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將要在六月一日上映優先場,這代表六月起有種現象會越演越烈:看完電影的人紛紛要推薦它給別人,可是對著還沒看過電影的人,他們說不出什麼。甚至連推薦的話也說不出口,就算說得出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近有推薦的電影嗎?」我知道《Robot Dreams》是我會推薦的電影,可是這個問題從何而來?我得知道你喜歡什麼,想要從電影得到什麼(或者什麼都不想要),才能推薦什麼。「它好看嗎?關於什麼?你喜歡嗎?」沒有一個問題能收獲一個體面的答覆。對這部電影有點概念但還沒來得及看的人問:「你看的那場有很多人哭嗎?」仍然無法得到回應。或許得到的是一段比平常更漫長的空白,一個比平常維持得更長久的微笑。
看過電影的人在想什麼?
他們想要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至少看過一遍《Robot Dreams》。這真是個艱鉅的任務,只怪他們野心太大。各種語言批評詮釋也無甚作用,正如電影簡介頁面裏描述的:電影不設對白。語言失效了。小狗和機器人不靠語言溝通。《Robot Dreams》關於什麼、表達什麼,不到我去說明。我不需要把無法言傳的事情加以描述,把畫面轉換成文字。
後來,我知道了問有什麼電影推薦的人已經看過了《Robot Dreams》,我慶幸我當時無法推薦什麼;還沒來得及看的人最近沉醉在動畫,《Robot Dreams》在他的手機瀏覽器裏佔一個分頁。這下我終於可以說些什麼:「到電影院裏面看吧,不會後悔的。」電影一路累積了許多期待──想看的人迫不及待,看過的人也迫不及待。因為只有看過了,我們才可以一起討論什麼,不怕說了什麼影響別人。
詩人里爾克在給青年詩人的信裏這樣寫道:「藝術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無論我們怎樣生活,都能不知不覺地為它準備;每個真實的生活都比那些虛假的、以藝術為號召的職業跟藝術更為接近,它們炫耀一種近似的藝術,實際上否定了、損傷了藝術的存在,如整個的報章文字、幾乎一切的批評界、四分之三號稱文學和要號稱文學的作品,都是這樣。我很高興,簡捷地說,是因為你經受了易於陷入的危險,寂寞而勇敢地生活在任何一處無情的現實中。即將來到的一年會使你在這樣的生活裏更為堅定。」我愛的作家不再寫電影評論專注寫小說,他寫:「心動的時候,不一定寫評論,可以寫一首詩。」心動的時候,我可以無話可說,回歸生活。
我想我會一直記得,那位在大會堂劇院一直踢我座位的法國女孩,我想她就是生活。我們是需要一點點人為刺激才能活下去,在無情的現實裏。即使不怎麼堅定,即使總是給不出答案令人失望。我暫時不知道我有沒有把電影再看一遍的必要,因為它給我的印象是如此鮮明,散場後在劇院出口流下的淚是如此深刻,而記憶正在一點一點將它抹去。我能去愛它,愛無言的寂靜,愛每段有始有終的生命週期,愛潮起之後無可避免的痛苦。愛錯過的,幻想的,實際的。愛回憶和轉述的無能為力,愛我始終抓不住悄然升起的星星。
或許我有唯一一件關於電影的事能夠告訴你,那就是,九月二十一日是導演女兒的生日。你會記得嗎?
“‘Do you remember, 21st night of September?’ That’s my daughter’s birthday and we had to find the budget to license it. There was no Plan B.” ─ Pablo Berger
寫於 21st night of May 2024
香港觀眾同樣經歷了漫長等待,終於等到六月一日海灘開放。我們一起去把機器人領回家吧。我還在等。在等朋友把電影看完,那我就可以把《Robot Dreams》漫畫送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