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墓》─一部明亮的鬼片，一場除魅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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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取《黑祭司們》與《娑婆訶》的經驗，提煉前者角色塑造與後者氣氛營造的優勢，張宰賢導演於今年(2024)推出的破墓毫無疑問取得商業上的成功，有人認為它的票房來源於它｢抗日驅魔爽片」的性質，但我認為它有辦法｢出圈」到海外，香港和越南票房至今（2024年8月）都已累計超過一百萬美元，連非韓國人如我也能沉浸其中，熱門的理由絕不只如此。

另類鬼片，抱團冒險

看似是驚悚、靈異或者解謎片類型，在Letterboxd上它被歸類為｢Advernture(冒險)」，乍看本片跟果敢進擊的冒險類好像沾不上邊，然而細看主角團：三男一女，美女、帥哥、諧星，再加上資深大前輩，各有專業，恰恰是一組經典的冒險主角團配置，如果本片發生在漫畫界，就會叫《葬送的李花林》。扯遠了，再看敘事基調：有別於舊時的驚悚片，例如常被拿來與本片比較的《哭聲》，以及同導演的《婆娑訶》，主角總處在被動地位，沉重晦暗的基調貫穿全片，本片一反常態，主角團（尤其是帥氣的李花林姐姐）從頭到尾都處於主導地位，案情一有轉折，他們幾乎不帶猶疑，馬上出新招迎敵，先不提新招有用與否，以觀影體驗而言，觀眾在帶入主角團一方時，不再被鬼嚇得憋屈，反而受主角團專業從容的態度影響，在情感上壓制鬼怪，進而獲得抒發，這也是為何本片標榜靈異卻一點也不恐怖的原因：嚇人從來不是它的宗旨，它要的是讓觀眾跟著主角一同爽快殺鬼。明快的剪輯，並且配樂隨劇情順暢的轉調，不得不說，在｢爽片」的營造上，《破墓》無疑提交了滿分試卷。若硬要類比，我覺得本片的敘事手法跟韓國自成一格的驅魔片比較類似，尤其2018年的韓劇《客：The Guest》，也是宗教背景各異的成員組團對抗靈異事件的故事，同樣在劇情中偷臭東邊某國，不過跟本片相反，《客：The Guest》走的是經典靈異恐怖風，喜歡被鬼虐且對《破墓》的嚇人橋段嗤之以鼻的朋友可以果斷入坑。

考究黨的遺憾，劇情流的福音

看過網上的評論，有部分差評給我的感覺是：｢哎，這片就是什麼元素都摻一點的大鍋燉嘛，真是亂來！」確實，比如最終大BOSS日本將軍，雖然他以｢有沒有準備香魚和瓜？」來詐李花林，傳統上分別用魚和瓜—即不同陣營的愛好—代指關原之戰東、西軍，用在使詐頗有創意，但將軍來歷經不起考究：從愛吃魚的習慣可推測屬於東軍一方，但葬於大德寺一事又與之不符，只能推測將軍一角應是多名歷史人物的混合。以考究嚴肅的態度對待歷史的觀眾大約要對本片失望，因為它並不利用本片去深入歷史，而是擷取歷史元素來拼貼本片。

不只重構歷史，它也推翻傳統薩滿巫術具有的神祕感，舊時陰濕黏膩的質感不再貫穿頭尾，陰雨天只服務設定需求，適可而止，跳舞作法可以在正好的陽光底下進行，又比如作法時的禱詞以歌訴說，不再嘶聲嚇人，即是說，所有的元素都被剝除原本的質地，在本片中再定義，以服務唯一的、也是一部作品最重要的目的：說好一個故事。

巫女的禱詞與劇情互相對話，花林和奉吉肅穆而優美的禱詞，用於加強主線敘事。｢婆娑世界，南瞻部洲，海東朝鮮，大韓民國，江原道，二十六館，郡是高城郡，面是竹旺面。」李花林在初次作法時，開頭便唱出事件發生的地點：高城郡竹旺面。呈報地點作為開場，不旦類似我們（台灣人於廟宇祭拜時）拜神佛時首先報上姓名地址的習俗，也切合《破墓》以土地為重的題旨，初聽這段詞時我感受親切，也大受震撼，當下就喜歡上這部電影。

文化元素鑲嵌作為一種日常

再說｢婆娑世界，南瞻部洲」，是佛教用語，講的是佛陀降生的此界（地球），唱出佛教禱詞的李花林，跳的卻是傳統薩滿的舞，又，鏡頭稍轉，李花林身旁，負責開場禮儀師，還是位基督教的長老。一場舞，三種宗教穿插其中，卻不混亂。

片中有許多三宗教，或說美、中、港、日、韓的文化元素組合。被破墓的甲方爺爺鬼說｢這裡流淌著奶與蜜」，說的是美國的基督教世界；小兒夜啼，護理師唱英文兒歌安撫；墓地蛇亡，大凶之兆，比較偏中國傳到韓國的墓地風水說；灑糯米防死者越棺，源於早期的香港殭屍片；蛇身女面，即為濡女，是日本鬼怪……有人認為文化元素混亂，白話的說：是在亂搞，但我認為本片此舉不只圖新鮮，它某種程度上反映我們身處時代，多元文化並立現象，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現在進行式的奧運，多國旗並列在同個頒獎畫面中，這難道不是我們的日常？膚色、國籍、語言多元並列的情況早就發生在當今，尤其網路世界，網頁一切一種語言，Enter鍵一換一個主題，我們一如本片，有目的的擷取和蒐集用以服務自身。錯亂複雜的元素不好梳理，但本片處理得當，異質相互嵌套，各路鬼神互相對話而不突兀，新成立的秩序為觀眾創造新鮮感，偶爾出現熟悉的元素又讓人心有靈犀的一笑，若說它是大亂燉，那美味也值得一嚐再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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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魅的隱憂

片中有兩個橋段：一是風水師金尚德自豪的說自家女兒學的是宇宙科學，二是禮儀師高榮根剛得知甲方的來頭有多大時，逗趣的說：｢天主連退休金都幫我們準備好了，阿~們。」前者立圖營造｢風水其實可以用科學解釋」，後者用親切甚至可說微帶戲謔的方式理解上帝，這兩件事都在拉近人與宗教的距離。宗教不再迷信，立足於現代化的科學，與生活可以很貼近，隨之而來是宗教神聖性、神秘性的消解。幾年前在超商選購悠遊卡的時候，赫然見到一排Q版媽祖的臉任君挑選，怎麼說呢，是很新奇，也很親切，好像刷了卡後媽祖就會跟人上車，隨同入座保佑你，但後來卻還是買不下手。就是想像一幅畫面：公車上瞥見有人拿媽祖娘娘的頭嗶卡，掛在背包上與一眾可愛吊飾、動漫徽章並排，下了車，再進廟，還能如此肅穆對待參拜一事嗎？這部片若說有什麼隱憂，會發生在仰頭再叩首的瞬間，感受曾經珍重對待的事物被輕易處之，媽祖娘娘雖然與我貼近，但墊在手上2D小卡輕得令人心驚，某種沉重的重量永遠遺失，令人悵然。

來源：大甲鎮瀾宮F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