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到1978年我擔任淡江文理學院的教務長,1978年後任職學術及行政副校長,1990年我決定申請休假,專心做研究,1992年至1998年擔任淡江大學校長。這段黃金時光不但容許我為淡江大學奠定更多的教學與行政系統,也在有機化學合成的研究領域中開展出不少新的發現,對學術研究盡一份綿薄之力。
我任職副校長的時候,適逢張建邦校長擔任台北市副議長 、議長,他投入在政治界的時間比較多,因此校內的事情都交給我做決定。無論同仁的對與錯我都直言不諱,但他們若是事情做得好,我也會鼓勵。
1980年以後,學校聘請了一位退休的台大文學院院長朱立民教授擔任淡江副校長,後來陸續增加學術、行政、財務三位副校長,因為是新的制度,副校長之間的職務並沒有十分明顯,誰負責什麼也不是那麼清楚。1978-1992年當中,我做過學術和行政副校長,雖然職權不是很清楚,我仍然在責任範圍內認真盡職。1992年我任職校長後,比較有明確的職權。我對錢最沒興趣,於是財政請張家宜副校長負責,但是我會決定如何分配財政。我自認做得最成功的事就是提升了研究補助費,當時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以下簡稱國科會)負責全國的科學發展,用經費鼓勵教授的研究,而我們學校也提供研究補助,因此教授們可以同時接受國科會和學校的補助費,以這些資源來協助他們的技術及研究發展。當時私立學校這樣做的不多,不知是否只有淡江如此?其他的系統建立也很重要:例如過去主管的任期沒有具體規定,我任內的時候決定一任兩年,頂多三任。這樣子讓新進的同仁可以有目標:如果教學、輔導、研究都做得好才能當系主任。職員也是一樣,主任若當太久,別人沒有機會進步或擔當重任。而且有任期的話,如果不適任就可以換掉,不會耽誤系/院務發展,而且這樣也可以鼓勵大家求進步,都有可能擔任那個職務。
我們前後的這幾位校長都不是學教育的(例如我的本行是科學),當時重要的教育政策仍是由張建邦董事長指揮,我曾收過他的三封長信,裡面細細地述說他辦學的理想,而我就全心執行他的政策。首先,他特別注重的是老師的學術研究,例如儀器和研究的預算。我當時給了工學院一千萬,只因為覺得工學院特別有發展潛力,才增加預算,但是進步不一定與預算成正比,也許應該更著重重點科系的發展才是?
其次,張董事長的構想是學校推動須有個「三化政策」。此三化政策是國際化、資訊化、未來化。資訊化建議老師進來每位提供一部電腦。當時還未普遍化,個人終端機不多,初期都是靠一個很大的CPU(Central Processing Unit/中央處理器),但我們希望不經過這種大機器,個人也可使用終端機,讓每個人都能得到資料。我們還參考美國各個學校的經驗,辦出教學評鑑電腦化,這需要機器和打卡的卡片,還要訓練人員打卡和掃描的順序,結果我們都做到了。
國際化則是派人去校外做學術、資訊、人員、教學的交流,基本上只要經費就可以做到。這不只是校長的任務,也是系/院的責任,因為不是只有校跟校的交流即可,較小的規模也要能夠交換意見才能真正互補。至於未來化是最難執行的,如何將未來的定義形式化,訂立目標而實踐,都需要完善的規劃。
1974-78年我擔任教務部主任,當時學校還正在發展當中。我自認作為教授應有三方面的責任:教學、研究、以及輔導,我將重心放在教學與輔導上,卻忽略了自己的研究。其實淡江的化學系,一直以來都是欣欣向榮。化學館改建以後的研究室,空間變大,能夠收更多的研究生,設備裝置也都進步很多,尤其是分析的儀器特別精確。學校也對研究特別重視,有研究補助費,國科會也對私立學校及國外回來的師資特別獎勵,第一年都有補助,才能有起步的機會,以後視進展繼續支持。我本來也有拿到補助金,後來疏忽了,就沒有再申請到。
副校長任職十二年後,我感於這段在淡江的時間,都是以校務為主,忽略了研究,當時校長的資格是由選舉產生,我卻沒有教育部核准的資格擔任校長。於是我決定休假,專心做研究,取得教授資格,才能競選校長的職務。這段時間既沒有行政也沒有教學工作,將重心移到研究,投入全部的心力,我的研究室的論文發表,很多都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年後我申請到教育部的教授資格,三年後成為淡江大學的校長。
(1992年接任淡江大學校長,照片中右一是教育部人事處的林政弘處長,也是我的小舅子,機緣巧合地正好代表教育部來參加我的交接典禮)
這段全心投入研究的時光,也重新與台大時期的恩師陳發清教授合作。陳教授是我在台大四年級的指導老師,剛畢業時他希望我留下來當助教(月薪六百元),但是因為家裡的經濟需要我支持,才選擇待遇比較好的國營研究所(月薪九百元),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當教師的。陳發清老師跟淡江的董事有交情,他打電話叫我去淡江文理學院當講師,當時淡江講師的薪水很高,月薪一千六百元,我又喜歡教書,二話不說我就接受了。因此我跟淡江結緣,都要感謝陳老師(見“浮雲往事(四:淡江文理學院與出國留學 - 1959-1963)”)。
陳發清教授從台大退休以後,來淡江大學擔任講座教授。陳老師從成功大學畢業後,便到台大與野副鐵男教授(Professor Tetsuo Nozoe)做研究。Professor Nozoe在台灣日治初期由日本東北帝國大畢業,來台北帝國大學(也是後來的台灣大學)任教、做研究,發現柰(naphthalene)的異構物--薁(azulene)。陳發清教授介紹我們認識。台大羅銅壁教授在他對野副鐵男教授(Tetso Nozoe)的回憶大作提到Prof. Nozoe 提供grant 在台灣開拓 Troponoids 的研究,我響應他的提議開始新的領域- Azulenoids-七角融接五角的Naphthalene同屬的Aromatic Compounds,成果豐碩,我很感謝他的提拔!我在副校長和校長的任內,實驗一有結果或失敗,Professor Nozoe都馬上用Fax跟我討論,也不管我有沒有空,如果沒有馬上回覆,又來信(Fax)催。雖然這樣緊迫釘人,我還是非常感謝他!他去世時,我曾專程飛到東京參加他的告別式。
Nozoe教授曾邀請我和陳發清教授去城西大學當訪問學者一個月,在那裡認識一位老師,是Nozoe教授在東北大學的博士學生若林英嗣,我當校長時,邀請他來我的研究所做博士後研究,後來他回去城西大學當化學系主任。
這段的研究時光,在一些認真的研究生一同努力下,發掘了許多珍貴的化學合成產品和知識:
當時的博士研究生(博士生)蔡百豐做了許多溴化反應,加了Bromine以後形成很多化合物,他都一一分析出來,十分難得。Bromine在不同的位置,沒想到都還有活性,我們將成果發表在Journal of Chinese Chemical Society(JCCS),這個化學雜誌收的篇數不多,一期最多五六篇,錄取率比較低,但我們的這篇文章也被收錄了。(註一)
另一位博士生林世智則是找到兩個環狀連在一起的立體結構(見下圖),這個結構用普通的化學儀器比較難測,他養出結晶,用X Ray才證明每一個元素的構造,現在還是常有人會告訴我在念這篇paper,因為很少人看到這麼複雜的結構,直到我們將結晶照片寄去,才能確定。Nozoe教授當時堅持要發表在Chemical Society of Japan(註二), 否則其實在ACS(American Chemistry Society)也應該是能夠發表的。後來許多學弟都是林世智帶出來的,他做出來的結果也都給學弟當原料。
(此圖出於註二)
還有一位博士生江選雅原來是做無機化學的研究,幾年後才來找我想做合成,但是因為他並無有機化學及合成的基礎,剛開始做得很不順利,也做得慢。而且無機化合物的體積比較大,不像有機的分子很小,產量也很少。幸好他後來進步了,做得很快,成果也很多,用X ray 照到許多難得的構造(註三)。他畢業後在工業研究院找到工作,正好是我之前的第一份工作,那是當時最大的官方研究機構。
(此圖出於註三)
黃添銓是淡江畢業的博士生,但他不是我的學生。畢業後在榮總對面的護理專科學校服務,曾擔任總務長。陳發清教授介紹他與我認識,他想跟我合作有機研究,他的有機化學知識十分充實,又對此類研究很有興趣,自願指導我的學生,也會動手做實驗,他的成果與跟我聯名(他當first author)的有兩篇,我們實在合作愉快呀。
(野副鐵男院士與林雲山校長坐在桌前指導研究生。(立者左起)吳吉輝教授,林稟彬博士、林世智博士、守田忠義博士。坐者左起:野副鐵男院士、林雲山校長。(拍照日期1993 年元月3日於淡水淡江大學會文館;感謝林稟彬博士提供相片)
(前排左起:陳敦禮教授、林雲山校長、野副鐵男院士、陳發清教授、林隆清教授。後排左二温武哲博士、左四起:林稟彬博士、羅純-博士、守田忠義博士、林世智博士。(拍照日期1993 年元月5日於淡江大學台北城區部;感謝林稟彬博士提供相片)
我於民國79年八月休假,80年五月升任淡江教授,同一年九月審查合格,得到教育部核准的教授資格。我之前已經發表過許多論文,但是忙於教務及行政,一直到休假那年才陸續整理出來。
我不習慣時常盯著學生,也不逼他們要認真,畢竟要何時畢業是他們的責任,應該由他們自己決定要花多少功夫在研究上。但是我每個禮拜都會固定跟學生開一次會議,讓他們發表結果,並不是說要做成功才叫有結果,如果實驗失敗也是結果,我們還是可以討論如何改進,但是如果都沒有來實驗室,就沒有成績能報告。我覺得沒有常常盯他們反而好,否則他們做不出滿意的結果會緊張。
(教務處時期的合作夥伴。最左邊的陳霖生秘書從我當講師的時期就與我共事,一直到他退休為止。我們倆為了公事常會爭論,陳述自己意見的時候,講話會比較大聲,這就是我們直來直往的互動方式,兩人合作無間。他輔佐我的理念,全力執行的能力,仍讓我深深感謝。他去世的時候,淡江大學為他成立治喪委員會,我擔任主任委員。他與我四十多年來的同事情誼,真是難得又可貴。 )
(同仁為我慶祝六十歲生日)
(我很喜歡跟同事唱歌,興致總是很高,但其實我只有聲音大,五音一點都不全,小時候去參加合唱團還被老師踢出去,哈哈。)
(淡江大學畢業典禮遊園,我於前排右二)
回首這段擔任重要教務行政工作、也帶領研究生在有機合成化學突破新領域的年代,心懷感恩。我十分感謝張建邦校長的器重與信任,他有許多理想與抱負,我都全力以赴地執行,在全校師生同仁的努力及支持下,樹立起健全的系統,提高研究、教學、行政及學習的環境。在行政多年後,休假一年回到研究室,與認真的學生們不斷地挑戰並開展新的科學領域,真是一段很有成就感又十分有趣的時光。見到學生互相幫忙,在實驗室裡建立起學長帶學弟妹的制度,讓我十分欣慰。無論是大學或研究室,當一個領導人,除了要有前瞻性的遠見,也要有能夠同心協力、合作無間的同仁或學生。像我這樣在同一個學校從講師做到教授幾十年的例子很少,那也是因為這是個行動力很強、又有優秀的教授、學生、職員的環境,才能讓我如此忠誠又愉快地在這個校園裡全力以赴。甚至在退休後,直到今日已九十五歲了,還是數十年如一日地每天來學校的辦公室呢。
補註:
A. 文中提到的學術論文
註一:林雲山 et al., Dimethyl 2-Amino-5-isopropylazulene-1, 3-dicarboxylate 衍生物之溴化反應,化學,第五十卷,133頁(1992)
註二:Lin et al., 1994, The Oxidation of Dimethyl 2-Hydroxy-5-isopropylazulene-1,3- dicarboxylate and Its 6-Isopropyl Isomer with Lead Dioxide - The First Formation of a Diethenodicyclopenta(ef:kl)heptalene Derivative. Chemistry Letters, No. 10, pp1801-1804 (1994)
B. 校務行政
【註四(前教務處課務主任李琳提供)】我對林教務長第一印象是他的臉很兇、很嚴的模樣。教務長辦公室旁需要一位助理,有天教務長來課務組,指著坐在窗邊的我去暫代助理工作,為什麼一下就選擇我去幫他,至今不知原因。但也因為如此,才展開了我們幾十年合作的緣分。
58年教務處就開始電腦化,林教務長來,全力推動這個計畫。他擔心有些人無法接受這麼大的改變,不能用電腦的就請去其他部門工作。林教務長也跟資訊中心沈一鳴主任借將,請他當時的秘書曾振遠來教務處,進行全面教務資訊系統電腦化推動,包括學籍、註冊選課、教室依照容量調動、註冊繳費、薪資、教師(超支)鐘點費,甚至後來的招生作業,無論是閱卷、放榜、轉學生或研究所考試,都請資訊室做成程式,全面電腦化,因為我們學校電腦化的提升很先進,台大、東吳、東海的教務同仁都會來訪視,林教務長需要招待,我也參與這些活動,常常晚上都要加班,但因爲年輕,不覺得累,反而很有成就感,而且學到很多。
記得那時學校推動「大班教學小班討論」,所以幾乎每天一大早第一堂課,林教務長就開始視察各大樓教室的課堂,觀察老師的教學情形與學生的出勤狀況。他覺得大班教學時老師的聲量不夠大,就要求視教中心提供每位教師麥克風和擴音機;當他看到學生打瞌睡或不專心聽課時,就會進到教室裡拍拍學生的肩膀。最特別的是,淡江早先期中期末考試為了避免學生作弊採行梅花座考場,但是林校長擔任教務長時,他認為要尊重老師教書的專業與學生的學習權,取消梅花座,規定每位任課老師要親自監考。但是他也從不懈怠,勤查考堂,留意學生是否作弊。
他這麼地提升學生的素質,再來就沒有人作弊,期中考或期末考的時候,圖書館裡學生人山人海地都在讀書,我們也設立了學生評鑑老師的系統,老師都認真負責,不會隨便請假,讀書風氣提高,也讓老師們更加願意努力。我去開會都能感受到淡江的名聲很好,教育部也放心委託,請我們辦全國大學聯招總會。從林教務長身上,我學到很重要的事:該嚴的時候就嚴,但是只要努力可以學到更多,很有成就感。我們當時建立的系統真的很了不起。
【註五(秘書陳娟心提供)】林校長是個很正直的人,從不為己謀私。他很尊重人,願意聽取不同意見,在任何場合都謹守言行不踰矩。他升任校長時,擔心職位高,收到的訊息不完整或多為奉承之語,特別囑咐我要多方蒐集資料供他參考,並要求我無論什麼時候都必須告知實情。
我剛去林副校長室任助理時,同事提醒我副校長很嚴厲,罵人時整棟行政大樓都聽得到,很嚇人。但我記憶中從來沒有被罵過,也不覺得他常駡人,可能是聲音宏亮被誤解。其實副校長論事都是對事不對人,他會指正屬下應對處事的方式,會聽取別人的意見,並解釋自己的想法,不會獨斷獨行,如果對方的意見有理,他就會調整作法,若是不認同對方的意見,也不會從此排拒對方或懷恨在心。
林校長很體恤教職同仁,在他任內,為爭取改善同仁待遇,經徵求張建邦董事長(時任台北市議會議長,之後升任交通部長)同意,將淡江原本單一薪俸方式,參照公教機關改為本俸和職務加給的敘薪方式,同仁的薪水因此大幅提升。此外,他也盡心提攜後進,透過各種會議或活動來觀察同仁表現,如果適合就推薦給張建邦董事長,進而培養其接任行政主管職務,讓他們有發揮才能的機會,許多學校的主管都是這樣培養出來的。也有不少被他提拔培養的人,為他校延攬擔任校長或主管。
曾經有一位學務處同仁離校從事其他業務,幾年後因工作不順,跑到淡水沙崙海邊揚言輕生。因為他曾任職淡江,於是警察局打電話給學校,當時很多人認為這位同仁已經離職多年,不是學校的責任,但林校長聽了學務處秘書的報告後,覺得既然曾是淡江人,學校就應該伸出援手,於是請該秘書去警察局把他帶回學校並給予安排工作,這位同仁非常感謝校長,由此可見校長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林校長很關心行政職員及工友,他幾乎認識每位同仁,並記得姓名與任職單位。例如他曾任教務長,與教務處同仁相處甚久,每個人的家庭狀況他都了解。即使他卸任校長及退休多年,在校園或路上偶然相遇舊同事,都能立刻喊出名字及關心對方,因此大家都很感動,無論何時何處,同仁遇到他都會主動打招呼並親切寒喧,因為大家都對他抱有深厚的感情。
(左起:吳佳玲、田淑恆、曲金蓮、賈成慧、張家宜副校長、林雲山副校長、顧敏華、陳娟心;感謝陳娟心提供照片)
C. 指導研究生
【註六(博士生林稟彬提供)】 林老師實驗室得到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日本只有少數幾個帝大之一)名譽教授野副鐵男(Prof. Tetsuo Nozoe)院士之倚重 ,提供研究起始物(由野副教授之學生,日本花王株式會社會長提供),並且先後推派両位日本科學家來到淡江大學實地指導:若林英𠻸博士(Hidetsugu Wakabayashi)/日本城西大學(Josai University),以及東北大學化學系守田忠義博士(Tadayoshi Morita)為期三個月至一年。(註:野副鐵男院士是日據時代台北帝大教授,於1936年從台灣檜木中分離出七員環薁類化合物,命名為「檜木醇(Hinokitiol)」,改寫了當時認為只有六員環(例如苯)之有機化學世界歷史。)
林老師當時擔任校方的行政工作,但是下午四、五點就會過來實驗室,實驗室這邊坐鎮的有陳霖生和陳發清老師(台大化學系名譽教授退休,淡大講座教授)。每週一次(星期二中午)實驗室研討會,每位研究生要報告進度。林雲山老師、陳發清老師都會出席。我們實驗室常常是挑燈夜戰、燈火通明。創辦人張建邦博士路過化學館,發現化學實驗室每晚燈火通明挑燈夜戰,於是大力投資化學系,購置了國立大學都還沒有的新型貴重儀器。
林老師很嚴格,他教的Molecular Orbital很難學,因為很像物理化學,我唸了考古題還是不會,畢竟quantum要算軌道,當時考得太爛,還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被訓了一頓。我現在讀了林老師的回憶錄,認為一定是他青少年時期是日據時代,高等學校養成教育和各種訓練都很嚴格,才會日後對學生也都很嚴格。
另外有一件機緣也讓我感念於心。我博士畢業(1993年)前,有一天,東海大學王亢沛校長率領-級主管以及幾位董事會的董事(他們都是我認識的東海大學學長)到淡江大學訪問。林雲山校長可能想到我是東海大學校友,通知我去旁聽。我參加了那埸兩校交流座談會,受益匪淺。林老師常說他希望他的學生都能夠出人頭地、承擔重任,有所表現和貢獻。二十多年後,我很榮幸於2015年至2022年擔任了両屆東海大學董事會董事。2021年我也很榮幸當選淡江大學金鷹獎菁英傑出校友。這是否也是歸因於林校長預先見到我的潛力,建議我去旁聽,引出學生的潛能,所促成的機緣呢?
【註七(博士生蔡百豐提供)】我的博士研究剛開始是跟陳發清老師做,研究天然物成分萃取,題目是竹材有效成分的分析。但是成分不多,所以四年(1990年)後轉去跟林老師做合成,由陳教授跟林老師共同指導。剛開始做 acetylation of 1,3-diethylacetyl-2-amimoazulene,後來做溴化反應 bromination of 1,3-diethylacetyl-2-amimoazulene。我們實驗室跟日本的Nozoe 教授 合作,azulene結構很特別,反應後接的位置不一樣,就會有不同的顏色,大概可以預測,但還是要做分析才可以。我的論文其中一篇,溴化反應時溴接的位置不同,化合物會有很多的顏色,蠻特別的。那是非常有成就的兩年。剛開始聽聞林校長很嚴厲,他當教務主任時會去校外的撞球場,如果看到淡江學生在玩撞球,就會被叫回去。我剛開始有些害怕他,但實際上他對我還蠻慈祥的,跟外面的傳聞不一樣。他走日本式的教育,老師和同學的關係特別親密,我從小學到研究所遇到過這麼多老師,只有他這位老師最照顧學生。不管生活或是學業上,都讓我感覺他不是那麼遙遠。
【註八(博士生林世智提供)】我考上淡江博士班時,蔡百豐學長剛好要畢業,介紹我去老師的實驗室做研究。記得當時整個化學系學生都很怕老師,因為聽說老師很嚴格,看起來也很嚴肅。我在淡江碩士生時當兼任助教,學校期中考或期末考試都需要協助監考,照理應該是很輕鬆的工作,但是如果看到老師來查堂,從教室後面走進來,我們就會很緊張。如果被他抓到學生作弊,我們就完蛋了。但是蔡百豐學長說老師指導學生很nice,要我不必擔心。進到老師辦公室後,老師介紹實驗室研究的題目時,講話也很客氣,那時我就放心了。
博士班的研究剛開始時,有位日本來的學者(東北大學守田忠義博士)協助老師指導,第一年我跟他互動比較多,但是做了很多實驗都沒有預期的結果。隔年守田忠義博士就回日本了,那時我很緊張,不知道接下來這個題目要怎麼往下走,因為一年來都沒成果。這時老師勉勵我要有自己的想法,看看要涉獵什麼東西,不一定要往這個題目鑽。希望我將研究視野放寬,多讀一點書或文獻,將想法貫穿起來再看要做什麼。後來我發現有一篇文獻的研究方法,跟我做的題目有些相關,就跟老師討論這篇文獻,老師說跟自己的研究領域相關最好,鼓勵我往這裡方向走。
做了以後,很快發現有了新的結果出來,雖然合成的產物結構解不出來,但我確定是在azulene領域新的東西,於是在實驗室每星期的group meeting 裡,很得意地說我找到新的東西,不過產率只有30-40%。老師反而問說剩下60-70%的產物去到哪裡了?當時我有一點尷尬,因為平常產物都是有顏色(因為azulene 有顏色),所以我都是注意有顏色的產物,沒顏色的部分都沒注意,以為只是溶劑而已。既然老師問剩下的去哪裡?那就一定有細節遺漏了,因此不能只看顏色。我回到實驗室,照老師講的用TLC (thin-layer chromatography)分析,以前都只是用眼睛看有沒有顏色,但是這次用UV燈照,才發現有很多無色的產物在那裡,把無色的產物拿到以後,做分析才找到從沒見過的產物。剛開始不知道如何解出結構,老師問能不能做X Ray 解單晶結構,我以為這是很難的,因為溫武哲學弟花了很多時間才得到一個單晶,我怕花很多時間也得不到結果。老師說去試啊,要從基本做起來,走到這個程度,不做不行,否則就前功盡棄了。於是我就試著開始養單晶(single crystal)。剛開始一直養不出單晶,只拿到一些powder的東西, 幸好還是可以回收,但我想應該還是有機會的。老師問我怎麼做,我說了我的做法後,老師說我的方法要改,應該是要從TLC了解產物的特性,找適當的溶劑系統來溶,再養單晶。我就用不同的溶劑系統來試,開始有針狀時,非常高興,起碼不是powder了,表示養出單晶的機會更大了。老師又說東西不能放著,等想到時才去看,要常常觀察它,才知道所選擇溶劑系統的特性。後來我找了比較會揮發的溶劑(沸點較低)系統來用。平常我都是下午來實驗室,到天亮才回去宿舍睡覺的,因為晚上比較沒人,整個實驗室的儀器設備我都可以用。有一天下午來實驗室時,發現養出單晶了,那時非常高興!趕緊送去國科會貴儀中心用X Ray解結構。拿到數據後,再跟老師慢慢畫出結構來,終於解出這個產物是一個cage形狀的化學結構。但是這產物是怎麼生成的呢?我們就從化學反應的一些理論,推導出可能的化學反應機構。後來又把有顏色的產物也拿出來解結構,這次很快地就都養出單晶,最快的三個鐘頭就養出來了,解出來的結構驗證了我跟老師思考出來的反應機構是正確的。我們認為反應過程產生的這些反應中間體(intermediates),有可能經由Diels-Alder 反應而得到類似cage的產物,也有可能是二個中間體直接耦合(coupling)而形成dimer。當初的結構是對稱的,後來發現當使用不對稱的原物料時,有不對稱的產物出現,因此確定推測的理論都是正確的。
老師星期一到五都很忙,在教授辦公室時間沒那麼長,有時候很難碰到面,但是他常常晚上八到十點會來辦公室工作,週末假日也會來教授辦公室。因為他的辦公室在實驗室旁邊,當時是木板隔間,講話隔壁會聽到,所以老師如果在隔壁,我們講話要很小心,注意不要亂來。有天假日下午,老師照例來辦公室,忽然間停電了,我想反正實驗室很暗做不了事,就打包走人,走出化館竟然發現老師坐在化館前面的水泥樁上讀書,比我們都認真,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D. 觥籌交錯之間
【註九(秘書陳娟心提供)】大家都知道林校長應酬時很會喝酒,也很愛勸酒。我曾經問他,喝酒傷身,為什麼還要喝酒?他解釋因為自己看起來很嚴肅,喝酒能使餐會的氣氛變輕鬆,除了能拉近自己與同仁之間的距離,也能增進不同部門的主管及同仁的情誼,未來在公務協調時較能理解與體諒不同部門的立場,不會過於本位主義。校長安排應酬餐會都有想法,有時為了調解公務,邀請哪些人都有一定的用意,透由餐會的場合緩和雙方情緒,了解彼此對事件的立場及困難,日後就算他批定的結果不是對方期望的,但也能相互諒解,這就是校長「喝酒文化」背後的深意。
校長的度量很大,如果同仁在餐會場合調侃他,他也不以為意,跟著大家一起哈哈笑。他受日本教育,自認中文程度不是很好,但又喜歡引用四個字的成語,常常話說一半就會描述意思並問我四個字的成語怎麼說,我聽懂意思後告訴他,如果說對了,他就會很開心。例如他會問「七八個水桶上上下下」的成語,其實就是「七上八下」。我曾聽說有一次校長去參加一位老教務長的七十歲壽宴,並大聲祝他「萬疆無壽」,當場大家都替他捏把冷汗,幸好那位壽星後來活到九十幾歲,從此淡江很都多同仁會在慶生場合開他玩笑,說一定要講「萬疆無壽」才能為壽星添壽喔。
【註十(研究生黃鑑玉提供)】老師領導統御的高招是喝酒聯絡同事以及協調人際關係十分有用,對行政的執行也頗有幫助。民國80年後,我在新竹教育大學先後當數理系系主任及訓導長。當時很多人不服氣,說我是童子軍、沒經驗。於是我在每個月系務會議及學術研討會後必安排餐敍,席間暢飲之後,儘量讓大家說話,表達意見。有了溝通管道,行政障礙自然降低很多,一年後,系務推展非常順暢,大砲們在系務及校務會議上放砲也少了。校長問我是怎麼做到的,我說是跟老師學得喝酒這招。而且酒要備頂级好酒,大家更能開懷暢飲! 老師的妙招真的很管用。
小城版主後記:
自從今(2023)年四月發表了浮雲往事(六),不知不覺都過了幾乎半年,才貼出第七篇,當女兒的我實在好慚愧啊!要找藉口當然也可以:貼出第六篇以後,其實我已經開始訪問爸爸的口述部分,但是不久就一頭投入以柔大學畢業請家人參加的準備工作,六月畢業典禮以後,我才有時間開始約爸爸當時的學生和同事們,訪問他當副校長和校長這段時間的故事。照理應該訪問完就開始潤稿,但是七月初工作上有變動,接了新職,老闆和屬下都換人,部門裡百廢待舉,我忙得焦頭爛額,訪問稿就一直擱著,對受訪者也很失禮。每次跟爸爸視訊的時候總是不斷地道歉,明明承諾要把稿子整理出來,卻又一直拖。體貼的爸爸總是溫和地安慰我,說沒關係慢慢來:「反正我還很健康,不急著讀」,讓我哭笑不得。剛好爸爸的生日快到了,我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這篇貼出去,當他的生日禮物,這幾個週末卯起全力修改稿子,並與受訪者反覆切磋字句。明天就要出差,趁上飛機前先發出去,作為送爸爸的生日禮物。
十分感謝李琳阿姨、陳娟心姊姊、林稟彬、蔡百豐、林世智哥哥們(還有之前的黃鑑玉哥哥)花時間與我聊爸爸的往事,您們不但在訪問前先想好大綱,事後又不厭其煩地一再幫我改稿,甚至又親自寫了訪談時忘記講的事,讓我十分感激。也謝謝林稟彬哥哥和陳娟心姊姊不但提供珍貴的照片,還費心標示照片裡的人名,讓我們可以一起重溫爸爸壯年時的溫馨時光。從您們的描述當中,我們見到了爸爸建立新系統的魄力、做事認真的個性、就事論事的理智、對部屬關心的感性,他指導學生用引導的方式,不但教育出下一代的精英,他們進入社會後也都各自展露頭角,發出更多的影響力,讓爸爸感到十分欣慰。他跟我討論當初的研究成果,說起來津津有味,也指出論文裡的圖片,說明能夠解出那些構造有多麼難得,並一定要我將那些構造的圖片貼出來,爸爸對有機化學合成的熱愛,至今仍然不減啊。最後也要謝謝倪台瑛教授將這篇裡的一些字句改得更通順,讓我學習良多。
訪問及謄稿的過程,讓我深深感到大家對父親的愛戴。與其說這篇是送給爸爸的生日禮物,不如說爸爸的為人處世與態度、以及他對人的關心與愛護,都是他給予我的一輩子的禮物。謝謝爸爸!祝你生日快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