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樂大團] 德弗札克《聖母悼歌》(上)
* 註：本文分成上下兩篇，將依序發布。
繼上次功虧一簣錯失上台機會的威爾第《安魂曲》之後，我平常出入更加小心謹慎，在人多的地方一定戴上口罩，以免重蹈覆轍。幸好到演出時一直維持身體健康，可以再度登上國家音樂廳的舞台。
下一場音樂會是在復活節期間演出的德弗札克《聖母悼歌》，雖然練起來不像《安魂曲》壓力那麼大，不過也不是憨人想的那麼簡單......
德弗札克的《聖母悼歌》
《聖母悼歌》(Stabat Mater) 是天主教的傳統聖母頌歌，歌詞聚焦於耶穌受難時，聖母瑪利亞在一旁全程目睹兒子受苦時的悲苦心情。有許多作曲家曾為《聖母悼歌》寫過合唱曲，我自己在 2010 年加入台北愛樂後，就唱過列支敦斯登作曲家藍貝格的版本。由於歌詞性質的關係，可想而知眾作曲家採用的音樂風格都偏向沈重悲傷，德弗札克的版本也不例外。
德弗札克《聖母悼歌》原版譜及我的後台證。
這套曲子總共 10 個樂章，其中有 3 首由獨唱家獨唱或重唱，其他 7 首則都包含合唱的部分。從和聲與結構來看不算複雜，不過有一些非常長的樂句，按照譜上的記號是不能換氣的。合唱團在練到不能換氣的長樂句時，通常會偷偷輪流換氣，只要大家換氣的地方都不一樣，就能製造一氣呵成的效果。
維君老師說排練時為了節省時間，速度會比較快，也就是說實際上台時速度會比我們習慣的更慢，因此更要注意好好吸氣，否則容易唱得上氣不接下氣。不過我從去年重新開始合唱生涯時，就發現自己在氣息運用方面比以前進步許多，我猜是前幾年因為看不慣自己產後鬆垮的肚皮，比較積極練核心肌肉的關係，腹肌更有力，因此比起瘦弱的年輕時代更能「撐」。
《聖母悼歌》第一樂章〈聖母痛苦侍立〉(Stabat mater dolorosa) 中的經典長樂句，以逐漸升高的音階疊加情緒，最後達到高潮。
我在樂譜中的前言讀到，德弗札克之所以寫下這套作品，除了因為他本人虔誠的天主教信仰，也是為了抒發兩年內連續失去三名幼子的悲傷。當時德弗札克三十幾歲，而夫人安娜才二十來歲，對這個小家庭來說，這接二連三的悲劇肯定是相當大的打擊吧！如果是我，應該每天倒在床上都起不來了。
人類的各種情緒，喜怒哀樂，都能激發創作欲。德弗札克是作曲家，自然以他最熟悉的方式來表達情感。雖然這套作品是因為心中飽含強烈的痛苦才寫成，但並沒有陷溺於哀傷中無法自拔的感覺，而是悲苦中帶有撫慰，到了最後一個樂章，更轉為對靈魂進入天堂的期盼。我想因失去至親而痛苦的人，最終還是希望相信逝者已前往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並因這個念頭而感到安慰。
(我最喜歡的第五樂章〈分我一份共承擔〉(Tui nati vulnerati)，歌詞表達要與聖母共同分擔耶穌受的苦，採用 6/8 拍的節奏，像是在小船上或搖籃中前後搖晃，既傷感又溫柔。)
最後一個樂章如同其他宗教合唱曲一樣，總是會來一段賦格。與其他作品比較，這套作品的賦格不算非常難，是由許多連續的升降音階組成，不過要抓準每個音也絕非易事，大家還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練習。維君老師將長樂句拆分成幾小段相同音型的片段，幫助我們記憶。
在練這部作品的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起梅爾吉勃遜導演的電影《受難記》中的場景，片中詳細描述了耶穌所遭受的種種苦難，以及聖母全程陪在一旁，卻又無可奈何的哀傷與不捨。撇開宗教思想，光看這段經歷，會覺得實在好慘啊！費盡千辛萬苦生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然後又辛辛苦苦養到成年，長成一個優秀的大男人，結果居然比自己先走，還走得那麼痛苦，要是我的話絕對沒辦法接受......
與吳曜宇合作
這次的指揮是青年指揮家吳曜宇，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獲得貝桑頌指揮大賽的首獎，從此嶄露頭角。我過去也曾聽過他的名號，但沒有機會接觸。幾年前我還沒回團時，愛樂大團曾與他合作過，而我直到練這一場音樂會才遇見他。
吳老師長得一副娃娃臉，講話的聲音和方式非常溫柔，雖然看起來笑笑的，但對樂句的要求很細膩，一點也不馬虎，指揮風格優雅而嚴謹。第一次排練時，他花了很多時間說明應該如何詮釋每一個樂句，就像用音樂寫作一樣，反覆斟酌每個音符和歌詞的表現方式是否適當，未達理想中的效果就一再反覆練習。當他覺得樂團或合唱團表現不錯時，習慣稱讚一句「Yes, yes, bravo!」非常可愛。
吳老師的速度比我們自己排練時慢很多，因此唱這部充滿長樂句的作品時，好好吸氣變得更加重要，就像維君老師一直提醒的，要在開口唱之前的幾拍就把身體準備好，腦子裡也要先想好第一個音應該怎麼唱。此外，這部作品有許多地方音很高，但必須以 p (弱) 或 pp (極弱) 的音量來唱，唱起來特別費勁，女高音部花了很多功夫練習這些段落，必須用盡全力並全然專注，才能達到所需的效果，非常辛苦。
一般人可能以為飆高音最困難，但我個人認為長弱音才是最費力的，因為首先必須吸足氣並平均慢慢吐出，才能長時間維持一致的音量。如果氣沒有吸足，唱到後面支撐不住的話，可能無法唱滿應有的拍數，更糟的是音高還可能往下掉。此外，唱這種音的時候如果太用力會太大聲，力量不夠又可能使聲音不夠紮實，要是那是一個原本就需要更多支撐的超高音，要唱好就更困難了。
第三次排練是所有參演人員一起彩排，包括台北愛樂青年管絃樂團和四位獨唱家。搭配樂團與搭配鋼琴的排練是兩回事，因為樂團能帶來更豐富的音樂色彩，而且聲音也比鋼琴大多了，尤其在最後一個樂章的賦格段落，樂團、合唱團與獨唱家一齊火力全開，大家的聲音融合在一起，身處其中簡直震耳欲聾，這時不能光靠聽覺判斷，一定要注意指揮的動作，否則很容易就會亂掉。更何況合唱團站在最後面，在舞台上聽到的樂團或獨唱家聲音，是從音樂廳牆面反彈回來的，比觀眾聽到的音樂慢了一點，所以不能太依賴自己的聽覺，只能相信指揮的拍子。(聽起來有點不合邏輯，但的確如此......)
Kudi
就在正式演出前一個禮拜，曾任合唱團幹部的一位團員家豪 (Kudi) 因癌症過世，在一個陽光普照的上午離開了我們。
我不能說跟他非常熟，不過在我的記憶中，他是個很愛笑、愛聊天的人。我記得以前還懷著我大女兒的時候，他對我的大肚子感到很好奇，常常在練唱中場休息時跟我攀談，稱讚我的肚子好大喔！去年重回愛樂大團沒有看到他，直到消息傳出來，我才知道他已經病了這幾年。
我剛得知他過世的時候，首先是震驚，接著那一整天心裡非常難受，也感嘆生命的無常。他跟我老公是同年，才四十幾歲的年紀，就這樣走了，團裡許多人都非常不捨，也寫了很多文字、分享過去的照片來懷念他。
當天晚上我寫了一首詩紀念他，祝願他平靜地前往另一個世界。我想他這麼熱愛音樂，一定會溜進音樂廳看我們演出吧！
愛樂在節目手冊中加入了一段紀念家豪的文字，還替他在音樂廳留了一個座位。
準備上台
演出日即將到來，指揮與樂團、合唱團展開密集的排練。大家雖然因為家豪過世而感到悲傷，還是馬不停蹄地開始衝刺，每一次彩排都比前一次更進步，希望能在演出時調整到最佳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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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合唱團的回憶」系列連載中！我在這個系列中分享自己從兒時到成年後，參與合唱團的點點滴滴，同時也會提到一些人生經歷和感悟，歡迎到這裡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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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主思密簡介：
到了人生的中點，才再度提筆寫作，寫寫詩、寫寫音樂，分享參加合唱團的經驗。有了些許人生歷練，白髮一根接一根冒出，外加忽然加重的老花眼。聽到感人的故事、動人的歌曲，親歷各種境遇，已不像年輕時心無所感或強說愁，而是化為真切的感悟。佛家追求無悲無喜之境，我則寧可感盡人世間一切悲喜，方為人、方不虛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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