微讓人辛苦，不對等的關係，也不能讓關係長久，宰烈因而回答他：「不是因為愛得深而成為弱者，而是失去心中的從容，才會變成弱者。」
我按下暫停鍵，反覆咀嚼這段話良久，倘若失去心中的從容，才會變成弱者，那麼是不是也會因為失去自己的聲音，讓兩人關係失去了對話的可能？但要怎麼才能真正地在關係中看見自己？除了在愛情中豢養彼此、建立關係之外，《沒關係，是愛情啊》更深刻地談論和解：與自己和解，擁抱過去因為受傷而困住在某種狀態的自己。
宰烈曾經誣陷自己的哥哥宰範（梁益俊飾）害他坐牢，自小便懷抱著極大的罪惡感長大，當他被第一次出獄的哥哥攻擊後，宰烈塑造出另外一個幻想人格，一樣擁有文學作家夢、一樣遭受恐怖家暴的高中生韓江宇（都敬秀飾）──這既是他的自我縮影，也是他想要保護的私密角落。
《沒關係，是愛情啊》劇照／IMDb
雖然海秀看得到解開密碼鎖、拉開浴簾、宰烈最終的安全感洞穴，也看得到宰烈掛在浴室牆上，象徵著自身創傷與渴望被了解的駱駝圖像。可是，如同狐狸對小王子說的「只有用心才能看見。事物的本質用眼睛無法看見」。當宰烈的幻覺幻視仍不停出現，海秀在電話那頭哭著求他，每一個幻覺都有破綻，唯有宰烈才能看到韓江宇，也只有透過江宇，他才能看到心裡真正的傷痕：承認韓江宇（作為傷痛）存在，且承認韓江宇（作為真實人物）並不存在。宰烈捧來一盆水，好好地為江宇洗淨充滿汙痕與血痕的雙腳，是直面過去，也是深深地擁抱自己：「我現在已經成為一個很不錯的大人了。」──他並沒有錯。
長久以來維持完美的張宰烈，看見了自己的破碎，但也從那樣的破碎中完整了自己。我非常喜歡最後一集宰烈在廣播中對聽眾的自白：「今天的晚安問候，不是對各位說，我想對自己說。這段日子以來，我總是問候別人『還好嗎？』，並且向他們說了無數次的晚安，但我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各位今天晚上，也不要對別人，而是對自己，問候一句『你真的沒事嗎？』，並說一聲溫暖的『晚安』。」
會不會建立與自己的連結，才是所有人最需要的豢養關係？好好看看自己，好好問候自己，還能快樂嗎，還能去愛嗎⋯⋯願你是自己的小王子，也是自己的狐狸；願你的心是鍾愛的 B-612 星球，解開駱駝的韁繩，無論白天黑夜，都可以往返降落的終歸之處。
《沒關係，是愛情啊》劇照／IMDb
劇照提供／IMDb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釀電影》「Lonely Lonely Christmas──冬天專題」主視覺。
2024 年冬天，《釀電影》再次推出「Lonely Lonely Christmas──冬天專題」，繼 2023 年選錄《火口的二人》、《花腐》、《東尼瀧谷》、《燃冬》，是將目光精準地望向愛情的火苗與熄滅後的灰燼，當時，我們問道：「孤獨末世就要臨來，跳進火山口是不是更容易？」
今年，我們離開天寒地凍的火山口，即使依然走向一個人的聖誕節，但是但是──我們走回過去，重訪《求婚大作戰》的小禮與健三；又不停留於過去，如《沒關係，是愛情啊》的海秀與宰烈；更行向未來，即使孤獨，仍如派特森與拉扎洛一般歸返本心，為自己與自己的 B-612 星球朗讀，歌頌，慶祝。
「Lonely Lonely Christmas──冬天專題」PAR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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