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文為刊登於韓國媒體新東亞的評論文章,作者為Kim Hwa Sung(김화성),前東亞日報體育記者。
天才與英才有什麼不同?答案很簡單。英才即使再優秀,也只能做到100分,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天才則超越了100分,至於他們的極限在哪裡,沒有人知道,1000分,甚至10000分…。普通人很難想像天才們的終點。因此,天才往往徹底改變世界,因為他們能輕鬆超越常識的界限。
正因為如此,天才難以駕馭。一般而言,「常識的容器(框架)」裝不下這些天才。越是先進的國家,天才就有越多的空間自由馳騁。而在落後的社會,天才往往被關在小箱子裡,最終被磨滅。世界上有很多天才,各個領域中隱藏著無數天才,但不幸的是,能夠真正實現自己夢想的天才寥寥無幾。多少天才在一瞬間閃耀後,默默地消失了。
在2024年巴黎奧運會羽球女子單打項目中奪得金牌的安洗瑩是一位天才型選手。透過觀察她在奧運會前後的情況,不難得出並同意這樣的結論:她的金牌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憑藉堅定的決心獲得的。
因新冠疫情(COVID19)推遲至去年舉行的2022年杭州亞運會上,安洗瑩右膝嚴重受傷。10月9日回國後,她與國家隊的訓練師一起前往首爾松坡區的骨科醫院,進行了核磁共振(MRI)檢查判讀。醫生診斷她需要2週的絕對休息和4週的康復治療。她在所屬隊伍三星生命中小心翼翼地進行了康復訓練。之後,她參加了日本大師賽(11月14日~19日)和中國大師賽(11月21日~26日)。這對她來說負擔過重,儘管醫生說4週足夠,但傷處的疼痛卻愈發嚴重。
回國後,12月初,她前往另一家醫院再次進行了核磁共振拍攝。出乎意料的是,傷勢比預期更為嚴重。醫生表示,即使傷癒,在一段時間內她仍需忍痛參賽。在這種情況下,她參加了2024年馬來西亞公開賽(1月9日~14日),儘管忍受疼痛,她還是堅持獲得了冠軍。但緊接著的印度公開賽(1月16日~21日)8強賽中(1月19日星期五),她大腿受了傷,因身體失衡,不得不退出比賽。安洗瑩請求教練團自費提前回國,但未被允許。教練團表示,回到首爾也遇到週末,醫院不會營業,因此不允許她單獨行動,強調國家隊是由稅金運營的。
在巴黎奧運會之後,圍繞著安洗瑩與韓國羽球協會(以下簡稱協會)的真相爭議持續發酵。但安洗瑩的訴求很簡單。首先,要求協會像韓國射箭協會那樣智慧化管理國家隊選手;其次,徹底改革協會的老舊體制(꼰대 시스템)。這些訴求其實是她的前輩們早該提出的。
꼰대一詞指倚老賣老的人。仗著年長與前輩優勢,欺負年幼的人或後輩
協會表示,不能對某個人給予特別優待,理由是這不符合公平性。協會認為,除了安洗瑩,還有許多其他國家隊選手,因此在預算內已盡最大努力提供支持。但即便如此,協會仍在聲明中炫耀他們為安洗瑩安排了專屬訓練師,並花費1100萬韓元在首爾請來了一名針灸師。至於為什麼當其他選手坐經濟艙時,官員們坐商務艙,他們則推卸責任稱這是「前任執行部的事」,甚至還聲稱「我們無法迎合孫興慜和金妍兒的標準」,暗示安洗瑩得了「明星病(스타병)」。
스타병一詞指明星的大頭症
這種邏輯確實是方便的自助餐。如果按照他們的說法,那麼什麼都不做才是公平的。在戰鬥中,受傷的士兵是最優先的「關懷對象」。用擔架儘快將他們後送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怎麼會與公平相悖?這怎麼能算是優待?更重要的是,應該優先聽取傷者的聲音,因為他們最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安洗瑩願意自費提前回國進行治療,為什麼要由身體健康的人來決定她的去留?
受傷選手的情況理應進行交叉確認檢查。至少應該在兩家以上的醫院進行檢查,這才是常識。然而,協會卻聲稱,因為沒有相關規定,所以他們沒有做錯。這是官僚主義的典型表現。其實,只要有心,是完全可以做到的。當安洗瑩在去年的2022年杭州亞運會上受傷時,協會在處理上缺乏細緻與關懷。從他們發布的新聞稿中可以明顯看出,幾乎沒有頻繁檢查和確認的跡象。他們唯一提到的僅是一開始與訓練師去了一趟骨科醫院。此後,似乎幾乎沒有對她的傷情進行細緻的追蹤。簡單來說,他們沒有持續、細緻地關注安洗瑩的傷情。甚至在2023年12月,安洗瑩私下前往另一家醫院檢查時,協會可能對此一無所知。協會的新聞稿中對此時段也隻字未提,刻意迴避了這一事實。
安洗瑩表示,儘管她向協會解釋了自己的情況並要求應對,但協會的回答卻總是「不能對你有特別對待」。簡而言之,就是讓她自己解決。40多年前,協會對「天才少女黃善愛受傷置之不理」的行為,現在一點都沒有改變。與此同時,協會還通過「代表隊選拔權」這一武器,控制選手,迫使他們保持沉默。
協會與羽毛球用品公司尤尼克斯(Yonex)簽訂了國家隊的官方贊助合約。根據該合約,自2023年4月~2027年3月,韓國國家隊在國際比賽中必須穿著印有尤尼克斯標誌的賽服,並使用尤尼克斯的用品。尤尼克斯的贊助規模為每年300萬美元(約40億韓元)的現金及等值的用品。協會利用這些贊助資金和用品支持從青少年到國家隊以及後備選手的訓練和海外比賽的參賽費用。
簡單來說,協會透過國家隊選手來獲得主要收入。因此,解說員方銖賢的「安洗瑩不是靠自己贏得金牌,她是靠協會的支持才走到今天」這番話,有對有錯。協會利用安洗瑩和其他國家隊選手作為招牌,賺取的資金遠遠超過了他們在選手身上的投資。更何況,國家隊的訓練費用、教練團及選手的訓練津貼是由國家資助的,而不是協會。
從年度預算來看,協會在大韓體育會(대한체육회)的60多個加盟組織中排名前五。今年的預算是1876億韓元,與足球協會無法相比,但與羽球協會(今年預算為213億韓元)規模相當的組織也僅5~6個。羽球協會並不是一個拮据的組織,儘管如此,財務自立程度卻非常低,僅為46%。透過贊助合約等方式獲得的收入為93億韓元,不足預算的一半,其餘120億韓元則來自政府補貼(國民體育振興基金、地方資金等)。協會有多達40名官員,但卻連一毛錢的捐款都沒有。體育組織的官員需要引入一些人為協會籌集資金,大部分體育組織的財務狀況都很艱難。為了獲得捐款,協會給出官員職位作為回報。但如果40名羽球協會官員沒有帶來任何捐款,他們是如何坐上這個位置的?約僅20名員工的協會需要多麼辛苦的伺候這些官員?從外界來看,民眾不禁懷疑,「這些人既無貢獻也無作為,只知道享受待遇!」。
奧運會後,安洗瑩將會如何呢?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無論安洗瑩是否願意,與協會的鬥爭似乎不可避免。協會發布了長篇聲明一一反駁她的指控,顯然沒有改變局面的打算。政界人士可能會想著「就是現在」,趁機蜂擁而上,但如往常一樣,他們只會大喊大叫,實質卻不會有多大進展。因為他們對相關法規和制度的支持及結構性問題的解決毫無頭緒。這些人只在乎上電視,與其寄望於此,不如早點放下期待,以免徒增壓力。
安洗瑩的話很簡單。她只希望協會能夠正確的管理國家隊選手和協會營運。然而,協會的反應卻是視此為生死存亡之戰,怒氣沖天的撲過來。這種情況下,雙方無法進行任何溝通。與往常一樣,真相的爭論只會使問題本質消失,留下的只是彼此的傷痕。最終雙方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沒有任何一方成為贏家。
安洗瑩從接受服務的角度出發,訴說了她所感受到的不便和不公平。對此,提供服務的協會則表示「按照規定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因此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大韓體育會會長李起興也反問道:「如果是醫生說誤診就算了,患者自己說誤診,那可不行吧?」這真是荒謬至極。患者說自己痛得快死了,醫生卻說已經痊癒,客人說不舒服,老闆卻說設施完美無缺,不可能不舒服。
李起興會長還提到安洗瑩抱怨協會所簽約的用品公司的鞋子不合腳,並表示「像李龍大等選手至今從未有過這樣的『抱怨』」。這暗示著只有安洗瑩特別麻煩。這與解說員方銖賢的「在我們那時候啊…」發言屬於同一種「老頑固思維脈絡(꼰대 맥락)」。李龍大選手到底是沒抱怨過還是不能抱怨?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說這種話,那就一定是對的嗎?對於所有運動員來說,鞋子和人體血管一樣重要。如果鞋子不合腳,無法發揮實力,就像吃飯時嚼到石頭一樣,會毀了比賽。
安洗瑩平時穿著合腳的鞋子進行訓練。但進入國家隊後,她必須換上新鞋。如果新鞋合腳自然沒問題,但這雙鞋對安洗瑩來說不舒服。因此,她提出了這個問題。這是選手應該提出的問題。但對方卻反應道「連李龍大都沒抱怨過,你怎麼敢…」,這實在令人遺憾,這充分展示了所謂「長者」的局限性。值得一提的是,孫興慜等其他運動項目的選手,無論國家隊的贊助商是哪一家,都是穿自己喜歡的鞋子。
還有一個這樣的例子。協會在新聞稿中表示「安洗瑩選手希望使用個人教練的意見,並未正式傳達給協會」。到底什麼是「正式傳達」?是否需要填寫文件並逐級獲得批准?選手忙於訓練,哪有時間向高高在上的會長提交正式文件?會長應該主動接觸代表選手,和他們吃飯聊天,了解他們的困難不是嗎?而現在會長和選手幾乎沒有接觸,也許就是為什麼新聞稿中會自信的說「與選手之間沒有任何矛盾」。畢竟如果不接觸,當然就不會有矛盾了。
安洗瑩方人士表示:「安洗瑩對協會和國家隊失望,正在考慮今後不再以國家隊身份,而是以個人名義參加國際比賽的可能性。如果有必要,她不排除通過法律鬥爭方式尋求修改或廢除相關規定的可能性。據我所知,她已經向法律專家徵詢過意見。」
根據協會的規定,國家代表退役選手中對羽球發展有貢獻的選手,可以個人名義參加世界羽球聯盟(BWF)認可的國際比賽。要獲得資格,選手需要擔任國家代表5年以上,女性年齡需滿27歲,男性需滿28歲。今年22歲的安洗瑩未來5年內將無法參加國際比賽。儘管有一條例外規定:「如果是有國家代表隊的要求,即使不符合功績和年齡標準,也可以允許參加比賽」,但在目前情況下,協會似乎不會這樣做。協會會長金澤圭表示:「根據協會的規定,安洗瑩很難以個人資格參加國際比賽。」李起興會長也強調:「如果她以職業選手參賽,那另當別論,但目前是不可能的。」
安洗瑩目前是世界排名第一的選手。世界羽毛界的傳奇人物們都稱讚道:「未來4~5年間,很難有人能擊敗安洗瑩。」她是一位顛覆世界羽壇的獨特選手。而且,根據2015年的調查,全球羽毛球人口約為3億,這是1.5億韓流粉絲的兩倍。因此,安洗瑩在全球擁有眾多粉絲。他們不可能對這次事件袖手旁觀,甚至有十多個國家爭相邀請她歸化,表示雙手歡迎。還有一些粉絲建議她自己出來獨立:「以她的實力,不需要協會。如果她能與精選的團隊一起在海外獨立比賽,那會更有趣」、「她不再需要代表國家隊參賽,反而是韓國國家隊需要她」、「安洗瑩即使去丹麥、法國、德國、英國,甚至瑞士,也能獲得更多支持」、「安洗瑩是新的世界羽球女王,協會根本沒有資格和能力管理這樣的女王。這樣腐敗無能的組織如何能服侍我們的女王?」
只要安洗瑩不執著於奧運會或亞運會,她的選擇很多。作為韓國國民,安洗瑩已經盡力了。即使不放棄韓國國籍,她也可以在海外獨立參賽。正如體育會會長李起興所說,她可以以職業選手的身份參賽。這位體育會長的話說得真是輕鬆。毫無疑問,這樣一來,安洗瑩將吸引大量贊助商。如果真變成這樣,協會將損失慘重。2027年春天,協會將與新的用品廠商進行贊助合約協商,而安洗瑩是否還在韓國代表隊,將對合約金額產生巨大影響。
安洗瑩也許會在法庭上勝訴,因為協會的國際比賽參賽資格條款可能侵犯了個人基本權利。根據協會規定,韓國羽球代表選手必須在27歲之前通過協會參加國際比賽,這是其他體育組織沒有的特殊條款。安洗瑩在15歲(國三)時被選入國家代表隊,因此,如果她未來繼續通過選拔,她將被這條規定束縛長達12年。即使是韓國男性的義務兵役期也不到2年,為什麼只有安洗瑩要承受12年的長期限制?為國家服務固然重要,但這明顯與協會所強調的公平性背道而馳。此外,27歲的女性選手通常已過巔峰期。國家代表選手甚至無法簽訂個人贊助合約。因此,成為國家代表雖然是一種榮耀,但另一方面對選手來說也是一道枷鎖。如果安洗瑩在法庭上勝訴,這將意味著她終於可以擺脫這個牢籠。
為什麼國際比賽的代表選拔權只屬於協會?作為一個非官方組織,協會如何能夠行使這種獨佔權?在歐洲的先進國家,選手完全可以以個人資格參加比賽。只要累積足夠的奧運資格積分,選手甚至可以不經協會參賽。協會既無法管理好代表選手的傷病,卻只會行使權力,這樣的協會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如今是第4次工業革命的時代,是個人崛起的時代。國會議員應該制定相關法律,即所謂的「安洗瑩法」。
協會應該停止無止盡的真相攻防戰,並應該開始思考未來的發展方向,提出具體的藍圖。所有問題應該回到原點重新開始,必須徹底改變現狀。像方銖賢解說員所說的「我們那時候所有選手都帶傷上場」這種思維已經不合時宜。難道還要一直抱著「反正前人說好就是好,別再鬧了(좋은 게 좋은 거)」這種態度生活下去嗎?也許在過去那樣做是可以的,但現在已經是21世紀了。應該把安洗瑩的問題視為改進的良藥,進行全面改革,打掉重練。
然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協會距離這一目標還很遙遠。他們甚至讓教練團聯名反駁,試圖將教練作為盾牌。名為「老師」的人卻以「事實澄清」的名義反駁年輕弟子的訴求。如果他們保持沉默,或許還不至於這麼難堪。這種做法實在令人不忍卒睹。安洗瑩一再強調,這些事情與教練團無關,劃清了界限。
安洗瑩在2023年參加了16場國際比賽,進入了15次決賽,並贏得了11次冠軍(4次亞軍,1次季軍)。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績,但看看她的賽程,無論誰看都會覺得這是「殺人賽程」。就連丹麥的解說員在比賽直播時也表示:「韓國代表隊讓她參加的比賽太多了,這樣下去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傷病,但他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這充分說明了協會完全沒有管理代表選手的比賽日程。
最近的例子就是參加巴黎奧運的羽球選手徐承宰。他參加了混雙和男雙兩個項目,結果筋疲力盡。他總共打了10場比賽,其中包括在24小時內進行了3場比賽(1場男雙和2場混雙)。在奧運會這樣的大舞台上,同時參加2個項目並打了10場比賽,實在是過於勉強。如果他只參加一個項目,全力以赴,完全有可能站上最高的頒獎台。
安洗瑩說:
「我並不是想要挑起爭端,只是希望有人能認真考慮一下我的訴求,並幫助我解決問題。我熱愛羽毛球,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懂。如果能讓我盡情地打羽球,那將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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