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第二帝國 (1853-1870)誕生了「漫遊者」,有的到處消費,有的只是閒逛,引來諸多讀書人為之青睞,一時之間成為流行語。流風所及,有兩家出版社更以 (Flâneur)命名,分別是行人和漫遊者出版。巴黎大改造之後,古老巷弄一律剷除,代之而起的,是兩排綠蔭的康莊大道,一旦民眾作亂,便出動部隊鎮壓。此外,更有公園綠地,百貨公司,從而孕育出西洋的華麗時代。
各位看客,你們對於漫遊者有何看法?如何定義?身居台灣,眼界不妨放寬,倒不必拘泥於外國的定義。記得從小生活在南部,看遍市井奇聞妙事,如今大家嘆為觀止,當時卻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有些男人整天無所事事,玩女人賭博煙酒樣樣行,太太做牛做馬,無怨無悔。當時叫「無業遊民」,並沒有「漫遊者」這種優雅的稱呼。
有些紈絝子弟,家有恆產,吆五喝六之外,也娶了大某小姨,夜幕低垂之際,更是酒家的座上客。記得曾目睹一位資深漫遊者騎著腳踏車,摔倒在地,前後花了十分鐘,才站起來。顯然,他們已經軟腳了,老一輩說法是「被抽乾了」。這票歐吉桑算是戒嚴時代的漫遊者。
千禧年之後,漫遊者不乏三少四壯之輩。比如說,有位少男成立搖滾樂團,號稱非主流,每隔半年家人照例出資贊助他,目的是到東京灌錄唱片。但也有壯士,從學院高牆退休,月底到了,月退俸祿便進帳。教授文學理論,退休前有意和人一較長短,一頭栽進文學獎,固然得獎,但日後作品少之又少。看來,在這位準漫遊者已經扶正,進而日日享受悠閒時光——餓了就吃,睏了就睡,病了就藥。
前一陣子,街上閒逛之際,巧遇一位文學漫遊者,離開報刊主編職位之後,一度逍遙度日,徬徨多時,靈悟一來,萌生拍攝紀錄片的念頭,目前這部《台灣浪漫波》已經上映,相信會轟動一時,從而展現逆轉勝,
「嗨!詩哥好,好久不見了,今天真是三生有幸,巧遇你這位名詩人!」
「不要虧我!詩作越來越少!」
「你早期那本《彷彿在愛神的城邦》,聽說有位出身文青的警察,親自拿著書請你簽名,但你當場拒絕!」
「哎呀,不要再提那件事!」
「哈!看來你倒蠻誠實的,如此果決行徑,證明是悔其少作。坦白說,在下曾細讀一番,覺得寫得不好,好像一位慘綠文青喃喃囈語。但也發揮不少影響力,這是事實。」
此時,這位詩壇大老有點苦笑,大概很少碰到講真話的友人,畢竟編過文藝副刊,大家總是禮尚往來,而且有意請他刊登稿件,萬一龍心不悅,到時候吃不玩兜著走。目前,離職後,應該會常常聽到直白之言。
「詩哥!請不要見怪,孔老夫子說,友直,友諒,友多聞。但我相信你不久之後,會馬上忘記。人類大腦擅於健忘,凡是聽到負面訊息,半小時之後,會排除掉。所以達爾文一聽後,馬上記筆記,唯恐忘記,你平時常常寫筆記,剛剛沒有看到你記錄下來!請放心,也記得大腦的特色。」
「謝謝辜老,我受教了。前一陣子,紀錄片上映,忘記請你來觀賞,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不用放在心上,有機會買票進電影院觀賞,花錢捧朋友的場子,也是應該的。」
「謝謝支持!」
「好玩的是,認識一位文青少女,看過這部紀錄片,畢竟裡面有好幾個文藝前輩下海演出。但她開玩笑說,你遠離詩壇,轉而當導演,原來是賣了麵粉,買了蒸籠,不蒸饅頭,卻爭(蒸)口氣!」
「哈哈!有趣的說法,改天找她聊一聊。」
「人老了,總是會回想過去的妙事,你主編副刊,倒是培育不少文青,像李維菁等人。大權在握,舍我其誰。難怪有位研究台灣文學的張老師,在博士論述副刊時,封你為『副刊沙皇』!」
「哈!愛怎麼講,是她們的自由!」
「但位高權重之人,害怕一語成讖!最後你真的是下台,但想開了,就沒事。」
此時,這位大老沉默不語。也許沉默是無聲的哭泣。
「俄羅斯沙皇當年被列寧下令處決,贈予死亡,幸好你身為副刊沙皇,只是離職而已。其實,沙皇就是羅馬時代的凱撒,俄羅斯以第三羅馬帝國自居,凡是以沙皇或凱撒之名,都遭遇不測。莎士比亞劇本《凱撒》,敘述凱撒遭到多人的暗殺。」
「唉啊,往事不堪回首。」
「哈哈!到了這種年紀,保重身體,以前幫忙你泡過中藥藥酒,但目前美廉社有供應『鹿茸酒』,不妨買來試試看,省時省力省錢。」
最後,兩人互道珍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