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時候常常兩個人躺著說了一夜的話，總是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和他聊天的時候，我覺得我們的靈魂好近，一些深沉幽暗的、一些殘破斑駁的，他似乎都能理解也能包容，不用怕他發現我不夠完美的樣子。我感覺自己遇到所謂的「soul mate」，即使在他之前我從沒投入過任何一段感情，總之我十分珍惜這段非比尋常的關係。
有一次我們因為小事意見不合，吵到最後我歇斯底里地推開他，要他滾出我的房間。
「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從小都是這樣吵架的，大聲就贏，不是嗎？
他向來是個脾氣很好、不慍不火的人，就算被我推到牆邊也沒回嘴沒還手，我氣得別過頭不看他。好一會他都沒聲音，我盛氣凌人地暼了他一眼，卻看見他上揚倔強的側臉，有一道閃過的淚痕。
「我們不是家人嗎？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會再來找你了。」他語帶哽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我知道我真的傷到他了，因為他比誰都更想擁有真正的家人。
內疚的我立刻向他道歉並安慰他。
從此以後，不管如何爭執不下，我再沒說過分開的字眼。而差一點失去他的恐懼，讓我更加確定他在心裡的份量。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爺爺帶大的小孩。爸媽長年在外經商，直到十歲他都沒有和爸媽生活在一起。隨著妹妹出生，爸媽回家開業定居，或許是出於彌補、或許女孩自是得寵、也或許嗷嗷待哺的嬰兒本就需要更多關注，那段爸媽終於在家的日子…，他變得更孤單了。
有一年生日，家人買了蛋糕要幫他慶祝，呼喚他下樓吹蠟燭。當時線上遊戲正風靡，他也深深著迷於其中，玩得欲罷不能的他，耽擱了一會才抽身。下樓後他爸怒不可遏地將蛋糕一把砸在牆上，自此他再沒慶祝過生日。
他大學離家讀書時，也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明明從外縣市的學校回家也才不出兩小時的車程。因為他爸總說：「沒事不要回來，浪費錢。」
反觀他爸對待妹妹的方式整個天差地遠。
無論晴雨，上下學都有人接送；三餐點心加宵夜，只要妹妹想吃立刻端到面前。他爸外出時會特地囑咐哥哥別讓妹妹餓著；甚至每年妹妹生日前夕，更會提醒哥哥要準備禮物。雖然哥哥也都當作耳邊風就是。
我清楚記得我們認識的隔年，他第二個生日那天，正逢梅雨季，屋外下著連日的滂沱大雨，幾乎已經淹水。傍晚五點左右，家裡電話響起，他爸從國外打回家，我以為是要跟他說聲生日快樂之類，但只是三言兩語交代他要去學校接妹妹下課，說完便掛斷了。
我站在旁邊目睹這一切，他一臉漠然，當然也沒有要出門去接妹妹的意思，因為學校很近，走路回家不到十分鐘。他從小到大都自己想辦法出門還有回家。
我不討厭他妹妹，也會跟她聊天或是帶她出去吃飯逛街。沒有機會學習跟哥哥公平相處，不是她的問題。
就是這種長期的偏心和忽略，造成他和爸爸的心結，還有與妹妹之間的隔閡吧。
我知道父母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但父母的努力和誠意孩子都感受得到。就算我從小和自己的哥哥妹妹吵得再兇，也不至於淪落到像陌生人。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