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玲 修宇

　　那是個經濟正要起飛，但物質仍不充裕的時期，建築多是矮小的公寓或連院平房組成的小社區，鮮少有高樓大廈。C市小鄰里裡住著公教人員、自營者......環境單純不複雜，左鄰右舍多相熟，孩子們也玩在一起。

　　網際網路仍陌生的年代，讀故事書、抓蝸牛、麻雀，撈捕淺池塘裡的青蛙、泥鰍這類小生物，就是小朋友課後的最佳娛樂。而呂修宇正是同齡裡的孩子王，功課好又能帶頭玩，不知不覺就領了一批小朋友天天放學後直玩到日頭西墜才會回家吃晚飯。

　　妹妹美玲則是他小尾巴似的跟班，除了被媽媽拘著寫功課，幾乎也黏在修宇身後玩耍，常用崇拜的眼光看自家哥哥在孩童堆裡接受欣羨的追捧，日子是如此的平凡和幸福。

　　楊青雲是修宇的班導，也是他的父親——呂詩業的好友，他們都住在這個小小而溫馨的社區，閒來無事，兩家會串個門子，妻子也常互贈自己的拿手菜，儼然是不同姓的家人般親密。

　　楊青雲也有個兒子，雲貞；和修宇如異姓兄弟般要好，對美玲更是比親哥哥還更疼上了三分，倆人的父親更常說笑要訂娃娃親，可見感情真不一般。

　　呂詩業是個傳統老式男人，重男輕女的觀念讓他偏寵兒子許多，連帶著妻子——陳美恩也對女兒不太上心，除了敦促課業外，更多就是分擔家務，什麼好吃好玩的新鮮玩意都是讓修宇先挑過才輪到美玲。可小小女童卻未因此嫉恨哥哥，只因修宇常一回頭就將得來的物品分做兩份，除了送給雲貞，另一份就偷偷塞給妹妹，自己倒不太在乎這些身外物。

　　而美玲那雙狹長上挑的眸子常因此笑得彎彎，粉嫩的小臉總開心的紅撲撲，像尊可愛的瓷娃娃。修宇這時總愛捏著妹妹臉頰，自己也滿溢欣喜。

　　或許，這也是美玲崇拜哥哥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是，雲貞和哥哥是真心疼惜這個妹妹，從未嫌棄過她。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吐氣成煙，孩子們依舊在小池塘邊探險。

　　這仍是小社區平凡無奇的一天，家家戶戶開始飄出菜香，日頭即將落下，各家紛紛差人去將玩瘋的孩子找回，準備用晚餐。

　　「美玲！叫你哥回家吃飯！」

　　「下課老在外面野是什麼樣子！」

　　陳美恩在狹小的廚房正舞動鍋鏟，炒著最後一道菜便可上桌等野孩子似的兒子回家吃飯。丈夫依舊翹起二郎腿在客廳抽菸，老太爺般啜著茶水，好不自在。

　　她將手中油膩往圍裙擦了擦，端著熱騰騰的青菜上桌，邊叨唸：「詩業，你也管管修宇，他這樣每天在外面玩的瘋也不是辦法，不如讓他去補個習你看怎麼樣？」

　　呂詩業放下手裡的菸，不耐的揮揮手：「我兒子功課這麼好，才十歲補什麼習！浪費錢！」

　　陳美恩原就只是試探性的說說，沒指望丈夫真會答應，也就自己喃喃道：「真有信心，往後課業開始重，早補習不是更好……」

　　歡快的男童聲從門口叫嚷的震天價響：「看我捉到了什麼！爸爸快來！」

　　生性嚴肅的呂詩業起身，只有在寵愛的兒子面前，他才會像個慈父陪著孩子一起胡鬧。美玲默默跟在後頭不發一語，臉上有識相的乖巧，看著哥哥捉到麻雀，其實也想湊過去，但還是乖乖去幫媽媽擺碗筷。

　誒女人哆嗦著緊閉所有門窗，招呼丈夫孩子坐下吃飯。

　　那個年代，家家戶戶跟呂家一樣淡然無奇的一天，這棟陳舊的小平房漾著昏黃的燈光，倒數平凡卻珍貴的幸福。

　　＊＊

　　半夜起床如廁的陳美恩聞到瓦斯味，暗叫不好，她匆匆開了扇窗，又順手打開電扇，想驅散這些氣味。

　　一陣猛火狂烈的竄出來，幾瞬後，碰的一聲巨響，她了摔出去，撞碎茶几，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浴室炸出一個大洞，水噴得到處都是。火舌妖異的吞噬木製傢俱，烈焰蔓延到天花板，黑煙開始流竄，嗆咳的空氣稀薄，只剩致命的灼熱，慘劇發生在瞬間。

　　呂詩業被轟得一下醒來，他看濃煙自門縫下翻湧進來，邊拿著衣服摀住口鼻，扯開嗓門大吼：「美恩！美恩？快去看孩子！」

　　他伸手抓門把卻給燙得縮回來，當機立斷打開窗戶，要爬到外面先看兄妹倆。吃力地逃出後，男人在墻外拼命攀著兒女房間，好不容易爬進去，四處早已是黑煙瀰漫，像有生命的觸手不停往周圍湧動。

　　他看見縮在墻角用綿被罩頭的兩個孩子，一手一個扯起來：「修宇，爸爸先把你推出去，你接著妹妹，快！」

　　他拉著兒子上圓凳，讓他出去，修宇攀住窗緣跳下去，屁股著地。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接妹妹，半摟著她，兩個孩子倒在地面。

　　修宇推開美玲要去拉父親，又是砰的一聲巨響，他被氣浪轟飛，暈了過去。

　　細細的啜泣聲忽遠忽近......

　　修宇眼皮動了動，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什麼地方。

　　妹妹呢？還有爸媽呢？ 他想睜開眼，意識卻又往黑暗裡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