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寫字員

踏進倫索沃村的大石頭門，那由過去的村民們拾起村莊旁大河川川邊的石頭堆砌雕琢而成的「村門」後，向北方的道路走過五個街區，你便會看見馬拉倫薩太太的店。只要你想，在馬拉倫薩太太的店裡可以買到任何一樣你心中想要的東西。

或許外地人很難相信，但我在倫索沃村出生，從小老爸老媽就這麼告訴我：「馬拉倫薩太太的店總是可以買到大家想要的東西。」當我就讀小學時，一天午後，我記得是艷陽天，因為我剛和朋友們賽跑完，當我們衝過終點線後，大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朝著飲水台跑著。我們一群人喝完水後，各自頂著熾熱的陽光，還有和汗水，走在回家的道路上。也是那時，我第一次踏進馬拉倫薩太太的店。她的店門口有兩盆盆栽，種植著牽牛花，雖然並不是特別美麗的盆栽，但十多年後的現在，我卻依稀記得花朵身上的淡紫色。那天我只是想買瓶冰水，當我走進店裡，一眼就見到克美勒牌的新鋼筆擺在門口處的架子上。我記得在踏進馬拉倫薩太太的店前幾天，才在老媽的雜誌上看見克美勒牌新鋼筆的廣告。我對我老媽說：我想買這支鋼筆。但她只是淡淡地回應我：「等你把字寫得好看點那天，我們就去買鋼筆。」

我小時候是倫索沃村著名醜字寫手，但那時的我就是想要一支鋼筆。我指著架子問馬拉倫薩太太：「這支鋼筆多少錢？」

我還記得我口袋裡有三枚十元銅板。馬拉倫薩太太將手中的煙斗放下，吐出一陣煙霧後回答：「看你有多少執念。」

馬拉倫薩太太從不收取銅板或是紙鈔，她緩緩地走到架上，把鋼筆遞給了我，並叫我小心路上那些載著木材的大貨車。而從那天過後，我不僅是倫索沃村寫字最醜的男孩，也是在馬拉倫薩太太的店中，「買」下最多東西的村民。

「你擁有強大的執念。」馬拉倫薩太太對我說。當我要離開倫索沃村前往東方的某座小島工作前，我把在馬拉倫薩太太店裡「拿到」的東西裝在紙箱中，打算還給馬拉倫薩太太。但她搖了搖頭，要我把它們收好。接著她走進店鋪後方的房間，端出托盤，上頭是一壺熱紅茶和兩只茶杯。「陪我喝杯茶嗎？」馬拉倫薩太太問。我們坐在店門口的木長椅上喝紅茶。牽牛花盆栽在五年前悄悄地消失，改由這張木長椅和一台汽水販賣機佇立在原先的崗位上。那台汽水販賣機是馬拉倫薩太太的店中唯一需要花費金錢的存在。

馬拉倫薩太太是寡婦，早在戰爭時期，她於二十歲時失去了她的丈夫──馬拉倫薩先生。我曾因為學校歷史課的訪談作業來到村教堂旁的小木屋詢問倫索沃村的長者洛先生，他告訴了我許多有關戰爭時期的事情，其中一項就是關於馬拉倫薩太太的過去。在馬拉倫薩先生死於戰場的隔天，她安葬了他。馬拉倫薩太太回到了他們的家中，著手整理起馬拉倫薩先生遺物。又過了一天，她在家門口鋪上馬拉倫薩先生送給她的紅色毛毯，在上頭一樣一樣地擺上馬拉倫薩先生的遺物開始販賣。洛先生指著他瘦弱且充滿皺紋的左手臂上的錶，這是馬拉倫薩先生的遺物，他說。馬拉倫薩太太最後販賣完所有的遺物，她花了一周，每天都在清晨鋪起毛毯，直到第七天的正午，烈日當空，一名旅人買下了毛毯上最後一樣商品：過期了三個月的軍用牛肉罐頭。馬拉倫薩太太將販賣遺物的錢拿來裝潢家中的一樓，讓它成為像樣的店面。馬拉倫薩先生遺物的販賣，那是在這台汽水販賣機來到馬拉倫薩太太前，她唯一一次曾有過的「販賣。」

戰爭對於我已經是相當遙遠的過去了，至少，打從我出生那刻起，馬拉倫薩太太的店已經開張好一陣子了。「馬拉倫薩太太，您為什麼不收錢呢？」我問。馬拉倫薩太太已經喝完杯中的紅茶，再次點起菸斗。她並沒有回答我，事實上，村裡已經有好幾個人問過她好幾次同樣的問題了。可馬拉倫薩太太從不回答。

我們坐在店門口好一陣子，卻沒有再說任何話了。

當一名穿著制服的中學生走進店裡時，馬拉倫薩太太收拾我們的茶杯，準備回到店裡招呼客人，她轉過頭來輕聲地對我說：「謝謝你還記得那兩盆牽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