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尾巷(一)遺作

2024/04/01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那是阿民生命最後幾年的遺作,當誤入歧途後再回首,他發現他已經無法脫身,他畫了一幅用色大膽的全家福,用來紀念他曾經美好的婚姻,然後仔細的將其包好,然後寄出去參賽。


「小李,你要不要投資?算你一份。」

阿民站在巷口,問著他的好兄弟小李,得到正面答覆,他便回去請律師協助他。


算是對都更的超前部署,但阿民本來就有一班建築業的好兄弟,他們正好也需要舞台,幾人便合夥開了公司,至於小李的加入,其實早就預留了他的股份,只是忙碌,到公司成立的兩個月後,阿民才跟他提起。


阿民和工頭小林窩在小小的事務所裡,比對著設計圖要做報價,而阿民最近的腹痛卻又發作,他痛到滿身冷汗,從椅子倒下去後,就被小林送到醫院。


「拖太久,肝癌末期了。」

幾天之後,醫生宣判了死刑,小林不可置信的,想拉著阿民換家醫院檢查,但阿民卻擺擺手表示不需要了。


「活夠本了,我想留點錢給老婆小孩。」

阿民淡淡說著,然後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的他,拿起針筒,對著左手臂注射了四號仔止痛,不久之後出現了幻覺,是老婆依偎著他,跟他說著要幫他生小寶寶的情話,他隨後昏昏沉沉的睡著,再醒來後,已經是兩天後了。




「小李,那個年輕妹子你也就別跟她計較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弟妹,小李雖然說是三七仔,但他從不曾亂來過,妳一定相信哥的話。」

醒來之後的阿民,來到小李家勸著小李夫妻倆。


「好。」

「知道啦。」

夫妻倆答應了阿民。


阿民臨走時,仍語重心長的要小李夫妻要學會互相體諒,還不知道阿民病情的小李,看著氣色欠佳的阿民,直覺他發生了什麼事,但阿民沒有透漏他即將結束生命的病況。


阿民在私娼寮附近逛著,他看著從小長大的這塊土地,也改變了好多,親眼目睹從一片荒涼到現代化,也就十幾年的時間,他逛著逛著,來到那條無尾巷,那紅磚屋依然大門敞開,他熟門熟路的穿過兩扇破舊不堪的木門,徑直走向鳳姐的辦公室,

他不捨的看著鳳姐,眼前這個從小就很疼他老大姐,如今也已是風中殘燭的古稀老人,而她也早沒了年輕時的霸氣,身上只剩遲暮餘暉。


「阿姐,吃飽沒。」

阿民親切地問著,而鳳姐愣了一會兒,才發現坐在她對面的阿民。


「喔,是阿民啊!我吃飽了,你怎麼那麼久都沒來阿姐這泡茶?」

鳳姐開心的看著許久不見的阿民,然後遲緩的從抽屜裡拿出茶葉,阿民馬上接過她手上的茶葉,然後煮水沏茶,與鳳姐一同品茶。


兩人天南地北的聊著,更多的時候,是阿民靜靜地聽著,鳳姐說著以前她與那些老前輩的故事。


「你還沒出生,不然你就知道你舅公根本是個瘋子。」

鳳姐說著,她初戀對象的故事,當時的她思想前衛,可對於感情也看得很重,她難以自拔的被阿民已婚的舅公吸引,即便兩人差了二十多歲,鳳姐仍是義無反顧的愛著。

民智未開的時代,還存在械鬥的傳統,身為角頭的阿民的舅公,總是舞刀弄槍的爭地盤,為了庄頭的利益,也為了獲得更多名譽,更是為了讓他家裡的大小老婆有更好的生活。


「但,他最後居然被暗算,就死在這個門口。」

鳳姐皺著眉指著大門說著。


鳳姐守著的,是阿民舅公留給她的房子,也是她對摯愛的思念,即使經過好幾十年,那份深刻的愛卻沒有退去。


「阿民啊,你哪時候有空,你叫代書來辦過戶,房子就留給你了。」

鳳姐話鋒一轉,提到了房子過戶的事情。

阿民只能嘴上承諾,自知時日無多的他,只能在心裡謝絕了鳳姐的好意。


阿民留了下來,與鳳姐和阿惠一起晚餐,吃完晚餐後,他的右腹又開始痛了,他強裝自然的告辭,回到就在附近的家,又注射了一管四號仔,但成效甚微,當他痛暈過去再度醒來之後,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意識模糊的,勉強能感知周圍的聲音。


「叫爸爸。」

一個輕柔的聲音催促著小孩。


「爸爸,我是耀琨,我來看你了。」

耳邊傳來童稚的聲音,阿民知道是他的兒子。

阿民很想給予回應,但他沒有力氣,只能無力躺在病床上,感受他一點一點消逝的生命力。


「小李,鳳姐那先別通知,我怕她受不了。」

「小林哥,我知道了。」

「麗華,妳先去阿民家,幫他帶幾件他愛穿的衣服,我跟小李等高師父過來。」

「小林哥,那我還要準備什麼嗎?」

「先不用,早去早回,阿民思思念念的,就是妳們母子倆,多陪陪他吧。」


阿民的前妻麗華回去拿完衣服,很快就趕回醫院,跟著兒子待在阿民旁邊,她回憶兩人過往的點滴,爭吵總是多於甜蜜,直到兒子出生仍是沒能緩解,但她能感覺到,阿民是真的很愛她。


「如果,我們兩人不要那麼倔強,是不是就不會分開了?」

麗華看著阿民熟睡的臉,遺憾的自言自語著。



阿民走得很急,撐了一個禮拜就過世了,後事也是簡單處理,麗華在整理遺物的時候,看見客房的衣櫥抽屜,塞滿了許多阿民的作畫,

她一張一張的看著,那是阿民將他們相識到結婚時,那些約會的點滴,用畫筆給紀錄下來的,她從來就不知道,前夫竟也有著藝術家的一面,

但想起他時常表現出,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性格之後,她便想起了,“藝術家都是怪人”的這一句話。


麗華笑著笑著,也就哭了,她捧著一張,她與阿民第一次在沙崙的海邊約會,看著夕陽的畫,無助的坐在地板上,潸然淚下。



相知,卻不一定相守,遺憾的痛,是成長的功課,還是拖累一生的傷?
如果,也都只是如果,都...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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