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手的社會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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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運國手向來是以國家為單位爭取名額,以國家資源補助頂尖運動員。代表國家,就是機會獨佔與資源挹注,這是基本規格,沒什麼好政治歸政治,體育歸體育。

且不論每個選手培養過程中有多少比例的公共資源和自身出資,他們無可避免要承擔國民期待。體育賽事的和平意義,除了美好的運動精神,最重要是在戰爭之外拼輸贏,在承平時期替代競爭。沒有人會為自己不喜歡的國家加油,烏克蘭選手也已經不再與俄羅斯選手正式握手。畢竟輸贏之前,先分敵我。

體育之美,在完賽後為打贏自己的優秀選手喝采。但人們終究希望贏的是自己人。當自己人的賽程已經完結,金牌卻還沒出爐,我們開始為自己喜歡的人,或喜歡的國家加油。小時候家裡為中國跳水選手獲勝感到與有榮焉,近年來我們看日本隊獲勝也一同開心,正是敵我分界轉移的當代史。至於討厭的情緒,例如韓國人通常都為日本的對手加油。我們難免以國家為單位來感受國際賽,除非對特定選手的愛好大過國家。


國籍選手永遠跳不脫國民期許,但情感投注也有輕重之分。美國體操王牌 Simon Biles 上屆奧運因為狀況不佳而退賽好幾個項目,承擔佔去隊友名額卻浪擲的罵名,但社會總體能同情她為自己心理健康做出的退賽決定。後來隊醫性侵的劣行被揭發,所有人也更理解她當下的困境。但如果她肩上揹負的不是美國人的期許,而是其他社會呢?

有些國家除了運動成績,很少獲得外界肯定,於是選手幾乎被孤注一擲,扛起整個國家的對外形象,一人肩挑護國神山。我不認為朝鮮選手在腿斷之前能做出退賽決定。國民對選手的評價,多麼依於比賽成績,是一個國家自信的有效指標。


截至 7/22,台灣選手的網路聲量統計依序是:

1. 戴資穎(羽球)關鍵字:最後一舞

2. 郭婞淳(舉重)關鍵字:舉重女神

3. 詹詠然/詹皓晴(網球)關鍵字:詹家姊妹

4. 羅嘉翎(跆拳道)關鍵字:長腿

5. 楊勇緯(柔道)關鍵字:帥

6. 李洋/王齊麟(羽球)關鍵字:麟洋配

7. 甘家葳(拳擊)關鍵字:陪練

8. 林昀儒(桌球)關鍵字:小林同學

9. 林郁婷(拳擊)關鍵字:性別

10. 賴主恩(拳擊)關鍵字:克服低潮


各國都一樣,實力超群、外貌出眾的選手通常備受關注,但近年來台灣最受關注的選手,不見得是奪牌機會最高的選手,而是有故事的選手。如果要選一枚熱議遺珠,大家應該能同意是莊智淵;如果要再選一個人人關心的選手,應該是謝淑薇。老將故事多。

其中最最熱門,但觀眾對她這屆奪冠期望不特別高的小戴,是以打法精彩、進攻意志旺盛聞名,這很重要。已經三十歲的郭婞淳,可能已不在體能巔峰,但她長期以來是最能鼓舞人心的運動明星。觀眾對她的期待,與其說是得牌,不如說是盡力發揮。台灣觀眾對自家選手的期待是:請做個精彩的運動員,我們想見證你們貫徹職業生涯的美好征途。不把國手當成外在肯定的來源,而是關注選手本身的價值,是無比重要的內在精神轉變。


一個簡明的判準:如果運動員失誤,成績不如預期,國內觀眾視為國恥,那個國家除了運動賽事,大概沒有太多自信來源。這種壓力,也容易讓選手使用禁藥等不符運動精神的手段來獲取賽績。


沒有自信的人,無法關注內在價值。我很高興台灣正在擺脫「國球是贏球」的不健康心態。不單以賽績,而是以運動表現來代表國家,把國手當人看,這對國手也最好。


後記:

這篇記事的起點其實不是國手,是國恥。印度女星 Aishwarya Rai 曾被譽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印度人視為國寶。但她產後發福的照片出現後,被批為國恥,勒令減肥。我當下被那種輿論震驚,不能理解女星產後的外貌為什麼會傷害國族自尊。後來才知道,因為自尊來源有限,一旦被剝除,就格外痛苦,要轉嫁給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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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左馬騳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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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左馬,旅美台灣小說家,主要寫科幻跟推理。已出版作品裡最滿意的是《搏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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