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看完了《凱洛的末日日常》,滿喜歡裡面的美學風格,人物有點醜怪,劇情有些荒誕。
世界末日雖諭示著可怕的終結,但某種程度上卻也被投以一種浪漫的懷想,人們時不時就拿此當作衡量人生價值的標準,好比當你迷惘的時候可以問自己:如果明天就末日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內心最先浮出的答案,就是我們內在最渴望的欲求。
可如果這個問題映射出來的是一片空白呢?那我們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凱洛是個怪人,當新聞聳動報導著只剩七個月隕石就要撞地球時,她沒有恐慌;當所有人都衝去戶外逐夢時,她在空無一人的超市採購;當她的家人朋友統統偏離常軌,去西藏,去搭郵輪,去叢林冒險,唯獨她一人做著瑣碎平凡的無聊事,她不知該如何啟齒她的無欲無求,只好謊稱說她在學衝浪,事實上,她是去上班。
末日了還上班,有可能嗎?凱洛起初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當她在頹敗荒蕪的大街上看見一名西裝筆挺的女士時,那種平凡,乾淨,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日常模樣,吸引著凱洛一路尾隨走進這棟大樓:分心辦公室。
像誤入結界的時空旅人,凱洛看著這間大型辦公室裡的每位職員埋頭做事,沒有多餘的言論與交流,對比外頭日日狂歡、人與人彼此黏貼的情況,這裡儼然成了大型社恐收容中心,接住了凱洛。
乍看之下,凱洛是典型的I型人,不擅言詞也不喜社交,因而她很快喜歡上這裡,在辦公庶務中找到一份踏實。但同事間極度的漠然與疏離,又令她感覺不太對勁。在一次獲得同事唐娜的幫助後,凱洛陷入自己的腦內小劇場,幻想自己親手做的香蕉麵包會如何拉起兩人的友誼,還時不時望向對方窺視而被警告。不過還好唐娜是個面惡心善的人,最終麵包的香氣甜味融化彼此,而這時我們才發現原來凱洛並非真的排拒交流,她其實也渴望與人交往,渴望情感,渴望著愛。而分心辦公室的人也是如此,每個人,內心其實都有著一塊待修補的破碎與荒蕪。
所以我一開始很疑惑,為什麼是分心辦公室而不是專心辦公室,畢竟這裡的每個人都心無旁騖地埋頭做自己的事,不是嗎?原來解答在這裡。所謂分心,其實是一種麻木,將自己崁入龐大的工作體制,讓繁忙的日程,冰冷的數字、成堆的文件,忙不完的事物占滿腦海,如此我們便無暇去思索自己是誰,更不必直面探索自身內在的恐懼。分心辦公室既是抽象的隱喻,也是真實的場景,沉浸於工作讓人不必面對內在最脆弱與真實的一面,無可抵抗的洪流漩渦成了藉口,那種安心,無非只是一種麻痺。
第一個打開凱洛的心的人,是她的親姊。姊姊為了瞭解這位總是不願意多談的妹妹,在末日前夕邀她一同展開漫長的露營。跋山涉水不比在姊姊拍攝的鏡頭前坦白更艱難,但畢竟朝夕相處,真心話也好大冒險也罷,真實的互動與關心,物理上的破冰比任何抽象的電子儀器都來得管用。透過旅程,凱洛一層層地將自己過去冰封的心融化,剝開,蜷縮在自己世界的毛毛蟲,慢慢破繭,緩緩飛出。
倒數七個月、五個月、三個月,時間往前,凱洛也在往前,卸下外在的武裝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向外探索。她終於真的實現她的謊言,帶著衝浪板到各地尋找理想的浪,從夏威夷、墨西哥到義大利;從沙漠到叢林,這是一段追尋,也是一段療癒,當她奮不顧身地走入荊棘的森林,在綠意視野裡望去看見的那片潔白光亮海灘,與隨日光而起閃耀的浪花,她感動地告訴自己,這就是她心中一直在追尋的完美的浪。然而,這卻是她最初離開的地方。
原來最好的浪從來不在遠方,而在腳下,結果不是目的,過程才是。這既是凱洛的課題,同時也是所有逐夢者的課題。末日前夕,凱洛終於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回到了分心辦公室,心打開了以後,過去的距離不再是距離,有了溫暖,有了關心,有了愛,這才是凱洛真正需要的踏實。
劇情走到這裡,難免給人一種雞湯的感覺,還不可忘記主角群甚至相當政確:一個黑人,一個同志,未免太巧。
但動畫的好處就是容許各種荒誕與想像,多了比現實還鬆弛的餘裕,偏離正軌的古怪情節安排,穿插於各個橋段,讓「日常」這種總是在劇情中顯得過於平淡的主題增添了活力。譬如我非常喜歡第七集〈甲蟲胸針〉,描繪那些辦公室的遺失物們,每一個遺失物的主人都有一段離奇的故事,在凱洛大腦譜出想像力奔放的華麗展演,照見了那些被遺忘的小人物們的角落。
《凱洛的末日日常》有療癒的心靈層次,配合優柔的聲線與帶點憂傷的節奏,安撫了慌亂世代徬徨的人心;但同時也有驚奇令人會心一笑的出格安排,如果你是I人,肯定會有被打中的點;至於E人嘛,好好享受末日狂歡的荒誕情節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