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水節遇刺事件十三

十三、正面

自從院長對外公開歐陽鎮長的檢查報告後，歐陽鎮長就幾乎足不出戶，因為暫時不想面對媒體，也不想面對來自社會各種無形的壓力，不管是關心，還是猜疑或恐懼，歐陽鎮長都不想面對。他需要讓時間將這個消息沖淡一些，需要時間來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於是他對外的窗口除了他的夫人之外，就只有警長與院長兩位了。

警長與院長通常都是一起來鎮長的家。警長主要是對鎮長報告目前這個案子的追查進度，而院長則是定期關心鎮長的身體狀況。其實兩人是不需要一起來的，畢竟兩人的工作內容不相同，兩個人的專業也不相同，而且時間的緊迫性也不同，所以根本沒有必要一起來的理由。但是理由就出在警長身上，因為他不“敢”一個人到歐陽鎮長家。第一次當警長開口要求院長一起前往的時候，著實讓院長覺得莫名奇妙。

「有件事，還需要院長幫忙。」警長特地來到醫院找院長，一見面，卻又吞吞吐吐。

「請說，不用客氣。」院長是位修養很好的人，即使公事繁忙，還是很有禮貌。

「可不可以請院長跟我一起到鎮長家。我需要向他報告一些調查狀況。」

「我需要在場嗎？為什麼？」

「是不需要啦，可是，因為…，我想…，我擔心…，那個…」警長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沒關係，警長您有話就直說吧！」院長第一次看到警長這個樣子。

「院長，您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就是很老實，不但嫉惡如仇，也絕對會公事公辦。」

很老實跟嫉惡如仇如何扯上關係？院長聽得一頭霧水。他聽得出來，警長真的是亂了，有口難言。「我知道，您的為人全鎮的人都知道，所以我們都很敬佩您。」

「不是啦，謝謝院長您的誇獎啦，那是大家看得起我啦。只是，這次，我一定也會盡力幫鎮長抓到那可惡的罪犯，只是，有件事，我左想右想，就只能請院長您幫我的忙了。」

「那當然，只要能協助破案，我一定盡力幫忙。」

「不是跟調查有關啦，也不會困難啦，只是需要院長您…，需要您…，陪我一起去鎮長家。」

「陪您去…，做什麼呢？」院長還是不清楚這樣如何可以協助調查。

「只要陪我去就可以。」

「陪您去就可以了？我不懂。」院長真的被搞糊塗了。

「對，只要陪我去就好了。」

「可是您總要告訴我需要扮演怎樣的角色？怎要才能幫到您呢？」

「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陪我去，就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警長，您愈說我愈糊塗了，您可不可以把話說明白點，我究竟去做什麼？」院長也急了。

「不瞞您說，」警長嘆了口氣後繼續說，「因為聽到鎮長他感染了那種病，我雖然知道他很可憐啦，但是我就覺得怪怪的，會有點怕…。」

「怕什麼？」院長已經猜到警長要說什麼了，但是他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就是那種病，我擔心…。」

「那重病沒有這麼容易傳染的。你不用擔心。」院長直接將話接下去。

「我聽院長您說過啦，但就是很擔心，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那種病叫做後天性免疫不全症，是需要透過特殊的傳染途徑才會感染的，例如血液或精液的接觸，否則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這種常識，我以為大家都知道了。」院長在說到常識二字，還故意加強了語氣。而這其實已經是院長生氣時的表現了。他不會罵人，更不會說重話，只是會在說理的時候，特別加重語氣。

「我懂，我懂。只是，我也有妻兒要養，凡事還是要小心一些。」

院長聽到這邊已經不想多說了，他知道這就是歐陽鎮長以後要面對的苦，也是這麼長久以來，愛滋病患所受到的歧視。他原本想開口說，那你可以不要去，派別人去就好了。可是停頓了一下，他不想這樣無意義的辯論下去，他明白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狀況，但卻是要積極不間斷地去努力的。所以他只好說，「那我能怎麼幫你？」

經警長解釋後，院長終於明白警長其實只是需要有個人去壯膽，而且需要有個可以效仿的對象。效仿什麼？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如果院長跟鎮長握手了，那警長就會放心跟鎮長也握手；如果院長跟鎮長擁抱了，那警長也會勉強跟鎮長擁抱；如果院長喝了桌上的水，那警長就敢在口渴到受不了的時候將桌上的水拿起來喝。種種這些生活上的瑣事，警長需要一位在他面前可以仿效的人。原本這些事情也是可以事前說明了即可，可除了這個重要的功能之外，院長的出現還能鎮定警長的心，以防他說了或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這個就絕對不是可以用說明就可以解決的。

也因為這樣，自此，警長與院長兩人才都一起出現在歐陽鎮長的家。

可警長的怕，除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造成的。

小時候的警長，長得眉清目秀，跟現在的粗壙模樣，是完全沒有辦法連在一起想像的。除了長相清秀，個頭還小小瘦瘦的，且體弱多病，動不動就感冒，所以在學校就常常被同學嘲笑，也常常被欺侮，但是因為自己個頭小，所以常常也就吃下這些悶虧，回到家也不敢說。

有一次，他又像往常一樣被幾位較大個頭兒的同學嘲笑的時候，忽然一位平時文靜的好學生就跳出來幫他說話，要他們不要再欺侮他了。沒想到這些大個頭兒的學生當中那位帶頭的，就說他們兩是同性戀，還要大家一起起鬨笑說他們是同性戀。結果不但這些壞學生在笑，最後全班同學都一起跟著嘲笑他們。警長實在氣不過，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整個人就朝那位帶頭的學生撲過去，兩人同時滾倒在地，就開始扭打起來。當然很快地，警長就被壓在地上，任帶頭的學生狂揍。還好最後是老師及時趕到，否則警長臉上的傷一定會更嚴重。

回到家後，就算想要隱瞞，但臉上的傷根本隱瞞不了。所以當他父親問他為何受傷，他就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過說出來。沒想到，話才說完，他原本以為會得到父親的安慰，結果換來的卻是另一頓毒打，一邊打，還一邊說，「我讓你像同性戀！我讓你像同性戀！你這沒出息的傢伙，我讓你像同性戀。」最後還是他母親拼死保護，他才算是撿回了一條小命。但是父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刻在警長的心上，像火烙的，有凹凸不平的傷疤，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同性戀是可惡的，同性戀是可怕的，同性戀是可悲的。

長大後，警長就特別討厭同性戀，雖然不會像小時候那些大個頭的壞學生欺侮弱小的人，但是只要知道對方是同性戀，或者穿著打扮比較女性化，警長就會特別不客氣，除了言語上的嘲笑，偶爾還會有肢體上的暴力。就像看到了毒蛇猛獸，非要除之而後快。

但是同性戀又跟警長害怕愛滋病有什麼關係？本來應該是沒有關係的，但是在早期那種資訊不發達的年代，愛滋病又剛被發現，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道聽塗說之下，就以為同性戀一定都會得到愛滋病，而愛滋病是不可以碰，會傳染的。所以每次當他們在欺侮同性戀者，就會大叫“死愛滋病”、“死愛滋病”，如果心情發洩不夠，就會一腳揣上去，用腳踢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說多了，做多了，內心恐懼的陰影就擴散了，揮之不去的陰霾就像光天化日下的影子，緊緊跟隨，逃也逃不掉。

所以儘管他知道歐陽鎮長不是因為同性戀的關係而感染愛滋病，但他還是深信愛滋病跟死是有關係的，愛滋病是會傳染的。不管院長多麼苦口婆心的解釋說明，警長就是沒有辦法改變內心根深蒂固的恐懼，那是長期無知種下的蠱，只要說了咒語，內心的不安就會開始騷動，渾身就會不自在。而咒語就是歐陽鎮長，咒語就是鎮長的家，彷彿只要提到歐陽鎮長，或者是到鎮長的家，他就可能遭受被傳染的機會。因為這種無法控制的害怕，警長需要有人在旁協助壓抑，來度過每次會見的時間。

果然，因為有院長的陪同，警長順利度過每次與鎮長見面的時間。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歐陽鎮長因為知道自己的病比較特殊，所以也儘量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動作，像是握手與擁抱，全部都以點頭微笑替代，即使有時候院長都已經伸出手了，鎮長還是會客氣地表達感謝後，堅持以點頭微笑帶過。這些貼心的舉動，也讓警長放鬆不少，否則原本心中的擔心害怕，很有可能會在握手的時候洩露，萬一被鎮長察覺就不好了。

有時候人的害怕除了來的莫名奇妙，它也會演變得莫名奇妙。害怕像是侵蝕人心的蠱，在腦子裡放肆地繞呀繞，將原本規律的紋路扭曲變形，把不相連的神經莫名地勾撘在一起，然後單一的怕，就會聯想到第二個怕、第三個怕，更多的怕；就好像怕鬼的人，就會莫名的怕黑，然後也會怕夜裡的風聲，還會怕一閃一閃快要沒電的手電筒。這些原本不相關的事，都是因為第一個怕才將其他可以聯想的事一起串聯了起來。而害怕與討厭又是相伴而生，因為害怕所以討厭，因為討厭，慢慢心底就有莫名的害怕。所以警長從一開始討厭同性戀，到害怕同性戀，連結到害怕愛滋病，於是害怕見到歐陽鎮長，慢慢害怕歐陽鎮長，最後討厭歐陽鎮長。這裡的討厭當然不像是仇人間明目張膽的討厭，比較像是因為發現這個人一個小錯誤後，就開始放大他以往種種做過的各種事情，然後用放大鏡在雞蛋裡挑骨頭。這種心情的轉變，毫無邏輯可言，人一旦得了失心瘋，還能跟他說理嗎？

於是慢慢地，警長就不喜歡到歐陽鎮長家。原本只是害怕去，現在是不想去。原本還覺得有義務要不定期到歐陽鎮長家報告他們的調查狀況，現在卻覺得反正也沒有任何突破，幹麻要浪費時間去？一次不去，兩次不去，最後也就完全不想去了。

要不是因為又到了選舉前登記的時刻，要不是因為院長跑來找他，警長可能已經完全忘記歐陽鎮長這個人了。

「你最近有去找歐陽鎮長嗎？」院長開門見山的問。

「沒有，」警長愣了一下，「最近比較忙。」

「這樣啊！那今天有空嗎？我們一起去拜訪他。」

「今天啊？我看看…，有什麼事嗎？為什麼要去找鎮長？」

「就是選舉的事啊！登記時間都到了，卻還沒有看到鎮長去登記。我擔心他胡思亂想，不想出來參選了。」

「那又怎樣呢？」

「那就要去提醒鎮長，趕快出來登記啊。」院長覺得警長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或許他有他的考量，或許他認為不出來選比較好。」警長說得有點心虛。

「哪會好？有什麼好？怎麼可以因為一點小小的受挫就放棄了我們這個小鎮，更何況，這樣無疑就是向惡勢力低頭，讓他們稱心如意了！」

小小的挫折？都得到這麼嚴重的病了，還算小嗎？警長覺得院長真是單純。「也不能這麼說，我們也要站在他的立場想，會害怕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們才要去鼓勵鎮長啊！讓他知道不用怕，我們都很支持他！」

「可是，或許是他擔心…，擔心…，他的身體狀況。」警長原本是想說，擔心他的愛滋病會有負面的評價。但是因為他知道院長對愛滋病的看法，如果這樣說，一定又會被院長臭罵一頓，所以還是改變了一下說法。

「所以我也要去告訴他不用擔心啊。因為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絕對不會影響他的選舉。」

「是喔？可是，院長，我可以坦白說嗎？」警長覺得還是謹慎一些。

「當然，請說。」

「因為現在大家都知道他感染了那個病，不會擔心大家對他的看法嗎？」

「很好的問題。」院長似乎早有準備，「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了，才更要出來！要讓大家正視這個病，不用害怕，更不需要逃避。會是最棒的教育機會。」

「有什麼好教育的？」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像是個問題，但是警長心裡真正想說的，既然已經都得到這樣的病了，還有什麼好說的？還想要做什麼？不要再瞎忙下去了。但是院長沒有聽出警長的語氣，還是嚴肅地看待警長的發問。

「當然有啊！要教育大家正視這個世紀之病！也要教育大家不要再對這樣的病懷有歧視的眼光了。」

「這是選鎮長，又不是選總統。哪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警長覺得院長真的太天真了。

「我知道。我知道影響力不會大。但這原本就是一條漫長的路，需要大家的努力。也許每次的呼籲都是微不足道，但是聚沙成塔，積少成多，只有一點一滴的提倡，才能慢慢出現實際的效用。也許這次沒有人注意，下次也沒有，但是每一次的開始，都會在人們的心中種下一顆小小的種子，這顆種子需要時時刻刻的提醒灌溉，早晚有一天，我相信終有發芽的一天。」

「我們是要選會做事的鎮長，又不是在支持愛滋病！院長您會不會搞錯重點了。」警長覺得院長好像有點走火入魔了。

「哈哈…，」院長尷尬地笑了，「沒錯，我可能說得太過頭了，請原諒我。只是，我說這麼多，只是要強調，歐陽鎮長還是可以像往常一樣出來競選，還是可以為我們鎮上做事，不應該有任何改變的。所以也不是要歐陽鎮長去強調愛滋病這件事，只是要讓他知道，我們都還是很支持他，他可以忘記有被感染這件事，甚至，如果真有人提，都可以很正面去看待，不應該擔心害怕的。」

「大家都很支持嗎？」

「有啊！我認識很多人都還是很支持歐陽鎮長，都一致認為他為我們鎮上做了很多的事，真的是個不錯的鎮長，都很希望他能繼續為我們服務。而且至少還有我們兩位的支持，不是嗎？」院長滿懷笑容地看著警長。

「啊，是、是啊…。」警長尷尬地笑了，也就不再多說，只好跟著院長一起到歐陽鎮長家去拜訪。

到了歐陽鎮長家，來開門的依舊是歐陽夫人，他們簡單地寒暄過後，就進屋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來的關係，警長剛看到歐陽夫人時，覺得她憔悴消瘦了許多，已不復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樣，而且整個眼圈都黑了，不知道多久沒有睡好。雖然第一直覺認為一定是因為照顧歐陽鎮長太過辛苦的關係，才讓她變成這副勞累過頭的憔悴樣。但是心中卻又隱隱有一絲的不安，害怕會不會連她也被感染了，才會跟著病奄奄的感覺。這一想，他立刻打了一個哆嗦，整個人像是通電一樣，全身僵硬起來。

「夫人最近還好嗎？」警長不自然地說出這句話。

「還好。謝謝警長的關心。」歐陽夫人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您消瘦了不少。」

「是嗎？可能是最近天氣熱了，胃口比較差了。」歐陽夫人尷尬地笑了一下，「也很久沒有看到警長了，您最近可好？」

「好，很好。」警長也尷尬地笑著。

「我看夫人一定是擔心鎮長才吃不下飯吧！」院長倒是直言不諱，「其實您不用太擔心，歐陽鎮長只要保持健康的作息，免疫力都很好的話，還是不會有問題的。所以您真的不用太擔心。」

「對，對。院長說得對。」

「這也是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來鼓勵鎮長。」

「鼓勵我什麼？」歐陽鎮長剛好從樓上下來。

兩人看到鎮長出現，立刻站了起來。歐陽鎮長穿著白色的純棉襯衫，開著領口最上面的兩顆釦子，搭配一條深棕卡其色的純棉直筒休閒褲，看上去既清爽又年輕。

「坐、坐，別客氣。」歐陽鎮長充滿著朝氣。

「鎮長您的氣色真不錯！」院長在坐下時說了這句話。警長也頻頻點頭。

「是嗎？還可以。可能最近休息多了，然後每天也都有運動。」

「對，這樣就對了。要保持好的心情以及好的健康作息，其實就不會有多大的問題。」院長頻頻點頭讚許。

一旁的警長臉上充滿驚訝的表情，上次來的時候，他還記得鎮長是一副憔悴樣，不用別人多說都可以看出是病人的模樣。可是今天？怎麼就完全不一樣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是應該要每況愈下嗎？怎麼會這樣？警長腦子裡充滿著問號。

「我就是聽了院長這麼說啊，所以乖乖地早睡早起啊。」然後大家都笑了。有的真心，有的尷尬。「也好一陣子沒有看到警長了，警長還是一樣的健康。」

「是嗎？還好，托您的福。」警長才剛說完，因為心裡有鬼，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沒錯，大家都要健健康康！」還好院長這句話立刻化解了警長心中的尷尬，「這也是我們今天來的目的。」

「什麼目的啊？」歐陽鎮長感到好奇。

「我們要請鎮長您出來競選連任。」院長說這些話時充滿自信的感覺。

原本以為現場會有人繼續接話，沒想到大家好像都被嚇到一樣，現場頓時安靜無聲。院長咳了一聲，只好繼續說，「鎮長參選登記的時間又到了，沒有看到您去登記，所以就想來提醒您不要忘記了。」院長沒有問歐陽鎮長是否有其他的原因，就直接當成他是忘記了，所以說成是來提醒的。

「這件事情，」鎮長過了幾秒後才開口，「我有想過了。或許是該讓別人做做看了。」

「為什麼？您做得很好啊？」院長立刻接話。

「謝謝院長您的支持啦。這幾年也多虧大家的幫忙。」

「我們哪有幫到什麼忙？都是鎮長您真心在為我們鎮上服務，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警長您說對不對？」

「是啊，是啊。」警長一旁尷尬陪笑。

「坦白說，我們就是擔心您會這樣說，所以今天才來找您的。我們是來支持您繼續參選的。要讓您知道，我們很多人都很支持您，您千萬不要放棄。要繼續為我們這個鎮服務下去。」

聽到這句話，歐陽夫人眼框就紅了。而歐陽鎮長只是頭低低地，靜靜地點著頭。

「我們知道這次的事件一定帶給您很大的震撼，我們大家也都一樣！」院長繼續說著，「但是愈是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愈是應該要勇敢一點，要更有魄力，不能被這些人打倒了，如果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您退選，那就更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要讓他們知道，您是不會向惡勢力低頭的。」

「我沒有要向他們低頭。」鎮長緩緩地說，「如果只是中了一槍，只要沒死，我怕什麼？但是今天，…情況是不一樣的。」歐陽鎮長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有什麼不一樣？您還是活得好好的啊！沒有不一樣啊！」

「雖然院長您一直都這麼說，但是我們心裡都知道啊。」

「對啊，我一直都知道，沒有任何不一樣啊！如果您今天放棄了，才會不一樣。如果您不放棄，就可以告訴所有愛滋病患，他們一樣可以繼續享受他們的生命，他們一樣要勇敢地活下去，他們就可以有一個學習的榜樣。但是如果您今天放棄了，就等於是要他們都放棄了，那他們身上背負的歧視與痛苦就不會消失。」院長又出現難得一見的激動。

「這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改變的情況啊。」

「當然不是。但是如果連您都不願意努力看看了，那他們還有希望嗎？您只要站出來，就是給他們最好的鼓勵，就是給他們最大的希望！」

「我不知道。」歐陽鎮長緊緊皺著眉。

「您一直以來都幫我們鎮上做了這麼多的事，我們也都知道您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怎麼可以為了這樣的挫折就放棄了您的理想？又怎麼可以放棄現在這個偉大的機會來幫助更多的人？只要您願意出來參選，您知道會是多大的效應嗎？會鼓舞多少人嗎？您幫助的就不只是一個鎮的人，會是更多的人。這不是您一直期待的嗎？」

「院長，我知道您有悲天憫人的心，但是我出不出來參選，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當然有。就像我說的，您今天出來參選就代表了三重的意義：第一，不向惡勢力低頭；第二，願意繼續為人民服務奉獻；第三，讓愛滋病患者知道，他們也應該要繼續勇敢活下去。每一點都是意義非凡！所以您的參選與否真的很重要。」院長的字字句句都鏗鏘有力。

歐陽鎮長沉默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院長看歐陽鎮長不說話，就慫恿一旁的警長說些話。警長滿臉尷尬。

「對啊，院長說得對，我覺得鎮長您要多想想。」警長勉強擠出了這句話。雖然有說跟沒說一樣，但是至少有盡到支持院長的理論，算是盡了一份人情。可是其實心裡老大不願意，警長真正想說的是，你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什麼給人家榜樣？我看是壞榜樣吧？都得到這種病了，還這麼不知廉恥，這種人跟殺人犯有什麼兩樣？

「鎮長您看，警長跟我都這麼支持您，而且還有更多的人也都支持您，你有什麼好猶豫的？」院長再趕緊補上一句。

歐陽鎮長還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緩緩地說，「謝謝你們，我會再好好想想。今天謝謝你們過來。」

院長聽出歐陽鎮長的掙扎，也明白該再給他一點考慮的時間，「那我們就先告辭了。真的希望鎮長您可以三思，為了我們這個鎮上的人，還有為了更多我們不認識的人。」說完後，院長就跟警長兩人起身，簡單告別後，就離開了。

兩人離開歐陽鎮長的家後，也只簡單聊了兩句，就各分東西。

院長原本以為會聽到歐陽鎮長肯定的答覆，沒想到今天的拜訪竟然大出他的意外，所以帶著沮喪的心情回去醫院。

警長原以為會聽到歐陽鎮長認命的拒絕，沒想到竟然他還敢說要考慮看看，這樣的回答，讓警長相當生氣，也讓他開始擔心起來，萬一歐陽鎮長最後決定要繼續出來參選，那他是不是就要表態支持？一想到要公開支持這個傢伙，就讓他更生氣，他沒有辦法回到警局，氣到直接回家。

警長一進家門，就將門重重地摔上。然後勁自走向客廳的櫥櫃，拿出一罐開過的威士忌，幫自己倒了一杯，一大口喝盡。

警長的太太聽到前門的摔門聲，以為有人闖空門，很緊張地從廚房衝出來，結果看到自己的先生站在櫥櫃前才放下心來。

「你要死了！嚇死我了！」雖然放心，但是一想到剛剛著實被嚇了一大跳，所以還是忍不住想要罵他先生。不過沒想到這兩句話都沒能讓他的先生有任何的反應，還是繼續站在櫥櫃前喝酒。「怎麼了？」覺得事情好像不對勁，所以趕快改了語氣。

「氣死我了。」警長只說了這一句，又繼續喝了一口。

「氣什麼？發生什麼事了？」警長太太開始擔心起來了，會不會是她先生的工作發生什麼問題了？「你快說啊！到底怎麼了？」

「還不是那個歐陽鎮長。」

「他？又怎麼了？調查不順利嗎？」

「不是啦！我原本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想再去找他，以免萬一被傳染了。」

「喔，對啊。本來就不應該再去跟那種人有接觸。」警長太太臉上立刻出現嫌惡的表情。

「結果今天那個院長先生竟然突然跑來找我，硬要我陪他去歐陽鎮長家。」

「去幹麻？你就拒絕他就好了。」

「我怎麼拒絕？之前還是我拜託他陪我去的，現在他難得來找我，我怎能拒絕。」

「所以你就去了？」

「對啊！有什麼辦法。」

「那你等一下。」歐陽太太衝到廚房去拿了一瓶酒精噴劑，回到客廳後，要警長伸出雙手，拿著噴劑朝著他的手猛噴。警長也默默接受，毫不反抗。「有喝他們的東西嗎？」

「沒有啦！我又不是笨蛋。」

「那就好。這樣應該沒事了，不用生氣了。」

「才不是這樣而已。如果只是去他家，我還不會這麼生氣。沒想到院長竟然要我跟他一起去說服歐陽鎮長出來繼續參選連任！」

「什麼？要那種人繼續連任？這樣多危險啊？」

「就是啊！我真的不知道這個院長在想什麼？虧他還是院長！」

「結果呢？」

「結果那個歐陽先生竟然說會考慮看看！你看他是不是不知羞恥！」

「真的啊！天啊，這麼不要臉的人！」

「對啊！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樣的狀況，還敢出來選？把我們都當成什麼了？真的很不要臉！人家才說幾句話就把他說服了，這麼沒原則，根本沒有把我們人民的安危看在眼裡。」

「太可怕了！難道法律沒有規定嗎？」

「就是沒有啊。你看他這樣一出來，不就告訴所有人，那些變態可以出來競選，也可以大喇喇地爭取權利！這樣下去還得了！整個社會不是就亂了，整個國家不是就毀了！」警長說到激動處，又喝了一大杯。「你說我怎能不生氣！」

「難怪你這麼生氣。連我聽了都生氣了！我也要一杯！」警長幫他太太也倒了一杯。

「更氣的是，」警長拿酒給他太太時繼續說，「院長還要我表態支持這樣的人！還一直跟他說，我們很多人都在支持他，要他一定要出來！你想想，萬一他真的出來參選，我該怎麼辦！不想支持又不行，真是氣死我了！」

「什麼？你還要支持他？」

「能不支持嗎？當初要不是因為他的關係，我可以當上警長嗎？而且還有院長那邊的壓力，萬一不支持，後果可能不只得罪歐陽這個人，還會得罪院長先生。我們可是得最不起這兩個人啊！」警長又喝了一口。

「怎麼會這樣？那麼可怕的人還要去支持？會不會跟他有接觸啊？而且，會不會被別人也當成是變態啊？」

「我怎麼知道？這就是我生氣的地方啊！」

兩人沮喪地各自喝著手中的威士忌，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兩人也都沒有想到要去開燈，就只靜靜地站在灰暗的櫥櫃前，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