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雪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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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戰之過,非民之過。

繼續拖下去,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可對禹州和周遭的百姓,絕對是天大的禍事。

所以既然動了真格,今日便必須得分出勝負。

好在裴無瀚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不得不說,有時候我和裴無瀚的想法極爲相近。

若非目標不一致,立場不同,無法握手言和,我和他應該能成爲朋友。

70

我叮囑安寧一定要活着回來,是因爲我足夠了解她。

這一戰她必定賭上性命,甚至可能會不惜與裴無瀚同歸於盡。

安寧一手銀槍勢如破竹,看得城牆之上的官員極爲驚歎。

連時胤的眼中,也露出幾分驚豔。

我心中愈發沉重,陰霾呼之欲出,時胤見我看他,側首衝我一笑。

城下打得火熱,穿過層層人羣,安寧與裴無瀚正式交上手。

一陣廝殺交錯,兩人似乎都打得酣暢淋漓,裴無瀚的臉上甚至露出了幾分興奮。

兩人打得不分彼此,周遭的將士紛紛退讓。

只有一個呆頭呆腦的將士,傻不愣登的撤退不及,差點被兩人的戰馬踏成肉泥。

說時遲那時快,銀槍與長刀交錯的瞬間,安寧驟然臥倒在地,避開馬蹄,一槍刺入裴無瀚胯下戰馬腹部。

慣性使然,戰馬當即開膛剖腹,鮮血噴灑一地,倒地嘶鳴。

裴無瀚從馬上摔了下來,看到隨自己南征北戰多年的愛騎落得這般境地,立刻殺紅了眼,一刀劈向地上的安寧,乍然露出背後的空門。

逮住機會的安寧,輕巧發力,空中一個回蹬,翻到裴無瀚身後。

銀槍用力一挑,貫穿他的腹部。

被刺之後,裴無瀚猛然發力,將自己從安寧的銀槍上拔了出來。

他的副將見此,立刻上前助他,安寧一記漂亮的回馬槍,將他的副將釘死在原地。

這一幕看得城牆上的人紛紛叫好,這一槍簡直太漂亮了!

裴無瀚重傷,安寧一路追趕,祁軍氣勢一落千丈,不出片刻,便被打得潰不成軍。

我軍大勝,裴無瀚被祁軍將士護着,乘上快船,準備撤離。

裴無瀚本不肯離去,可是失血過多,沒了反抗的能力,直接被手下將士敲暈帶走。

安寧乘勝追擊心切,竟是不顧命令,衝入灘塗。

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原本佔盡上風的安寧,在孤軍深入的這一刻,便落入下乘。

安寧連人帶馬陷入淤泥中,祁軍將士趁機套住她的戰馬,將她拖入江水中,直衝護城河入口,火光沖天處。

我臉色驟變,聲音都開始顫抖。

「快收回鐵索!」

不知爲何,竟沒有人應我。

驚愕之下,我猛然回過神,禹州境內的北玄軍已被安寧帶出城。

此時城中皆是駐軍和禹州軍,他們聽從的自然是時胤的命令。

我撲向前方的時胤,抓住他的衣襬,聲色淒厲,一向倨傲的我,第一次低聲下氣祈求他:

「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啊!」

時胤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伸手拂開我散落的鬢髮,眼底似乎有一絲不忍。

「阿雪,若放東祁大軍離去,日後必成大患,戰亂不止,民不聊生。

「這鐵索不能收,祁軍也不能放!」

「可阿寧怎麼辦,你若不收鐵索,她就會被他們拖入軍艦中。

「到時就算不被鐵索絞死,也可能會被火燒死!

「而且,裴無瀚的軍艦已毀,祁軍死傷大半,此時收回鐵索,他們也回天乏術!」

「可裴無瀚還在其中!」

「今日攔不住他的,東祁將士一向信奉他爲戰神,拼死都會護他離去。

「他今日重傷在身,日後必留暗疾,姑且放他們離去,他日我也定能拿下裴無瀚!

「你救救阿寧,救救她!」

「阿雪,我不能冒這個險。」

時胤垂眼,在場之人都別過眼,不敢看我。

我的心沉了又沉,眼中充滿了無措。

又是這般!又是這般!

爲了大義,爲了天下,我一而再,再而三退讓。

可最開始,我只是想護住我想要保護的人。

如今,我誰也護不住。

我嘴角勾起,臉上似哭又似笑,滑稽可笑。

片刻後,我便像瘋了一般,將懷中暗藏的匕首刺進時胤的胸口。

71

江水中,安寧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城牆上,我突然刺殺時胤,氣氛頓時凝固,一旁的官員都嚇呆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祁軍已退,城外戰況漸止,城牆上寒風陣陣,時胤的胸口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阿雪,你這是做什麼?」

我神色癲狂,見安寧失蹤,越發歇斯底里。

「你一直在騙我!」

時胤一直勉強維持的笑意,在這一刻終於被打碎。

他面色不善地握着我的手,將胸口的匕首拔出,扔在一旁。

染滿了鮮血的手,將我牢牢抓在身前,輕輕撫摸我的頭髮,語氣似乎有些遺憾。

「阿雪,就這樣一直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也很好嗎?」

「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看着我們這些傀儡按照你的設想一步一步踏入你的局中,你當然覺得很好!」

我掙脫不開他的掌控,看着他的眼神,浸滿了憤恨。

祁軍的軍艦被燒燬大半,裴無瀚重傷,短期內再無一戰之力。

如今東祁元氣大傷,已不足爲患,戰亂已止,離天下大定的日子已然不遠。

一路隱忍至今,此刻大勢已定,時胤似乎也不想再繼續僞裝下去,連胸口的傷勢都絲毫不在意。

似乎胸口流淌的鮮血,讓他更加暢快肆意。

自那日刺殺未果後,我不再虛與委蛇,與時胤徹底決裂。

甚至在離開禹州前的慶功宴上,我當着衆人的面,兜頭潑了他一臉酒。

時胤極爲難堪,但他並沒有殺我,只是將我軟禁起來。

他現下殺不得我,今世有安昭在,我得北玄軍和江陵官員百姓信任。

從未因無人支持,而孤注一擲,劍走偏鋒。

禹州之戰,又立大功,乃平定天下的股肱之臣。

此時殺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必然會寒了身後的人心。

我心中有恨,既篤定時胤不敢殺我,便更是瘋狂地挑釁激怒於他。

時胤一忍再忍,欲將此事捂住,可我偏要在人前鬧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和時胤不和的消息,傳得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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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祁戰敗後,時胤拿出強硬的手腕,雷厲風行掃平亂軍,奠基大夏基業。

西北也傳來好消息,平城內情況雖然仍舊不明,可異族大軍遭迎頭重擊,被驅逐關外。

內憂外患,一併去除,天下平定,山河統一指日可待。

回京之前,時胤在沂水之畔高築祭壇,舉行祭天大典。

時胤率衆臣上祭天地,下祭百姓,許江山社稷,護萬民周全。

我立於高臺邊處,窺世事萬象,目光所及,萬民臣服。

我曾對這世間的人和事感到灰心,卻徘徊惦念此間璀璨山河。

可人間生靈塗炭……阿昭。

我心如長夜難明,是你拯救我於晦暗,點破我心中困頓,重燃我胸腔熱血。

如今人間一片大好,若你在我身邊,那就更好了。

我閉眼垂眸,心頭一片空蕩。

禮官指引叩首的聲音還在迴響,時胤率文武百官撩起衣襬,雙膝一彎,還未落地。

陡然衝進祭壇的兵馬,便將所有人圍了個密不透風。

一陣兵荒馬亂驚慌失措後,「檀郎」從亂軍中緩緩走出。

或者說,是假裝成檀郎的薄硯,緩緩出現在我和時胤眼前。

時胤皺眉,我看着這兩人,嘴角一挑,不乏嘲諷。

「薄太傅,你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老天垂憐,大夏江山終於統一,祭天大典此等盛舉,吾怎能缺席?

「吾就算是死了,也得從閻王殿爬回來纔是。」

薄硯撫摸着花白的鬍子,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說着。

我聽得耳朵發癢,上輩子我就討厭他這副酸儒的模樣。

他這種自負大才的文人,裝着一肚子酸水,整天瞎冒泡。

自詡恭儉溫良讓,忠孝禮義句句不離口,可內心卻最是涼薄。

但凡世事不如他意,便要口誅筆伐,說着看似佔盡道義的話,行的盡是齷齪之事。

譬如物盡其用,譬如過河拆橋。

需要用我時,我所做的一切,盡是爲國爲民。

不再需要我時,我便是那手段歹毒、禍國殃民的妖婦。

什麼話都讓他說盡了,認真論起來,此人才是可怖至極。

時胤放下衣襬,將我掩在身後,目光落在薄硯身上。

「太傅,此舉何意?」

不知不覺中,上位者的氣息呼之欲出,反襯薄硯氣息一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吾當然是順從天意,前來揭發欲要混淆真龍血脈的卑劣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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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硯心有成竹,來勢洶洶,本以爲能殺時胤個措手不及。

可不料時胤眼色都沒有變一個,他沒有動作,底下的衆臣也不敢胡亂揣測造次。

場面一時變得極爲詭異,薄硯的話落入人羣,驚起軒然大波。

見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的氣勢瞬間又回來了些,立刻一鼓作氣趁勝追擊。

「當日京城之亂,吾以吾兒性命,換出先皇幼子。

「國賊梁王誅吾九族性命,吾爲了保護年幼的皇子,遠走京城。

「可亂臣賊子追得太緊,吾不得不從流民中撿回一個孩子,放在明處親自撫養,以保護暗處的皇子殿下。」

說到此處,薄硯看向時胤的眼神愈加暗沉。

「說來這流民之子也算爭氣,將吾一身才學學去十之八九,是個可造之才。

「吾本想日後即使身份暴露,看在他養於吾膝下的分上,只要他一心效忠真正的皇子殿下,吾便留他一命。

「可他卻動了妄念,竟肖想那九五至尊的高位,不顧教養之情、養育之恩,欲置吾於死地,簡直薄情寡義至極。

「若不是吾命大,今日便沒有機會站在此處揭發他的罪行!」

薄硯義正詞嚴的說辭下,文武百官有些人看向高臺的眼神已經隱隱有些搖擺不定。

「時胤,你可認罪!」

薄硯色厲內荏大喝,時胤卻彷彿充耳不聞,語氣都沒波瀾幾分。

「孤何罪之有?」

「你冒充皇子,混淆皇族血脈,罪該萬死!」

「撲哧!」我實在憋不住,笑出聲來。

衆人的眼神唰的一下,全落在我身上,薄硯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

似乎不明白,我和時胤不和,方纔明明還在看笑話,現在怎麼又突然插手此事。

我清了清嗓子,醞釀了下情緒,好整以暇地開口:

「太傅說來說去,無非是說陛下來歷不明,血脈不正。

「可這也只是太傅一人之言,可有其他憑證?」

薄硯似乎沒想到我會替時胤說話。

「世人皆知,吾九族性命爲救皇子犧牲,難道還不能證明吾所說的一切!」

「太傅九族高義!可爲何獨留太傅一人苟活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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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我特意壓低了聲音,順利地看見薄硯的眼底冒出火星。

趁他還沒開口,我又繼續說道:

「不!應該是兩人,檀郎也出自太傅一族,我們不如先說說檀郎是怎麼死的!」

薄硯面色不善,立刻還擊:

「吾族弟乃是被惱羞成怒的時胤所殺!」

我嗤之以鼻,神態放鬆之下,步步緊逼。

「那太傅爲何不說檀郎是怎樣出現在陛下面前的!又是爲何被殺?

「太傅不說,我替太傅說!

「他是替太傅去送死的,他明知太傅以血脈之事激怒陛下,仍舊願意頂替太傅,承受陛下的怒火!

「太傅可真是性情高潔之至啊!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族弟爲自己而死,還能心安理得,拿此說事!」

一番話敲打在薄硯心頭,他開始隱隱感到不妙,明顯激進起來。

「你少在這裏妖言惑衆,若非血脈不正,時胤他何必惱羞成怒,當場拔劍殺人!」

「笑話,若旁人說你非父母親生,是從路邊撿來的,恐怕是個人都得生氣!

「自古宗族世親血脈相連,更何況是事關重大的皇族血脈,豈容他人污衊。

「你與檀郎二人以下犯上,污衊皇族,難道不該死!」

「你少在這裏胡說,時胤乃是吾從流民中撿來的棄子,跟皇族沒有任何干系,這世間上沒有人比吾更清楚他的來歷!」

天空一陣轟鳴,驟然下起暴雨,將所有人淋了個兜頭。

薄硯立刻借題發揮,蠱惑人心。

「風雲陡變,祖宗香火亦是不受,今日暴雨突至,便是徵兆!

「是老天都不容這流民之子混淆真正的真龍血脈!」

文武百官被暴雨打得東倒西歪,舉着衣袖遮雨,我看不見他們的目光,卻看見他們交頭接耳。

此番景象勾起我上一世的回憶,當日也是祭天大典,薄硯慷慨激昂說服衆人拿我祭旗。

當時他們也是這般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過後,便一致哀求我主動求死。

世人的嘴,要命的鬼。

這些牆頭草,絕不能讓他們達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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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乃上天恩賜,正好醒醒你們的腦子!

薄硯!你說陛下身份存疑,除了你一人之言,可拿得出其他憑證!」

「吾就是憑證!」

「那便是沒有!」

我微微抬起袖子,與時胤的衣袖混疊,悄然將手中的物什遞到他手中。

「你沒有證據,可陛下有!」

時胤看向我的眼神十分不解,卻還是配合着將手中物什舉了起來。

那是一方私印,是先帝的私印。

「此乃先帝私印,衆人皆知,陛下幼時最得先帝恩寵。

「京城之亂時,先帝偷偷賜下私印,陛下日夜隨身攜帶,爲的就是日後能證明自己的身份!

「先帝英明,果然不出他所料,今日有太傅此等心懷不軌之人,以此動搖民心!

「薄硯,你該當何罪!」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時胤手中的私印上。

薄硯嗤笑,不以爲意。

「吾將他撫養成人,從未見他身上有什麼先帝私印。

「誰知道這方私印是哪裏來的,連夜趕工出的冒牌貨,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們真是爲了編造瞎話,無所不用其極!」

「我和太傅,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一驗這私印便知。

「先帝私印乃是國璽碎料雕刻,同宗同源。

「世人皆知,先帝駕崩時,曾對外說,他將私印贈與此生最重要之人。

「這世間除了血脈至親,還有其他更重要之人嗎?

「所以,若私印是真,陛下的身份定然是真!」

我從頭到尾毫不慌亂,氣定神閒說到現在。

薄硯眼神驟然一沉,此時恍然反應過來,自己一直被我們牽着鼻子走。

這方私印定然是真的,否則我不會這般有恃無恐。

時胤是不是流民之子,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世人相信他是先帝之子,是真正的真龍血脈。

那薄硯在輿論上,便就徹底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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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那日禹州城牆上,我刺殺時胤未果,心如死灰,直直往城下倒去,被時胤生生拉了回來。

時胤將我拎下城,重重地扔在馬車中,我不知道是氣急攻心,還是被摔得七葷八素,當即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天色已暗,我躺在自己的牀上,驟然起身,頭昏得厲害。

待我冷靜下來細細回想,才發覺此前許多我未曾注意的細微之處。

我起身跌跌撞撞撩開珠簾,卻被眼前的黑影嚇了一跳。

時胤胸前的傷口已經包紮完畢,正坐在他的桌案前。

「醒了?」

想起昏倒前的一切,我的腳步不自覺後退了兩步。

可一想我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頓時又無所謂了起來。

「阿雪,既然醒了,就不如說說你到底猜到了些什麼。」

時胤的語氣,與他的人一般寒涼。

這纔是他原本的模樣,狡詐善變,冷血無情。

此前所有的溫柔和氣,統統都是裝出來的。

「時胤,你裝得一點都不像,你沒有愛過任何人,所以不知道真正的深情不是你這樣的,愛一個人是裝不出來的。

「你想利用我替你拿下裴無瀚,掃清帝位前的障礙。

「這些明明可以直說,就算是爲了早日結束戰亂,我也是會幫你的。

「可你不相信人心,不相信我會痛快答應幫你。

「所以裝作愛我,騙我回心轉意,騙我主動爲你出謀劃策。

「你做的這一切,讓前世爲你付出所有的我,像個跳樑小醜,滑稽可笑。」

我有些氣不順,說起過往,難免自嘲。

時胤欺我騙我,我其實都無所謂,因爲我心裏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也不曾在意過他是否真心,自然就不會與他計較。

可只要一想起他不肯去救安寧,我便再也無法忍耐,質問時胤:

「你非要做到這個地步不可嗎?安將軍和阿昭接連出事,安家現在只剩下安寧一人,北玄軍已經是你的囊中之物!

「爲何,就是不肯放她一命!」

77

我氣急攻心,眼前一陣暈眩,連忙順着柱子滑坐下來。

時胤起身,明黃色的衣襬步入我眼下,他緩緩蹲了下來,與我平視。

「阿雪,你我心知肚明,若安寧有心與我作對,往後將是多大的隱患。」

我腦中轟鳴,前因後果一瞬間明瞭。

林寂清年少時曾拜入薄太傅名下,兩人算得上有着師生之誼,那日在江陵,他與南將軍無冤無仇,卻對南將軍恨之入骨。

提起京城,語焉不詳的同時,又極爲憤恨。

他到底是在爲誰打抱不平?除了薄太傅,我想不到其他人。

「你若沒做對不起她的事,又何懼她與你作對!

「時胤,你到底在京城做了什麼?」

天色愈發暗沉,月光被雲層遮擋,黑暗愈發濃墨重彩。

時胤的臉色看不出表情,似乎在琢磨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可我,並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爲他的反應已經證實我的猜測。

「或者我們從頭說起,西北平城檀郎叛變一事,是否與你有關!」

我屏住呼吸,問出我心中最想要問的問題。

「若我說沒有,你會相信嗎?」

「不會!」

「那就是了,你心裏不是早已有了答案。」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將我的心撕成碎片。

這一世我所有的苦難都來自眼前這個人。

他指使檀郎叛變,讓我阿孃和安將軍陷入險境,又設計讓阿昭去送死,姨母前去平城至今仍無消息,而安寧今日更是下落不明!

我猛地起身,眼前一花,差點摔倒在地。

時胤立刻伸手扶我,我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指尖發白。

「檀郎是你的人?」

我淒厲地低吼出聲:「平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想做什麼?」

時胤將我的身子扶好,不緊不慢回答道:「檀郎本姓薄,出自太傅一族。」

我想起前世爲安將軍吸毒血而亡的檀郎,還有如今將平城衆將軟禁在城中的檀郎,心中一緊,自古忠義難兩全。

「安將軍待你不薄,舉北玄軍之力助你,當初怕你入京後遭梁王暗算,不顧還未康復的身體,要伴你入京,護你周全。

「安昭更是爲你鞍前馬後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從無二話。你的良心是被狗喫了嗎?竟然要害他們!」

我厲聲指責時胤,他臉色越來越陰沉,扶住我手臂的手抓得我生疼。

「他們忠心的是大夏皇室!不是我!」

78

我眉梢染了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可思議對吧?我也覺不可思議,我根本不是皇族血脈,我只是薄硯從流民手中搶來替皇子去死的流民之子!

「可笑我自以爲身負振興大夏的使命,自小將統一山河刻在心頭,爲達成此願喫盡苦頭,最後卻發現這一切,竟然都是假象!」

時胤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此刻卻像個暴怒的瘋子,荒唐可笑。

我眉頭一跳,想到此前收歸西蜀後,時胤本應該壓着寧王回京,可那時卻突然出現在江陵。

再想到他方長直呼太傅名諱,咬牙切齒的模樣,還有林寂清說起京城欲言又止,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

「你將薄太傅怎麼樣了?他將你撫養成人,授你一身學識,你竟也能朝他下手,你對得起他嗎?」

時胤激動之下,剛剛包紮好的胸口又溢出血來。

許是因爲疼痛,他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

時胤語氣古怪,似乎是在說什麼好笑的事情。

「薄太傅?我當然對得起薄太傅。他剝奪我的人生,我只要他的性命,我當然對得起他。

當年梁王發動宮變,我只不過是因爲與皇子年齡相仿,長得有幾分相似,便被薄硯奪去當皇子的擋箭牌。

「好一招偷樑換柱李代桃僵,我的存在吸引了大量的追兵,他們的計劃幾乎就要成功。熟料在出宮的路上,奶孃太過緊張,生生將襁褓中的皇子捂死。

「多可笑,費盡心機保下的皇室血脈,翹首以盼振興山河的希望,最後竟然毀在自己的計劃中。」

話說到此,我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上一世至明月山莊於死地的絕密,恐怕就是時胤的真實身世。

他如今這般做派,是要將所有不利的風險,全部控制在自己手裏。

時胤的身份是個天大的破綻,而這個破綻恐怕瞞不住天知,上一世阿孃知道這個祕密,所以連帶着整個明月山莊被摧毀。

明月山莊地勢佔據天險,入口隱蔽,還設有奇門陣法,不熟悉其中門道的人,根本不可能輕易闖入。

那日莫名燒起的山火和突如其來的賊人,是誰放出的消息和泄露了入陣法門?

此刻,答案呼之欲出。

79

我想起前世阿孃和姨母,還有衆位師叔伯師兄姐,全部被賊人所殺,屍身被烈火付之一炬。

整個明月山莊,無一人生還。

便頭痛欲裂,嗓子腥甜,將將養好了些的身子,肉眼可見虛弱幾分。

今世由於我的插手,明月山莊活下來的人,都遷徙到平城。

阿孃整日在安將軍身邊,她知道這個祕密,便等同於安將軍也知道。

若北玄軍倒戈相向,不再支持時胤,那麼無論對上哪位藩王,他都毫無勝算。

來日若是有人將時胤的身份宣揚出去,到時恐怕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更何況那虛無縹緲的帝位。

時胤生性多疑,寧可殺錯絕不放過,趁我們在江陵牽制住裴無瀚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寧王的兵馬,同時指使檀郎對平城出手。

事成之後立即殺回京城,了結了薄太傅的性命。

至此,知曉他身份的人都解決得七七八八。

猜至此處,我的心涼得徹底。

「時胤,你知道自己是流民之子,所以絕對不會放過所有知情之人。

「你不相信人心,自然不會知道,安將軍和阿孃他們會爲了天下大義,爲了早日結束戰亂,爲了百姓不再受苦,會將你的祕密爛在肚子裏。

「他們並不在意誰坐那個帝位,他們在意的是天下萬民,是太平盛世。

「而你,被『流民之子』這幾個字,刺痛了眼。

「以爲全天下的人都與你一般,看重你身上流淌着的到底是哪裏的血。」

時胤臉上的血色倏然褪了個乾淨,震驚之色溢於言表,整個人呆住,似乎反應不過來。

「時胤,你前後兩輩子,欺騙算計了那麼多人,背棄了那麼多人的心意和性命,就爲了坐上那把龍椅,值得嗎?」

「值得,當然值得!

「我若不坐上那帝王寶座,我這一生豈不是個徹徹底底的笑話。」

時胤咬牙切齒,暴怒着回答我。

「可坐上了,難道就不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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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裏很清楚,只有我能夠將裴無瀚逼入絕境,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我不揭穿他,是因爲我們目標一致。 想要太平盛世,裴無瀚必須得死。 不能否認裴無瀚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可自古好戰必亡,這天下若整個落入他手中,往後必定不得安寧。 至於這些日子時胤對我的心意,在我眼中不過也只是鏡花水月。 他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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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癒後,薄太傅對外放出消息,皇子已死於逃亡路上。 而後祕密撫養時胤,親自教導,將一身才學傾囊相授。 前後兩世,薄太傅對時胤都有再造之恩,可與我卻沒有什麼好相與的。 畢竟,上一世帶頭求我一死的人,就是他。 今世,裝瘋賣傻的時胤,能得到北玄軍的支持,背後恐怕也有薄太傅的手筆。 我們離開京城後,
    南槐序出城後不久,明月山莊的醫者便到了,是姨母親自帶的隊。 阿孃如我信中所託,將擅長機關術的駱師叔一道送了過來。 姨母一入城,直奔傷兵所在之處而去,我則拉起駱師叔等人晝夜趕工,完善機關,加固城防。 接連數日不眠不休,甚至連口水都顧不上喝,木樨勸我:「方姑娘,歇一會吧,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我
    上一世祁王向江陵發難時,梁王還在京城把持朝政,他採取趙葉青的建議,派監軍與安昭一起領兵。 其中有梁王抽調的三萬人馬,和安昭向西北借調的數萬北玄軍。 大軍抵達江陵,監軍膽小保守,認爲此時祁王大軍士氣正盛,不肯與其正面交鋒。 安昭與他意見相左,當着衆人的面直言,祁王大軍將士大多來自北方,初到江陵定
    安昭愕然片刻後,嘴角勉強勾起,似乎想維持往日的笑容,卻笑得十分艱難。 黑暗中,一股無言的悲傷從他身邊蔓延開,壓得我有些透不過氣來。 愛慾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我知道愛一個人愛到將他放在自己性命之前的滋味,那並不好受。 看透前塵往事之後,我其實無所謂成不成親、和誰成親。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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