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六年,八月。
東南道行臺僕射輔公祏據丹陽反,僭稱宋王。
身為重要關係人,吳王杜伏威第一時間遭到軟禁訊問。有司循線調查,請李淵下旨,同步遣使往太原,褫奪秦王李世民兵權,並將其同將軍闞稜一併帶回長安。
李世民倒是處之泰然。
鬥爭最怕敵暗我明,如今很顯然,對方已經出手。且如此安排,若所料不差,突厥將會主攻朔州。
示警兄長的動作,李世民早已進行。正好順水推舟,回到長安,協助父親調度,並將對方揪出!
一如李世民所料,李淵對於叛亂勾連云云,並不上心。只是為了安撫眾人,才將李世民召回。很快,便安排了私下會面的機會。
李世民心知平陽公主之逝,李淵這邊定有難言之隱,是也避重就輕,表示是自己請杜伏威調派人手,協助清查朝中奸細。
李淵點點頭:「杜伏威此人膽大心細,但若說輔公祏之反由其策劃,亦是可笑。我們已經取得宋軍檄文,你瞧瞧。」
說罷,李淵取出書信攤開。
李世民迅速閱畢,道:「皇上的意思是將計就計,順道保護吳王?」
李淵道:「正是。宋軍若欲名正言順,必將設法刺殺杜伏威。且此計連環,你這邊不可不防。故我一併召你回京,收攏作為,以應敵策。」
聞言,李世民感到一股久違的暖意掠過心頭。
「兒臣謝過父皇。」這已經是李世民在分際內能表達的最大親近之意了,「不知皇上接下來的計劃是?」
李淵輕哼了一聲:「抵禦突厥,那些人沒什麼興趣。如今江淮內亂,願意出錢出力的可多了。范陽盧氏跟清河崔氏都送來了兵馬糧草清冊,平亂勢在必行。」
李世民點頭道:「若能因此團結大唐,未嘗不是美事一樁。」
邊說,李世民也想起了兄長的言語:「戰爭,必須持續下去,持續勞民傷財,直至天下無非我李家諸侯。」
看著父親斑白的鬚髮,李世民默默地想,確實,得有人扛起這個責任。如今兄長在前線對敵,李世民自是責無旁貸。
李淵並未注意到兒子的心事,續道:「統帥之責,仍是交由孝恭與李靖。朝廷這邊我打算讓李世勣與任瑰前往,分別監控盧氏所屬盧祖尚與崔氏所屬黃君漢,應該就差不多了。」
李世民道:「江淮反亂,叛軍佔有地利之便。臣斗膽請皇上加派闞稜從軍,此人勇猛無雙,粗中帶細,更清楚敵軍戰術,當能有所助益。」
李淵揚了揚眉:「我倒未曾注意此節……若闞稜能立功勞,之後寬赦杜伏威,也是方便。」
李世民續道:「另,舒州總管張鎮州深明大義,亦是上佳人選。」
李淵奇道:「張鎮州?你的意思是,應從淮河入吳?」
李世民答道:「正是,相信李靖也是這麼認為的。」
荊州,襄陽城。
李孝恭道:「皇上已命我等厲兵秣馬,隨時便要出擊平亂。永康公卻言無須造船,所為何來?」
李靖道:「順江而下,看似雷霆萬鈞。但丹陽已為叛軍所據,不得接泊,想要直取江都,怕是不能。臣以為,皇上必會下令,自舒州進攻。」
李孝恭疑道:「舒州淮南,本是杜伏威一眾老巢,兵多將勇,百姓歸心不在話下,更有地利之便。從這裡進擊,不是更加困難嗎?」
李靖道:「突厥犯疆,平亂之戰勢不可拖延。一次過擊破敵軍最強之處,正是速戰速決之法。不過,一切還是等皇上聖旨算數……不如我們先準備木料,不論從何處進發,都是用得上。」
李孝恭擺手道:「依你便是。」
談帶兵,論戰術,李孝恭自知不如李靖。也是他平素寬和,遇事能斷,甚得諸將與豪族之心,故李淵始終認為,李孝恭與李靖是絕佳搭配。
李淵當然清楚,在李靖還不是李靖之前,他的失敗,就是因為將領不能齊心,世族不能盡信。
雖是將才,不可為王。
數日後,李淵的指示抵達,李孝恭與李靖立馬動身,前往舒州會師。
李孝恭先是派出虞候探查敵情,同時宴請諸將。
「輔公祏遣將馮惠亮率舟師三萬屯當塗,陳正通、徐紹宗領步騎二萬屯青林山,仍於梁山連鐵鎖以斷江路,築卻月城,延袤十餘里,與惠亮為犄角之勢。」
李孝恭先敬了兩杯酒,便即放下酒杯,宣布軍情。
盧祖尚聞言,皺了皺眉,道:「惠亮、正通並握強兵,堅壁以待我老。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等何不繞行直指丹陽?」
李孝恭看了李靖一眼。
李靖起身道:「宋軍精銳在此,然輔公祏自統之兵,亦皆勁勇。如果我們連臨時築起的城柵都無法攻破,千里迢迢去攻打石頭城,又有何優勢可言?」
盧祖尚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永康公既出此言,想必已有成竹在胸,何不直言?」
李靖正色道:「輔公祏欲堅守淮南,只因江東新取,民心不附。若我等在此僵持,南人認定我大唐無能,到時江淮一體,才是真正的牢不可破……要說良策,沒有,但唯有盡速突破這個困境,方為平亂之機!」
全無對策,只憑一股霸氣,李靖不怒自威。
盧祖尚無言以對,忙向黃君漢施眼色。大家都是世族派來的,相信清河崔氏也不希望過多耗損才是。
哪知黃君漢跟著起身,道:「永康公所言甚是,君漢不才,亦略通水師,願為先鋒!」
盧祖尚沒料到的是,崔氏本儒家之宗,如今失勢,比誰都還急著要找回場子。
黃君漢本為隋將,與瓦崗寨首領翟讓有舊,一同起事,乃是河戰能手。崔氏既遣其前來,自然不是為了躲在後頭。
這邊話音剛落,闞稜也跟著站了起來。
「青林山本為小人駐守,若將軍不棄,小人願領百騎突入,先破梁山鐵鎖,大軍自可長驅直入。」
李孝恭雙手抱胸,點了點頭:「水路由永康公領軍,君漢為輔。陸路交由世勣主導,闞稜為輔。張總管且安排兵馬糧草調度,其餘人等與我見機行事。來人,斟酒,祝各位旗開得勝!」
一聲令下,士卒上來給將軍們添上第三杯。
然而,原本清澄的酒水,此刻倒出,卻是鮮紅似血。
眾人驚懼不已,只怕未戰便遇凶兆。李孝恭卻是神色自若,緩緩道:「禍福無門,唯人所召。要是無愧於心,何須擔憂?公祏惡積禍盈,今承廟算以致討,杯中之血,乃公祏授首之後徵!」
說完,一飲而盡。
見狀,黃君漢虎吼一聲,跟著舉杯。諸將亦是紛紛跟上,酒到杯乾。
但李孝恭也注意到,闞稜比起其他人,多猶豫了那麼半分。
李孝恭一早命人在酒壺中放入洛神花,故意拖延時間,讓花色泡開,酒水自紅。
要駕馭這些原為一方豪雄的將軍,他不能不多費點心思。
不止要贏,還要贏得漂亮,贏得大家都開心。
要讓北方的世族們開心,江淮的世族一樣不能得罪。
全勝之策,便如洛神花的鮮紅,慢慢在李孝恭的胸中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