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搶了我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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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葬禮上,前男友突然闖了進來,不顧親友詫異的眼神,上前大大親了一口我的遺像,然後抱着我的骨灰盒跑了。

他撒丫子跑,我的魂在後邊拼命追,邊追邊喊:「愣着幹嗎!快攔住他啊!這傢伙要把我挫骨揚灰啊!」

1

我知道祝賀恨我,但是沒想到他能這麼絕,竟然大白天衆目睽睽下把我的骨灰搶走了。

他是有備而來,車門都沒關。跳上車的一瞬間,立馬打火一腳油門衝了出去。

等我的親友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跑出兩個路口了。

一羣人愣是連車尾氣都沒看見。

我坐在他車的後座,看着被牢牢放在副駕座上的骨灰盒,忐忑想他下一步要幹什麼?畢竟我們分手挺不愉快的,當時他還放狠話說:「沈星,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現在我真成鬼了,他也說話算話,沒放過我。

車繼續高速開着,看着窗外,好像是往郊區跑了,高樓大廈慢慢流逝,變成開闊的一大片藍天白雲綠草地。

難道是去……

「你猜到了吧。」緊握着方向盤的祝賀突然開口,「是去野海,你說我把你撒在那餵魚怎麼樣?」

我:!

大哥!魚真的喫嗎?你這不是胡來嗎!

他說得很平靜,但我卻聽得心驚膽戰。

「害怕嗎?」他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壞小孩,輕聲笑起來,只是笑聲有點悲涼。

我從後座飄到副駕座,側臉觀察他,才一個月沒見,他怎麼瘦了這麼多。現在天氣也纔剛入秋,還不算冷,他竟戴着一個毛線冷帽。

是爲了凹造型吧!我太懂他了!又耍帥。

當年冬天他都是爲了帥不肯穿我給他買的秋褲,還說什麼:「要風度不要溫度。」真是反季節戰士。

不嫌熱嗎?我伸手想將他的帽子拿掉。

「沈星。」他突然轉過來,讓我手僵在半空不敢動了。

能看得到我嗎?鬼是沒有心跳的,要不然我此刻應該緊張到心怦怦直跳。

「坐好,安全帶也不繫。」

說着,他車速放慢,在路邊停下,身子壓過來。我雖然是鬼魂,但是面對他湊過來的帥臉,還鬼臉一白,害羞得攥緊了兩手。不料他的手穿過我,將歪了的骨灰盒扶正,拉着安全帶給我的骨灰盒繫上了。

我:……

骨灰盒系什麼安全帶啊!神經病啊!

在我的吐槽中,他重新啓動車子,繼續往前開。

2

終於到了,不是野海,而是……xx公園。

「被嚇壞了吧。」祝賀解開安全帶,抱着我的骨灰盒往亭子那邊走,「騙你的,我怎麼捨得把你餵魚呢。」

說話時他很溫柔,眼神看骨灰盒滿是深情。這讓我溼了眼眶。

在我擦不存在的眼淚時,看見他抱着我的骨灰盒已經走上了涼亭。

涼亭建在池塘邊,池塘裏還有成羣結隊的鴨。

以前我們來時,就只有兩隻,打撈垃圾的大爺告訴我們:「這是一對,一公一母。」

現在不止兩隻了,五隻。排排隊在水面上遊着,看體型,應該是他們的孩子吧。

「它們都生孩子了,你當時不是答應也要爲我生一個小月亮嗎?說話不算數?那不餵魚了,把你餵鴨好了。」

說行動就行動,他開始解我骨灰盒外包的那層絲綢布。

「你你你!」一想到他要把我餵鴨,我就急啊!對着他的肉體拳打腳踢,可是我現在只是透明的魂魄,我憤怒的拳頭只化作一陣風拂過,對他起不到任何的制止作用。

制止不了他,我只能另想辦法,環繞一圈,在遠處,看到了水面上撐着竹筏正在撈垃圾的老大爺,忙飄過去,推着老大爺的竹筏,讓他乘水波來到涼亭這兒。

「誒!我那邊垃圾還沒撈完呢!這筏子……怎麼自己跑這麼快?」竹筏上的老大爺先是驚訝詫異,最後撫了撫鬍子,那雙渾濁的眼裏像是看透了什麼,平靜道,「罷了,你推着我這麼快,是有事想讓我幫你吧。」

他這話,讓我停住了。

抬頭看那張蒼老的臉,他卻不跟我相視,而是看着遠處。我順着他視線看去,發現祝賀這廝!竟然將我的骨灰盒捧舉在半空中了!

我又急忙化陣風,推着竹筏往哪裏趕。

「不準往水裏拋物!」老人蒼勁有力的聲音喊起,「小夥子,你手裏是什麼?」

祝賀也不避諱,直言道:「我前女友的骨灰。」

「不管是什麼,你都不能往水裏扔。」

我點頭如搗蒜,對,不能扔!多不道德啊!

祝賀笑笑,語氣輕鬆道:「我就嚇嚇她,沒想真扔。」

「嚇她幹嗎?」老人半眯着眼聚神看,端詳許久,拈着鬍子說了一句雲裏霧裏的話,「你把她嚇跑了,就回不來了。」

祝賀的笑臉一下子僵住了,他抱着骨灰盒的手緊了幾分。

「好好想清楚,一旦啓程,就回不了頭了。」

老人拿起了撐子,壓低聲音看着我道:「別再推我的筏了,別怕他,快去吧。」

「你能看到我?」

我試探地問,但他卻忽視我,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民謠,划着筏子一下一下遠去了。

3

我又飄回祝賀身邊,見他蹲在涼亭的椅子前,從口袋掏出一塊印有向日葵的綢布,一下一下認真地將我那不好看的骨灰盒包上。

他邊包,邊絮絮叨叨:「真醜啊,你爸拿了你那麼多的賠償金,連個好看的盒子都不捨得給你買。」

「還得是我,知道你喜歡向日葵,怎麼樣,漂亮吧。」他最後系上一個蝴蝶結,「非要跟本少爺分手,這下好了吧,以你爸的德行,死了沒人給你燒紙了吧。」

他這話很對,我爸連我的葬禮都沒出席,他都不在乎我,更別提給我燒紙了。

「要不你現在來求求我?或許我能考慮考慮,清明給你燒個大別墅。」

我眼睛噌地亮了,兩手合攏,像個小貓咪拜拜求求他。還在心裏唸叨:再給我燒個帥氣的男僕!

他撲哧笑了,兩個酒窩在他臉上淺淺顯露,帶着笑腔,他對着我骨灰盒說:「你就別想了,一米八八的腹肌帥哥,我是不可能給你燒的。」

這讓我剛纔滿是期待的星星眼一下子暗淡了。

「就算你做鬼也只能是我的女人,休想出軌。」說完,他像撫摸小狗的頭一樣,拍拍我的骨灰盒。

這會兒他心情很好,有一下沒一下地看着池塘游來游去的鴨吹起了口哨。

這口哨聲一下勾起了我的回憶。

我們第一次接吻,是一年前,當時也是他在吹口哨逗鴨子。

我跟着他學,卻怎麼也發不出口哨聲。

他寵溺看着我說:「笨。」然後用手捏着我的嘴巴,教我正確口型。

捏着捏着,他看我的眼神慢慢不對勁,開始纏綿曖昧。

而我,還在努力想怎麼發出聲,想着想着,他的嘴脣就像蓋章似的印了下來。

兩個人的初吻生疏羞澀,體驗不好,但是意義非凡。

這段回憶讓我鬼臉又一陣羞澀的白。

我不好意思地扭捏着,還嬌嗔「討厭」,拍了下祝賀的頭。

動作不大,化成一陣風,把他的毛線帽弄歪了。

他伸手整理,整理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他鬢角的頭髮沒了!

這讓我很詫異,加重了動作,一下將他的毛線冷帽吹掉了。

祝賀禿了。

他的頭髮沒了。他以前最喜歡陽光碎蓋頭,我多次勸他換成寸頭他都不同意,爲什麼現在剃光了?

他彎腰撿起帽子,拍了拍土,眼神突然很悲傷:「你說,要是我們沒分手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4

這句話讓我控制不住摸上了脖子。

我拼命用手堵着那個血窟窿,好像堵上了,蓋住了,那件事就沒發生一樣。

「沈星你怪我嗎?」

我搖搖頭,飄過去捧住他的臉告訴他:「不是你的錯。阿賀,不是你的錯。」

他聽不到,紅着眼眶緊緊抱着我的骨灰,走到了池塘邊上。

這架勢,這氛圍,我生怕他想不開一猛子紮下去,畢竟他是旱鴨子不會水啊。

「你不能死!要給我好好活着!」

我拼命把他往裏推,想讓他遠離水邊,可他一米八八一百五十多斤呢,我推不動,所有動作只化作陣陣風,猛烈往他身上颳着。

風很大,還伴着掀起的塵土,吹得他眼睛半眯起來。

我以爲他會知難而退躲進亭子裏,不料他突然把外套拉開,將我的骨灰盒揣進了懷裏,用外套緊緊罩住,嘴裏呢喃道:「怎麼樣,我懷裏暖和吧?」

這讓我一個魂魄破防了,站在他身邊嗷嗷哭,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原本死了就死了,不覺得難過,不覺得留念,可現在,我捨不得了……

我捨不得他。要是我走了,他該怎麼辦?該怎麼面對鉤心鬥角的家庭?該怎麼面對獨自一人的無助?該怎麼度過沒有我催他穿秋褲的寒冬?

他繼母應該會對他好吧?畢竟她都答應我了,只要跟他分手就能把公司還給他。

是的,我爲什麼跟他提分手,是因爲公司。

祝賀家很有錢,我們是兩個階級的人。

他是少爺,我只是一個司機的女兒。原本我們沒有任何的交集,直到初中那年,他母親去世,他爸爸娶了新的老婆,還帶回來一個女兒。

那天是晚上,我跟以前一樣等我爸下班,在他家後花園的一處石頭上趴着寫作業,剛好看到他被繼母的女兒推進了後院的池塘。

別人都是英雄救美,到我們這兒反過來了。

他個旱鴨子,不會水,還好我會。及時衝過去將他撈了上去,這纔沒被淹死。

事後,我們一起去了他爸爸的辦公室,當面對質,人證物證都在。

他爸爸也只是說了繼母的女兒幾句,並沒有給太嚴厲的懲罰。

我看着在我身邊小小一隻,孤立無援的他,突然心裏泛起一陣的心疼。

原來這個看起來風光的小少爺,過得這麼辛苦……

後來我就經常去花園找他玩,給他送我做的餅乾,他會嫌棄地說「不喫」,然後丟掉,等我生氣跑走後,他又會偷偷撿起來喫掉。

他嘴硬心軟的性格,我也是和他相處了一個多月才摸透,幸虧我大他兩歲脾氣好,一開始沒被他身上的刺給嚇跑。

收起刺的他也很溫柔,前陣子他還向我求婚,差一點就要嫁給他了,要是我爸不是司機就好了,要是我爸不偷他家的東西就好了。

5

我爸一開始是個好父親,可是後來染上了賭癮。

越輸越賭,越賭越輸,他妄想能翻盤,可這東西就像個無底洞,填不上。

他將家裏能抵出去的東西都當掉了,最後打主意到了祝賀家。

他拿走了祝爸爸落在車上的價值七位數的勞力士手錶。

他繼母是一個月前才找上的我,她坐在我面前,很不屑地跟我商討:「錢你們肯定是還不上了,那是送你爸爸去監獄?還是你跟祝賀分手?」

「我是不會分手的。」我看着她堅定說,「我爸偷東西,這後果應該由他自己承擔,而不是我。」

對面的她嘲諷地笑了,「你倒是拎得清,知道一個幾十萬和許多個幾十萬的區別,你想嫁給他成爲祝家的女主人,然後再保你爸,你這個算盤打得好,但是太不自量力了。」

「你以爲你配得上他嗎?你以爲我們會同意你進祝家的門嗎?」她收起笑,變得尖酸刻薄起來,「你一個小偷的女兒,你能給他什麼?

「哦,愛情!這些東西在金錢面前不值一提。你配不上他,別妄想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話了,現實點吧。

「我再告訴你,他因爲娶你跟他爸都吵翻了,他爸甚至把遺囑都改了,把他的卡也都停了,戶口本也都鎖起來了。

「你如果不跟他分手,他是沒有繼承權的,他媽媽跟着奮鬥一輩子的錢一輩子的公司,全都是我女兒的!

「祝賀嘴上不說,但是他心裏一定很痛苦,你忍心看到這樣嗎?」

她說得沒錯,祝賀很在意,那公司有太多他和他媽媽的回憶,他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好幾次我半夜驚醒,都看到他在陽臺發愁地吸菸。

「你爲什麼替他考慮。」我看着面前這個打扮華貴的女人,想要看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全給你女兒這不是很好嗎?你爲什麼替他打算?」

她抿了口面前的紅茶,摸着肚子道:「我這是替自己打算,我女兒那個廢物,除了喫喝玩樂什麼也不會,公司給她等於死路一條。

「我又沒有其他親信,考慮來考慮去,只有給祝賀,他畢竟是自己人。一生的產業和祖祖輩輩的產業,我還是分得清的。

「哎呀我說沈星,你何苦害了他呢?現實點吧,你要是真愛他就跟他分手,別阻止他奔向更好的人生。」

她最後一句話將我敲醒了,別阻止他奔向更好的人生。

當年祝賀就是爲了我,放棄了去留學的機會,現在又要放棄繼承權……我們本來就是兩個階級的人,我拖他太久了。

於是我答應她,跟祝賀提分手,她也答應我,會緩和他們父子的關係,幫祝賀成功拿到公司的繼承權,會對他好……

我收回思緒,繼續看着他。

祝賀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就這樣安靜站着,天慢慢黑,他才往回走。

回到車上,他將我的骨灰盒牢牢放好,又繫上安全帶,開到一家精神病院停下。

他停在一個偏僻路邊,這個路段沒有燈,夜深,黑色的保時捷卡宴跟夜色融爲一體,隱祕低調。

在一片黑暗中,他死死盯着車窗前的精神病院。

6

我好奇他要幹什麼,戳戳他的臉在他耳邊問:「阿賀,你來這裏幹嗎?快走吧,不覺得這裏很瘮人嗎?」

這周圍的怨氣也太大了吧,我看到好多魂魄,還有許多小動物的,奇怪的是這些動物的嘴都緊閉着。

有幾個魂魄在祝賀車周圍飄來飄去,其中一個年輕漂亮的還來到祝賀身邊說:「這男得挺帥呀!跟我真般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死?」

「呸呸呸!」我衝過去趕跑她,「快走開!」

誰都不準咒我的阿賀,他要好好活着,我要他好好活着。

「沈星。」聽到祝賀叫我,我急忙飄回去,發現他眼神此刻滿是恨意,彷彿一頭待捕食的野獸,滿是活剝撕碎的慾望,「你受的委屈,我都替你討回來。」

我順着他目光看去,發現精神病院的小門開了,走出來了一個戴着帽子揹着包的男人。

那個人的身形讓我覺得熟悉,沒來由突然升起莫名的恐懼,我害怕地躲到祝賀懷裏。

男人越來越近,最後經過我們的車子,往後邊一片黑暗去了。

我看清他的臉了,是他!

那晚的回憶一幀一幀在我腦海浮現,冰冷的匕首,皮膚撕裂的疼痛,死亡的恐懼,無助的絕望,種種情緒讓我身子止不住地發抖。

原來,魂魄也會害怕啊。

祝賀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摸了摸我的骨灰盒,像安撫受驚的小貓一樣,溫聲說:「別怕,有我在。」

我看着他,像是找到了避風港。

這一刻,我也明白了,祝賀是要替我報仇!

半個月前,我死了,死在一個雨夜,死在了那個男人的手裏。

屍體是兩星期後才被發現。

發現人不是我爸,也不是祝賀,而是那個男人的鄰居。

他聞到臭味,報了警……警察很快將他逮捕,可是他有免死金牌——精神病!

他逃過了死刑,被關押在這裏。

可爲什麼他會打扮成水電工半夜出來?祝賀爲什麼知道他會半夜出來?

在我猜想真相時,那個男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快要穿過荒野,走到郊區的公路上了。

那個位置離精神病院很遠,時機剛剛好。祝賀發動車子,一腳油門朝那個男人衝了過去。

沒撞死,他躺在地上還能笑。

那張被燒傷扭曲的臉,配合着畸形的鋼牙,在黑夜裏笑得瘮人,宛如《小丑回魂》裏的小丑。

祝賀下車,先將男人手裏緊抓的包用棒球棒打掉,然後用腳踢到一邊。

他的包沒扣嚴,裏面露出一截閃着寒光的刀片。

「你還挺機靈的。要是你不把它踢走,等你蹲下來時,我就用它把你的喉嚨給割破!」他大笑着,笑着笑着被血嗆了一口,瘋狂咳嗽起來。

祝賀像看垃圾一樣看着他,用棒球棒對着他的頭揮了上去。

「不要!」我大聲叫他停下。

他真的停住了,想尋找什麼似的,在周圍來回看着:「沈星?是你嗎?」

「是我。」我飄上前抓住他的手,「阿賀,不要爲了我做傻事。」

可是他聽不見,他聽不見。

我們離得很近,臉貼臉的距離,但是,是兩個時空。

地上的男人突然笑起來:「你是那姑娘的男朋友吧?」

他的聲音就像指甲劃過黑板,讓人感到不適:「是來找那個東西的吧?真漂亮啊……真漂亮啊……」

他如癡如醉說着,還吧唧嘴回味着,這深深刺激了祝賀,他眼睛猩紅,揪着苟延殘喘的男人嘶吼道:「你把她藏哪兒了!說啊!到底把她藏在哪了!」

7

什麼東西?

我看着他們一頭霧水,在找什麼?跟我有關嗎?是什麼?

來來回回在自己身上檢查着丟失的東西,祝賀送我的戒指被我爸拿走賣了,原本那天就是去贖它的,很可惜啊,沒能帶它回來,我自己也沒能回去。

身上好像也什麼零件都沒有少啊,眼在,手也在,耳朵也在,腎也在,腳也……我掀起長長的裙子,才發現自己沒有腳。

我的腳呢?我腳呢!

這讓我慌張起來,看着自己殘缺的小腿,崩潰癱在了地上。那晚,那晚他捅了我的脖子後,又幹了什麼……

「你想知道啊?」他看着祝賀,咧開嘴笑,只有嘴的表情,眼睛是黑烏烏一片,沒有光,像個假人,「那晚她來找我,來找我贖回他爸爸當掉的戒指,她說那是她男朋友向她求婚的婚戒。」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只是很可惜啊。」男人收起笑,像是川劇變臉,一下子帶上恐怖的陰冷,「很可惜啊,我這個人最見不得別人幸福了。

「於是我送了她一條銀鏈子,告訴她可以把戒指串起來。我藉着幫她扣項鍊時,用提前藏在袖子裏的刀,一下扎進了她的脖子裏。

「熱騰騰的,瞬間浸溼了她的衣服。」他說着猙獰笑起來,「我用鋸還鋸不斷,得配合着砍刀……」

別說了,別說了,那畫面一下一下在我腦海清晰起來,我開始害怕。

「閉嘴!」祝賀揪起了那個男人的衣領,對着他咬牙切齒道,「激怒我沒用。」

他語氣雖然很平靜,但那微微顰着的眉,還有用力到關節泛白的手指,都已經將他憤怒的情緒顯露無遺。

「我帶你去個地方,等到了,你再決定要不要告訴我藏在哪兒。」說着,祝賀鬆開那個男人,將他狠狠丟在地上,回車裏拿出一根繩子將人綁好,像塞垃圾一樣,動作很重,不管不顧地將男人塞進了車後座。

車開到了一處墓地。

那個男人看到這個地方立馬變了臉色,在後座嚷着:「你怎麼知道這裏的!你怎麼找到的!」

9

「有錢就行,找人一調查就調查出來了。」祝賀將車停下,拉着他下來,還從後備廂扛出一把鐵鍬。

「你媽叫郭夢麗,是個被拐賣的女人,賣給了這個村子裏的酒鬼。

「你是你媽和她男朋友的孩子,你媽不肯打掉,執意生下來,所以你酒鬼老爹看不慣你,天天喝醉酒就家暴你。

「你媽總是保護你,後來還想帶着你逃跑,結果被你酒鬼老爹發現了。於是他當着你的面,將你媽的腿打斷,還當着你媽的面,侵犯了你。」

被繩子綁着的男人,聽到這話情緒激動起來,他燒傷的面部抽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樣子詭異極了。

「她受刺激,決定殺了你的酒鬼老爹,再自殺,於是那天晚上,她點燃了一把火……」祝賀在一座墳前停下,「沒想到,你活着逃走了。你媽看到你這麼畸形變態,一定很失望吧?」

這些話精準擊潰了男人的心理防線,他崩潰了,拼命掙扎着被捆綁的身子,失去理智,像個野獸嘶吼道:「你要是敢動她!我絕對殺了你!」

祝賀不理會他的威脅,拿着鐵鍬開始挖。

我在他身邊看着,驚訝得嘴巴能塞下一個雞蛋,這也忒不道德了吧!我真沒想到祝賀還有這樣一面!

「扒墳了扒墳了!」一時間墳地熱鬧起來,許許多多的魂魄有老有少都飄過來湊熱鬧,還有鬼魂吆喝着:「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來,腿收一下,讓我過去……」

在一羣津津樂道喫瓜的鬼魂中,飄來了一個同我一樣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她兩眼帶着恨,看着被繩子捆綁的男人。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人應該就是他的母親吧。

她爲什麼還沒有投胎?爲什麼眼睛滿是恨意?

她看到我了,朝我飄了過來,一靠近我就撲通跪了下去:「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該生下他的。」

這讓我很納悶:「你是郭夢麗嗎?」

她點點頭:「是我,我是他的母親,但是當年的真相,並不像你老公說的那樣。」

「老公?」一羣鬼嗅到八卦的味道,邊嗑瓜子邊朝我看來,「他是你老公?」「看來是一對苦命鴛鴦啊!」「你老公爲什麼扒人家的墳?」……

我害羞地連連擺手:「他不是我老公,我們還沒有結婚呢。」

看向還在跪着的郭夢麗,我忙拉她起來:「你繼續說。」

「他根本就不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兒子,而是強姦犯的孩子。」郭夢麗說着,身上的白衣突然變成了紅色,眼睛也滿是戾氣,「我恨他!要不是他,我也不會失去雙腿!也不會死!」

10

從郭夢麗口中,我得知了真相。

那年她被拐賣,在拐賣途中被強姦。也不是她非要生下這個孩子,而是那個酒鬼,他不孕,所以他想留下這個孩子。

「酒鬼雖然買老婆,但他不算是個十足的壞人,外冷內熱,表面兇實際對我也挺照顧的,但這個孩子是個十足的惡魔。越長大越變態!他竟然說愛我!噁心!這種畸形的愛跟他的人一樣畸形!

「我的腿是被他打斷的,我想要離開,酒鬼也同意我離開,可這個畜生!他竟然不讓我走,還打斷了我的腿!

「酒鬼制止他,結果他竟然殺了他!爲了掩蓋真相,他還放火活活燒死了我們!」

郭夢麗此刻已經是厲鬼了:「我一直不肯投胎,一是在等這個惡魔的報應,二是在等我的腳!能不能求你,幫我找到燒給我!」

我已經沒有這個能力了,我們都齊刷刷看向了扒墳的祝賀。

墳已經扒去了大半,那個男人終於受不了了,開口妥協:「我告訴你,我全都告訴你。」

他總算說了,祝賀鬆了口氣,我們也都鬆了口氣。

臨走時,郭夢麗握住了我的手,告訴我:「我不能離開這兒,你老公帶着你的骨灰,所以你可以跟着他四處移動,但是我們不能,我們走不了,只能拜託你了。」

我點點頭,跟着祝賀重新回到了車上。

他按照男人所說的地址,來到村裏的一戶人家,這個房子牆上還有煙燻的黑色,看樣子就是郭夢麗當年死的那個地方。

「就在這個院子裏。」他被拖着,精神狀況不好,嘴脣也發白,像被人抽乾了陽氣一樣,有氣無力指着院子靠牆的那個桶,「把這個桶移開,在那裏面。」

祝賀拽着他,一起往裏走,將桶移開後,真的看見了一個小暗門。

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推着男人,讓他先下去。

我也緊跟着,隨着燈光的照亮,地窖下的一切讓我們都愣住了。

11

面前是一張黴變掉漆的木桌子,桌子上擺滿了罐子,裏面泡着各種器官。有舌頭,長的,短的,各種形狀,還有尾巴……這讓我想起在精神病院周圍徘徊的動物,難道是它們嗎?

「你真是個變態!」祝賀給了他一拳,「你殺了這麼多的動物!」

那男人還在咧着嘴笑,笑着激怒他:「有本事你殺了我啊!我賤命一條,你一個富家公子,用你的命換我的命也值了。」

看着祝賀眼裏冒出的殺意,以及從口袋掏出的刀,我急忙飄過去,吹吹風說:「不要。阿賀不要幹傻事。」

他緊攥着刀的手,慢慢鬆了,將刀扔在地上,朝他啐了一口:「殺你這種人,我都嫌髒手。」然後去瓶瓶罐罐中來回找着,找了一圈,沒看到。

「東西呢!」

那男人躺在地上,緊閉着眼,不肯說。

他不說,我自己找,我能感受到就在附近了。

在哪呢?在地窖轉了一圈,終於,看到了堆在樓梯下的一個黑色櫃子。這個櫃子藏在黑暗處,不容易被發現。

我飄過去,風吹動靜吸引了祝賀的注意,他也舉着手電跟過來:「在這裏嗎?」

這句話像是在問我,於是我點點頭。

得到回應的他拉開了櫃門。

櫃門開啓的瞬間,一個乾枯的東西倒下來。

嚇得我尖叫一聲,忙躲在祝賀身後。等情緒穩定,探出頭才發現,倒下來的是具屍體。

一個渾身髒兮兮的,餓得兩眼凹陷的老人。

這個老人好眼熟……他不是我們家附近的流浪漢嗎!怎麼在這兒!

正想着,頂上傳來警笛聲。

「你報警了?」那個男人突然出現在祝賀身後,冰冷的刀抵上了祝賀的脖子,「早告訴你,把刀踢得遠點,要不然我就會用它割破你的喉嚨。」

這把刀,是祝賀剛纔扔在地上的,那男人趁我們打開櫃子時,爬過去撿起來將繩子割斷了。

「這就是個圈套?」男人自嘲笑起來,「我說我怎麼這麼能這麼輕鬆就逃出來,原來是你聯合警察給我下了個圈套。」

「對。」祝賀不否認,「我找了警察,告訴他們,你不止殺了一個人,還有一個流浪漢。」

那個流浪漢是我們片區的,我和祝賀總能看見他,我們總會給那個流浪漢東西喫,因此那個流浪漢每次見我們都會打招呼,還會幫祝賀佔車位。

那天,我去贖回項鍊時,那個流浪漢還不放心送我一段路。難道他就是在那時被綁架了?

「在我妻子……」祝賀說到妻子兩字時,突然哽咽,他看向我的方向想要擠出溫柔的笑,但是眉眼間全是悲傷,「在我妻子失蹤後,我發現流浪漢也不見了,因爲流浪漢沒家人,所以他失蹤,沒人爲他報警。於是我去警局替他報了失蹤,並向警察提出我的懷疑。」

他懷疑流浪漢跟我一樣,也被這個變態男人殺了。還告訴警察他懷疑有其他藏屍點,因爲……因爲我的腳,在案發現場沒有找到。

所以他請求警察併案調查,並希望能夠配合他一起套出藏屍點,於是警察就放鬆了那一晚對男人的看管,讓男人有機會打暈電工然後僞裝成電工跑出來。

「所以,警察一直都在跟着我們對嗎?」男人抵在祝賀脖子上的刀緊了幾分,刀很鋒利,已經將祝賀的皮膚割破,傷口滲出鮮紅的血珠掛在刀尖上。

我着急地上前想要制止,可是我所有的動作,都穿過他們,化成陣陣風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後我看着桌上的罐子,一用力,將邊上的罐子吹動掉下來朝男人腳邊砸去。

男人被嚇了一跳,刀也遠離祝賀脖子幾分,我大喊着:「快躲開!快走!」

可祝賀沒有動,他沒有反抗。他練過散打,完全可以捏着那男人的手腕然後一個過肩摔把他制服,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靜靜看着我,紅着眼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我看着他,一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麼,眼淚止不住地流,大喊着:「不行!不可以!」

下一秒,配合着警察下樓梯的踢踏聲,他抓着男人的手,狠狠地朝自己脖子紮了上去。

血噴湧出來的時候,警察的槍聲也響起了。

男人身上中了數槍,當場就斃命了。他化成魂魄的瞬間,湧上來一羣動物,撲到他身上將他撕咬。在他痛苦的尖叫聲中,他的魂魄瞬間被撕碎……

而祝賀躺在地上,他還有一口氣,趕來的警察和醫護人員將他圍起來,進行搶救。我飄在空中看着倒在一片血泊裏的他,緊攥着手,在心裏祈禱着他平安,不要死,一定要把他救活,一定要。

可是他呼吸越來越弱,最後只交代了一句:「一定要,要把我們埋在一起……」然後看着我,臉上帶着幸福的笑,眼眶滑出最後一滴淚,停了呼吸。

看着他冰冷的屍體,我哭到不能自已。

13

「笨蛋。」身後響起他帶着笑腔的聲音,「都說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回頭,是他站在我身後。

他對着哭成淚人的我張開雙臂,滿是無奈地笑:「還不快讓小爺抱抱!」

我撲過去,和他緊緊抱一起,埋在他懷裏責備他:「爲什麼要幹傻事!明明你可以活的,都怪我,我一直都在拖累你。要是你不爲我報仇的話……」

他捧起我的臉,用一個纏綿地吻堵住了我的話:「不怪你,我早晚都要死的。」然後摘掉冷帽,露出光禿禿的頭,「你沒有拖累我,你一直都在拯救我,以前也是,現在還是。」

「沈星,化療真的太疼了,現在我解脫了,我現在很幸福。」他緊緊攥着我的手,「真的,現在是我這一個多月來,最幸福的時候。」

他臉上是帶着笑說的,但我卻一陣心疼,捧着他的臉問:「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爲什麼不告訴我他得了癌症?我還跟他提分手,他那段日子該多難熬啊!我也突然明白他繼母爲什麼會來找我讓我跟祝賀分手!是爲了逼死他!

她知道我在祝賀心裏的分量,讓我跟他提分手就相當於掐斷了祝賀的光,讓他化療更痛苦活着更沒希望,從而逼死祝賀,那財產都是……

「我知道你和我繼母的協議。」祝賀再次將我拉進懷裏,緊緊抱住,「放心,你不要自責,那個公司是個空殼公司,我家早就破產了,那女人想要就給她,她撈不到任何好處,揹負的是一身債務。」

「那公司不是你和你媽媽……你之前不還心煩得抽菸。」

他撓了撓沒有頭髮的頭:「我心煩抽菸不是因爲公司,而是我查出來癌症,一想到死了不能陪着你就……」

「不說這些事了,現在重要的是。」語畢他單膝下跪從口袋掏出了一枚戒指,「沈星,下輩子我們還遇見好嗎?

「下輩子我還娶你好嗎?

「下輩子我們一直相伴到老,好嗎?」

我眼含冷淚,拼命點頭,祝賀起身,將戒指給我套上。然後我們手拉着手一起去了重生之路。

在重生之路上,再次遇見了那個撐着筏子的爺爺,他叫住我們,拽掉了兩根鬍鬚,放到我們手腕處。鬍鬚靠近手腕的瞬間變成兩根紅線。

他捏着鬍子兩眼彎彎笑道:「這次,一定要生出來一個小月亮哦。」

【完】

□安三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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