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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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深沉入睡,他睜眼守夜,搭起微小帳棚,他們於荒山遍野裡一整夜。

 

他爬出帳篷。

 

帳篷位居河谷間,靠左側芒草堆的沙堤上。沙堤再過去些,是卵石堆。數月未雨,河床袒露,雖偶爾密佈烏雲,卻不至使河大漲。就這樣,數個禮拜來,他們瞞著大人,往復好幾回。

 

仲夏的山頭仍有涼意。近來,以這條河圍繞展開的村莊,頻繁傳來聲音。聲音,自地底竄出,匍匐在基岩露出的地表,以及薄土層下。

前些日子,陸續有人帶著機具來此探勘。他們說,不是所有人都能聽見聲音的。這種聲音,似爆炸聲,有時,則是細碎的撕布聲。且此處地帶斷層複雜,藏匿於地底下的聲音是地震的前兆,必須詳實分析。

 

除了多年前他們閉口不談的那事,村莊從未有值得記住的大事。他們豎耳傾聽,懷疑什麼聲音也沒有,地底哪來的聲音,真會有地震這種大事發生嗎?

 

能有什麼大事,爬出帳篷的他心想。不過有人死了,回來辦喪事。

 

斑駁悶燥的午後,他們從家中深處挖出一座帳棚,他就載著她,騎著機車,隨風入夜。

 

河谷一陣風,帳篷的簾布啪啦啪啦作響。當偶爾大風,蟲鳴即止。蟲鳴又起。重啟,他心想,每次都是這樣,都是這樣到非常乏味的地步。

這裡,河谷,沙堤。暗得不得了。他想看時間。但他忘記帶錶。他爬回帳篷,打算找另一個預先準備的鬧鐘。

他翻包包的聲音吵的令人難以安眠。「能不能不要翻了?」少女揉了揉眼睛又說:「蚊子很多我都沒睡,我還想再睡下。」「對不起。」他停止翻動。起身,走出帳棚,來到沙堤旁,踢石頭。

 

          「不要踢了,很吵!」她從帳棚探出頭,大喊。

          「對不起。」少年說。他看見她把頭伸回到帳篷裡,繼續睡覺。

 

夜幕低垂,群峰宛如隱約的巨獸。這已經是最後一個暑假,但他還沒打過炮。他載她來,他原先不想來,但她想來,所以他來。他來的唯一目的,只因為他喜歡她,他想打砲,想要摸她穴穴跟奶子。但這不是全部,他還是真心想要對她好。

        坐在沙堤旁,他抬頭仰望月光。接著,他站起身,又鑽進帳篷。

        「剛忘了問,鬧鐘在你那嗎?」

        「蛤?」

        「我忘記戴手錶了,所以在找鬧鐘。」

        「誰出門會帶鬧鐘?」

        「我。」

        「你白痴嗎?」

        「對。」他回。她搞不懂,為何會有人特地帶鬧鐘來荒野外。即使會,意義為何?鬧鐘響了這麼吵,會來山裡的不都是覺得生活很吵的人嗎?莉莉有時候實在不知道如何跟他對話,他是智障,但是聰明的那種。她喜歡,但是也沒那麼喜歡。好討厭,好討厭他。

 

他繼續翻找鬧鐘。

 

「你確定有帶?」

「不確定。」

「那你還問我。」莉莉嘆了口氣問:「你只是要時間嗎?」

「還要跟妳說話。」他笑出聲。

「閉嘴。」莉莉說。「等我一下,」她轉動手腕,把手錶調到一個勉強看得見時間的角度,然後她說:

「現在三點三十八分。」

 

「真的嗎?」他問。「真的。」她說。

他繼續翻找,最後在莉莉的外套下找到鬧鐘。他把鬧鐘的響鈴關掉,他確實不想要鬧鐘在山谷吵鬧。

 

他再次爬出帳篷。莉莉睡不著,便跟著他,爬出。他在前,她跟在後。原先他想牽手,但莉莉說不要,等出了帳篷再說。出了帳篷,莉莉繼續走,走入草堆尿尿。同時間,他按了下面板。

時鐘亮了,他的時間。三點四十五分。

他沒有跟莉莉說她手錶不準,其實誤差了好幾分。莉莉從草堆裡回來,拉了拉裙子,甩了甩腳,她說草很癢。鬼針草很多,很煩。

 

他們來到帳篷前坐下。

 

「你不會覺得很無聊嗎?」雖然他也搞不清楚說這話的意思,但他繼續說:「像我們這樣兩個人講話,都沒有人聽,好像我們在演什麼對角戲,很窮所以找不到演員跟好的場地。」

「有一點,」莉莉回應:「但大部分時間,我們不都這樣過嗎?還能說什麼?」

「說故事。」他回。「像以前那樣,你媽,我媽,我們會聽故事。」

 

 2.

星空下,他向她指認星座。他其實不懂星座,但他以前常聽媽媽講星座。所以他效仿那種口吻。他閉上眼睛,沉浸構思中。而後他睜眼,伸出食指隨手指向某處,開始講述起來:

 

「妳看,那是木馬座。」莉莉望向他指尖的那方。他繼續說:

 

「據說,它是在特洛伊城被殺死的木馬變成的。

 

原本,木馬是居住在拉普達王國的一種生物。但因為木馬的雞雞太大,被天神認為不適合存在天界,就讓木馬選擇放棄它,或是被貶到人間。

 

可木馬選擇保留雞雞,因為它相信,只有雞雞大才能在哪裡都受歡迎。於是,它來到人間,天天與女子交配,直到與一名人類生下了一個孩子,名叫皮諾丘。

 

但是,因為木馬的雞雞太大,伊底帕斯王感到不悅,就聯合全世界的人類,將木馬剖開肚子,把它的雞雞切下來。」

 

講到這,木馬座雞雞的位置好像動了一下。

 

「據說,現在美國最大的樹,其實就是那個老木馬的雞雞,所以政府不公開它的位置。

 

你知道嗎?人類其實是木馬精囊裡的精子。」

 

他結束故事,舉起想像的酒杯,示意喝酒。她舉起他遞來的想像酒杯,咕嚕咕嚕地把酒喝下肚。

         莉莉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與其面向空氣和空氣面面相覷,舉起想像酒杯,是她做得到的。或許他察覺這種尷尬,就和她坦承這是亂掰的故事。但她認為這故事不錯,或許是真的。隨後她說:「我喜歡你說故事的樣子。」

 

他顯得有些落寞。所以莉莉只好再次開口補述:「所有故事都是編造的不是嗎?」

 

「對,是,但我也不知道。」他回。

後來他說,這故事不完全是假的。木馬的故事,是她母親說的。

 

「她?」莉莉打了今晚最後一個呵欠後驚訝地問到,現在,她真的醒了。「對,妳媽。」他見莉莉驚訝的神情,接著回:「很小了,小時候她跟我說的。」

         他深吸口氣,仰望星空,說:「那時她身體就不太好了,但沒有現在這樣這麼——不好。」他接著說:「我記得她說要幫我算命,算完命她就跟我說這個故事了。」

 

「我媽跟你說什麼?」莉莉問。「算命的部分,她說什麼?」

「我不能跟你講。」

「為什麼不能跟我講?」

「妳媽說的。」

「她真的有說過不能跟我說?」

「不只妳,是不能跟任何人說。」

 

「而且,」他補述,「其實我也快忘了,我還是不要說好了。」

「好吧。」莉莉顯得有些哀傷。

她起身,不知所措地走向沙堤,又走回來。

 

「你會累嗎?」莉莉問。

他愣了下,不了解她的意思,然後問:「不會,妳會嗎?」

「我不會,但我猜你會。」莉莉又走向沙堤,站在那,仰望星空。

「不會,妳猜錯了。」他揮了揮手,示意要她過來。她過來,他脫下外套,鋪在沙地上,要她坐下。謝謝,她說。

 

現在他們兩個都沒穿外套,風有點冷,所以他們靠的更近。

 

「所以,」他終於開口問,「妳不要生氣,我只是關心,」

「關心什麼?」莉莉開口。

「妳媽的事。」他搔了搔鼻頭,停頓片刻,又開口問:「妳還好嗎?」

 

她裝死。

 

來到這她就明白,遲早他會這樣問。莉莉的臉皺成一團,但她隨即斂去不悅,平靜的倚靠他,跟他說:「我很好。」

 

他知道這問題會讓莉莉不開心,但還能怎麼辦呢?必須問的,有些問題只能這樣。

 

「如果很好,」好一陣子以後,他跳了起來,看著坐在地上神情凝重的莉莉說道:「那換妳跟我說一個故事。」

 

河谷忽然一陣大風,掀起夜裡的沙。便這樣,一粒沙鑽進她的眼睛。莉莉皺起眉頭試圖揉掉,但這只讓眼睛更加紅腫。忍受刺痛,她盼這種痛苦能盡快消失。

 

隨即她睜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在黑暗中,並沒有發現莉莉如今已泛紅。

 

 3. 

幾點了,莉莉問。

你不是有手錶嗎。他問。

有是有,但好像沒電了,越走越慢,停在兩點四十五分了。

 

莉莉晃動他的手臂,她嘗試讓手錶恢復正常。

 

現在三點多,他回,我的時間才是準的。

你四點四十八分的時候要提醒我,莉莉說。

為什麼?

因為媽會回來。莉莉說。

 

「所以,你是認真的?」他看著莉莉,十分不解地繼續問道:「媽不是......」

 

話還沒講完,莉莉就以晃動的手臂打斷他,大聲地回應:「那是你們以為的,但那不是真的。」語畢,她停止甩動手臂。

他抓起她停止甩動的手臂,把手錶轉向自己,看了看錶後說:「妳的手錶真的沒電了。」莉莉把手抽開說:「對,沒電了,所以只能靠你了。」便搶過他的鬧鐘,拍拍鬧鐘,設定好四點四十八分,按下響鈴,最後生氣地把鬧鐘還給他。

 

她往沙堤的地方走,頭也不回。他看莉莉不理人不說話,趕緊撿起地上沾滿沙粒的外套,向她奔去。他替她披上外套,緩慢開口說:「你不要責備我。」莉莉將頭撇開。莉莉倒退走,貼上他。她轉頭微笑。「我沒有生氣。」

 

他認識莉莉很久,他知道莉莉不開心。

 

站在沙堤岸旁,莉莉問為何這裡沒有水,他說因為沒下雨。莉莉問為何沒下雨,他說他不知道。她說這樣也好。他問為什麼,她表示不知道。

 

莉莉提醒他要注意時間。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時間似乎越走越慢。

他怕莉莉生氣,但是他還是跟莉莉說這件事,說他的鐘忽快忽慢的。莉莉說沒關係,反正即便知道時間,也不一定能碰見媽。

 

說完後,莉莉伸出手指,指向某方。

 

「那裡,」莉莉遲疑了下,繼續說:「那是山嗎?還是天空?」他調整角度與視線,花了一點時間才在黑夜中對焦,他凝視許久後,向莉莉說:

「是山,天空還要再往上一點。」他伸出他的手,把莉莉的手臂抬高。「這樣才是天空。」他說。

「那我剛剛指的那個,不是星星那是什麼?」莉莉把手放下,回到方才指向的位置。

他看見莉莉所謂的星星,他說:「那是路燈,我們騎車上山時遇見的那個。」莉莉說:「我還以為媽來了。太黑了,我實在搞不清楚哪裡開始才是天空。」

 

他沒有說話,因為這不可能。他媽不可能回來,她也不可能認不出陸地和天空的界線。莉莉見他沈默許久,便用頭髮騷他的臉,他說很癢。遠方傳來一陣聲響,莉莉突然停止,她抬起頭,問:

「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他回。

「那個聲音。」

「哪個?」

「這個嗡嗡嗡的。」莉莉再度指向黑暗中。她牽起他的手,有些側身地,躲在他背後。見她興奮的樣子,他回應:

「有,不就是摩托車嗎?」

她翻了白眼,把手收回。她覺得他很白癡,開始滔滔地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你覺得呢?誰晚上在這騎車?」

「去城裡賣貨的人吧?我不知道,我覺得不是。」他直覺地回應,畢竟這沒什麼好懷疑的。「也快天亮,所以有人送貨吧。」他看莉莉一直盯著那裡。「去看看嗎?」莉莉問。

「好。」他說。

 

4.

他把鬧鐘塞進口袋,牽起莉莉的手,順著他們傍晚爬下的沙堤返回。他們的機車停在那,馬路旁。他們決定不騎車,因為騎車會嚇走媽,莉莉說。

他打開機車座墊,不想跟莉莉爭辯,因為她一直強調,在她還沒說故事之前,這些爭論都是無效的,反正他已有太多預設。

這的確是真的,他不相信人會復活,無論什麼故事,都說服不了他。

她說邊走的時候,她才要說故事。她希望他能認真聽,因為她知道他都在想色色的事。

他跟莉莉解釋,那應該是送貨的人,而且他沒有想色色。莉莉卻問他,如果是送貨的,為何他沒開大燈,並且反駁,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胸部看。

那好吧,可能是你媽,可能我有看,他說。

他從機車座墊下拿出事前準備好的手電筒。走嗎?他問。

 

「走吧,我一邊說。」她回。

 

這之前,她停下腳步,拍了拍裙擺,蹲下。她綁好鞋帶,順勢撿了三塊石頭:一塊給他,一塊往外丟,另一塊緊握。給我石頭幹嘛?他問。給你石頭保身,她回。

他想牽莉莉的手,但莉莉說這樣不好走。所以他們一前一後,莉莉在前,他跟在後。然後,她叫他把石頭放進口袋。他照做,之後他們牽手。莉莉回頭問:「我們方向對吧?因為那聲音沒了我現在不確定。」

「對,就是那方向。」他盯著莉莉的裙擺,所以他也不確定方向。

好,那走吧,我可以走很遠,莉莉說。

我想也是,他回。

 

然後莉莉鬆手,小雀步地往前跳躍。

 

莉莉轉過身倒退走然後問他:「你有在聽吧。」他堅定的跟莉莉保證有。她放慢角度,直至他跟上。莉莉才又再勾起他的手說:「其實我媽,她是外星人。」

 

他先是一愣,然後笑出聲說:「你不能說死去的媽媽是外星人,這很地獄。」

「我媽沒死,我之前跟你說過了。」

「對,但我以為妳在開玩笑。」

「我沒有。」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但你還是笑了。」

「所以,」他說,「這就是我要相信你媽復活的理由?」

「我沒有要你相信,」莉莉顯得有些生氣:「這無關乎相不相信,這是事實。」

「我現在不想說了。」莉莉加快腳步,悶哼,超過他。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但他聽得到她說:「反正過去,你就知道了。你本該要知道的。」

 

手電筒的燈時而閃爍,兩人不答腔。每當他加快腳步想跟上,莉莉就走更快。馬路上,沒有半盞街燈。他們繼續往前。

樹林兩邊,道路中間,遠方山頭與天空糊成一片。他油然升起一種恐懼,他太過在意莉莉,而未注意大路向前,如深淵般深黑的不像話。

 

「你知道,」走了一段路之後,莉莉像是壓抑不住心底的憂傷與懦弱,將向下沉的語調與眼角投向他,然後說:「媽生病很久了,她時常看到幻象,這你知道吧?」

「我知道。」他以切合的眼光回望莉莉,並加快腳步。這回莉莉停下腳步,等他跟上。

「自從大家死後,媽就那樣了。」她說。

「我知道。」說完,他沈默不語,莉莉也是。

 

黑暗中,他們都想弄清對方的表情,卻徒留模糊的印象。

 

他和她住在不同地方,這次回來鄉下,僅是為了處理一些瑣事,比如誰的喪事。他不清楚細節,大人只叫他不要到處亂跑,去玩很好,反正以後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就像很多年前那樣,同樣的暑熱。

 

「你還記得以前嗎?」莉莉問。他困惑地望著她,隨後她繼續說:

「河,這條河。」她停了下來,指向他們方才所待的位置,「剛才待的。」

「記得,」他開口,放慢語速,接著說:「我們以前都會來這。」

「自從大家死後我們就沒來了。」莉莉哀傷與懦弱聲音綿延著。

「確實。」他仰望天空。

 

隨著步伐趨緩,長路賦格一種幽傷,他們倚著大風稍歇,各自舉起雙手,拂過大風。風中,他哽咽地說:「我們後來,就各自被帶走了。」

莉莉向他靠近,停下腳步安撫他。聲音平靜的他緩緩說:

「現在我都搞不清誰是誰,」莉莉繼續走,「大人也不跟我們說。」

莉莉繼續走。

 

遠方發出巨響,碰的一聲,他們震懾,加緊腳步,向前。

 

5.

少年發覺天空相比剛才亮了些。他從口袋掏出鐘。已過去半小時,他們走了半小時。鐘也表示自己走了半小時。

三十五分了。他說。

莉莉說她不擔心時間,鬧鐘會響。他說好,就把鬧鐘收好。他問莉莉,關於那聲巨響之後,我們是否需要腳步加快。因為那聲響聽起來像什麼撞上山壁。莉莉說不用,她走不動。

隨後,他接續方才被巨響打斷的話題。

他表示那時還小,對於死亡一無所知,大人自然不會細談那些,那些他們之後要怎麼繼續生活的事。

莉莉說她不想談論這些,因為她從未明白過,人何必談論這些。譬如這些死。那些機率。一些運氣。那些幸運。這些不幸。我們與記憶,這些都不再屬於我們。

 

確實,閉嘴。他受夠自己聒噪的耳朵,何必對莉莉逼以口供。

如果母親,將在今晚回來──就比如莉莉說的,母親是外星人的話──那麼他就等待見證,等待盤旋的幽浮,能帶來母親的復活。

 

之後的好一陣子他們沈默,但他們一路牽手。

 

他們拐彎,看見那盞來時路上的舊路燈。路燈下有很多蟲子,他們加快離去,因為莉莉討厭蟲。

倉皇之中,他們踩死了幾隻,撞死了幾隻。那些殘骸隨著他們一起往前。

但何時能停下呢?一旦停下,那些蟲就再度飛來。這也難怪,莉莉的體溫,散發的髮香,無時地招引蟲子。所以他叫莉莉跑,這無關乎走不走得動,只管這些蟲。若不跑,明亮之處便有揮之不去的蟲,似惡夢的。

 

今夜,始於一種小跑。他們第一次賦予這種黑暗快速的輕步伐。彷彿,在精細佈局的腳步間,他們得以更好地呼吸。感受這裡,河谷沙堤的遠離。是一場逃離。肯定是的。

路燈拋在他們背後的遠處。

他脫下鞋子,刷去腳底附黏的蟲。順勢地清理莉莉身上的蟲屍。莉莉靜靜的站好,他一隻隻撥下,然後說:

「那天我感冒了,小感冒。」

「對,你躺在床上,」莉莉回。「而我跟著他們。」

 

「那天只剩下媽回來了。而我生病待在家哪都不能去。」

「還有我。我和媽一起回來的。」莉莉指著自己。

他抬頭看見莉莉的裙擺內,然後回:「對。」

 

「她早就說過不要去河谷,」

「河谷會死人的。」莉莉說。

 

「沒有地方對她而言不會死人的。」他說。 

 

他請莉莉轉回正面。與莉莉相覷,他其實很清楚,自己願意陪莉莉來到這,不是因為想打砲。那只是謊言。

她的五官很美,很像母親,淨水般的深邃。待在莉莉身邊,他很安心。

他小心避開莉莉的胸口,莉莉說這回沒關係。

這回莉莉眼眸深沉,如黑雨降下後沉靜的水底,有生命有魚,有淤泥。

他輕拍,弄下蟲。「妳有看到嗎?」他問。「看到什麼?」她回。

「他們,」他說。

「你是說他們被沖走的時候嗎?」莉莉回。

他點點頭,所以莉莉繼續說:「我記不得了,太快了。」

「你想念媽嗎?」莉莉問。

「我五歲後就沒見過她了,」

「所以我一直習慣叫『妳媽』。」他說。

「我有著注意到。」她說。

 

他站起身,跟莉莉說蟲弄好了,可以繼續走。他們繼續走,莉莉開口:

「我們今天在這裡。我有些忘記你,你也有些忘記我。」

「對。」他回。

「在這溪谷,還是谷底,除了沒有水,其他都沒變。」

 

「很多時候我都忘記我們的關係。」「這是正常的,」「我們各自有新生活。」「誰會記得從前我們是兄妹。」「可能只有我們了。」「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如果大家都還活著的話。」

 

莉莉說外星人的故事她沒講完,她在夜裡開始說。

 

6.

母親離去前,開始聽見地底下的聲音。那時,她們常散步到河邊。母親認為,這座村莊不同尋常,不然為何大水會沖走他們一家。

許多時候,她伴以這樣的靜默。正如此刻,他也靜默的等候。莉莉繼續說。如果這樣的陪伴能帶給母親撫慰,她想,那麼她願意相信地底有聲音。

她從未明白,為何母親在大水沖走大家的那個夏天以後,選擇留在村莊。但她決定跟隨母親,待在這。而他生的那場小病,最終演變成慢性過敏,母親無能照顧便送走他,託付給遠方的家人。

 

便這樣他們三人分離,這樣生活。

 

他問莉莉不在的這些年,母親都在做什麼。莉莉說,她沈迷於算命。母親學習算命,更樂於幫別人算。後來,老人都會來這聽取她的意見。有難關,就挺過,過好關,大家就吃飯慶祝。

 

「這座村子很封閉的,需要一些娛樂,」莉莉說:「這裡的人都老了,開始害怕起死亡了。」

 

說故事的同時,他們仍持續地朝向發出聲響的地方接近。

 

「那,那些老人都到哪去了?」他不解地提出疑問。「當我回到這座村莊,空無一人的,年輕人都到哪了?」

她說,那些人都死了。

他們同時死的嗎?他問。

不是的,他們陸續死去,像傳染病似的,這座村子太緊密,接二連三的,都走了。

像是隔壁的阿米奶奶死後,土豆爺爺太傷心也走了。

土豆爺爺走後,阿豐的生活不再有聊天的夥伴,整天鬱鬱寡歡。一天到晚嚷嚷沒什麼理由活著,某天也上吊去了。

阿豐的兒子楊狡,原本在外地做生意,失敗後跑了回來。原以為能得到父親的庇護,但那沒用的父親竟然自殺。一氣之下,他喝了巴拉刈,緩慢地死去,每日脫皮。

「那時候我去看他,」莉莉說,「他後悔也來不及。」

 

某天起母親不再算命了。她說母親收起所有道具,該丟的丟,該燒的燒。那陣子母親時常慌恐地說:「第七星系召喚主阿西卡列在呼喚我。」。

她只清楚一件事,母親日漸衰弱。彷彿失去所有徵兆似的,這樣開始與結束。

母親真的是外星人嗎?

莉莉沒有回答。

 

母親怎麼死的,他問。

她說母親死在河堤邊的卵石堆上。

她發瘋了嗎,他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怎麼發瘋的,他問。

我怎麼可能知道,她說。

 

母親一直很自責把你送走。莉莉說。

我不會在意的,他說。

莉莉問他在遠方過的好不好,他只是微笑,跟她說:「我在哪裡都好。」

 

但她說,母親死前不久,她也開始聽見地底的聲音。「那很奇怪,」她皺了眉頭說:「是一種混雜雞鳴、狗吠、熱開水煮沸的低語聲。彷彿一種藥水,灌入耳朵摀不住的失覺。」

他嘗試安撫莉莉,可莉莉以漠然的表情搖了搖頭。那意味著我沒事,沒什麼需要安撫的。

他沒有繼續追問,持前這個夜晚的沈默等待。漫步了一段路程後,他打算打破這種尷尬的氛圍,就在這時,莉莉打斷了他的話,示意他安靜。他們同時停下腳步。

 

那裡,山壁處有一叢黑影。兩人彼此望了望,然後慢慢地往前走去。

然而他停下腳步。

 

怎麼了,莉莉問。

我很害怕。他說:「如果是媽,我會很害怕。」

你怕什麼。

「我怕她活著。」

但我們正是為此而來的。

「不,我不是。是妳。」

 

莉莉看著他,錯愕的停在那裡,紅了雙眼。她覺得那是一種背叛,是一條長夜漫路徒步下的匱乏。疲憊的她再也說不了什麼。今夜做的,都只是那幾個字的重複。她不想講話,她無話可說。莉莉最終還是滑下眼淚,但很快地她就擦乾,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

 

「你知道嗎,」莉莉說:「這不能怪你,我們都累了,」

「我還是一直聽到地底的聲音。我一直很恐懼,因為那聲音揮之不去。」

「而我無處可去,在這裡,我甚至不確定這種恐懼是否麻痺了或是,」

 

「無可逃離的。」他說。

我會在這等妳,莉莉。他語氣堅定。

 

其實她希望他一起去,但如果這樣果決,好吧。

莉莉繼續走。

 

7.

接下來,他站在原地等莉莉回來。莉莉獨自走,他依然站在原地。他心想,自己是否做得太過火,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是媽。然而,那種恐怖正在於,他不相信莉莉說的故事,也不明白莉莉說故事的時候,究竟是否相信那些種種。但如果他不相信莉莉的話,他害怕的究竟是什麼?他害怕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的這種害怕。太過日常了,日常。

 

他從未否定過莉莉真的聽到什麼聲音。但那可以證明什麼?證明她說的是真的嗎?如果作為那種從小一起生活的親人,或許還能因此說上一兩句。

但他們僅徒留血緣的關係。縱使他與莉莉在情感上莫名的親近,卻存有一種巨大的莫離,撐開一個無限向內延展逼近的界限,在世界和他們之間。

 

何必呢?評判她的故事,說那是假的嗎?不;對的,我的故事,木馬的故事倒也不是母親真的說的;對的,我只是想說些什麼;是否真有必要批評莉莉的故事到這種地步嗎?拒絕母親的復活;拒絕故事是真的,只因為我的生活跟我說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發生嗎?到底,我能夠知道什麼?

 

他躊躇於原地,反覆。他沉思的時候,習慣性的掏口袋。他掏出一些沙子,他想起今晚是從河谷開始的。那今晚之前呢?他不清楚,他懶得回想。

然後他掏出那顆莉莉給的石子。他握在手中,那是一顆有稜角的石子。隨後,他奮力一丟,石子落入草叢。一隻貓跳了出來。他嚇了一跳。

最後,他掏出另一邊口袋的鐘。鐘的時間慢走。他稍微這樣扭動一點,把時間調快。但沒用的,調快的指針,還是趨於緩慢。

他凝視鐘面,看見嘆了一口氣的自己。

 

之後莉莉驚恐地跑回來。

「那個人,」莉莉的聲音在抖,接著說:

「他死了。」

 

死了,他想。誰死了。他問莉莉。

「一個人。」

什麼人?

「像科學家的人,他有穿制服。」

啊,確實可能是早晨探勘河谷的人。

 

「要報警嗎?」

我沒電話。

「我也沒有。」

那怎麼辦?

「噢怎麼辦我又沒這麼近看過死人,」

不,你看過你媽的屍體,對吧?(他沒說出口)。

「我不知道。他看起來還在呼吸。」

但這不甘我們的事,對吧。

 我們是來找媽的,那不是媽,對吧。(他看了看莉莉。)

「所以,我們走嗎?」

走吧。既然他可能沒死的話。

我們在這裡,深夜死人,等等警察來也不好交代。

即使他死了,我們也無能為力。

 

莉莉最後還是跑了過去,再次確認。遠方他看見莉莉拍了拍他。接著莉莉踢了他幾下。然後蹲下。莉莉在那裡。

莉莉跑了回來,牽起他的手說:

「走吧,他叫我們走不要理他。」

所以,這就意味他還活著了。

「對,他不過是醉了。」

啊,這可真是虛驚一場呢。

 

他們繼續走,經過那個死醉人。心中先前的緊張,像是在夜裡飛巡的蚊蟲,回復寂靜。「那麼,這不是母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莉莉說。

他說,我們繼續走,走到鬧鐘叫。 

她沮喪起來,輕聲嘆息地說著:

「我只不過是希望,能再一起生活。但我總覺得自己離不開這裡。不像你因為生病,所以獲得逃離的機會。我要照顧母親,母親不走,我就無法走。」

 

她的聲音漸漸顫抖起來,似乎回到當時的那個時刻。

 

「而且,你覺得我能希望什麼?母親復活嗎?她外星人那一套,還有這群愛算命的村民嗎?到頭來,我 到 底 可 以 希望 什麼!」

「莉莉,別這——」

幾分了?她打斷他的話。眼淚從她的眼中滑落,她的心中充滿了激動,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看了看鐘,鐘止於三點四十分。

「看來鐘停好一陣子了。」

已經無所謂了。她搖搖頭。

「我們來了,站在這,差不多的位置,約定好差不多的時間。」

拜託你,哥,不要再說了。

「她會出現的。」

不!我們的時間都是錯的了,差不多是廢了。

她終於無法控制哭泣,湧出眼眶,她淹沒。

 

「不是的,時鐘沒壞,時間是啟示。」

別再騙我了,莉莉說。

「莉莉,別這樣,我願意相信妳,對不起。」

 

莉莉憤怒地看著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石頭。「你知道嗎,」她緊緊地握住,眼淚開始滑落。她說:「這顆石頭,就只是一顆石頭。沒有用,也毫無道理。」她接續說下去:

「但我念了咒語,我希望,在夜裡走路的我們,可以活下去。」

你說的,我都聽見了。

「但我什麼都沒看見也沒聽見。」莉莉說。

不,你聽見了地底的聲音不是嗎?

莉莉看了看他,莉莉不繼續走。然後問他,你的石頭呢?

對不起。他說。我丟了。

莉莉再也止不住,時間裡,她再次。大哭

 

遠方傳來雷聲,黑暗中山頂呈現出淡淡的輪廓。樹木顫,風吹過。開始了,有些最後倒下。這會是一場雨,他們必須回去。

 

∞.

要下雨了嗎?他問。

我不知道,如果你聽見的話,那就是。

 

沈寂山谷中,傳出微弱動靜,如此不安,生命。你們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你們什麼也沒找到。

她揉了揉哭紅腫脹的眼睛。「天上那不是幽浮對吧?」她問。他搖了搖頭,嘆口氣說不是的,那只是一朵很大的烏雲。

她知道了,無所謂了。然後,他看見了。「那裡。」他伸手指向黑處,「你看,幽浮不就來了嗎。」

蜿蜒公路旁,莉莉看見,遠方浮在空中矗立在地表上的,是一個巨大斑駁的凸透鏡。

凸透鏡,莉莉明白了。他們看見自己,扭曲蜷縮成如鳥糞污斑降落於鏡面之間,圓心的位置。這回清楚了,他和莉莉的身影在鏡裡。圍群草叢和灌木叢擠擁在一起,像是一群沉默的觀眾在凝視著這個被時光遺忘的老者,隨風搖擺。

 

莉莉哭,莉莉繼續走。她說:「我們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那刻,世界仿佛存在於盆骨間,不再有他人盤地。

 

起霧,他們在濕滑的公路上小心前行。彷彿隨時都會從原先走過的路旁掉下去。前方,這種接近清晨的時刻,什麼也看不清了。

 

慢慢,霧開始巨大飄成細雨。然後,細雨倏忽成為大雨,毫無來由的。

那是瞬間,他們聽見暴漲的聲音走,他們開始跑,雨中,所有聲音如今都淹過,都比地底聲音更大聲。這是他第一次相信,聲音真的存在,大過所有能聽到它的人,大過所有。

 

他們回到停機車的地方,大水淹沒他們的帳篷。他牽起莉莉的手,看著沖散他們曾經的居所。莉莉靠緊他。她撥弄他口袋的鐘,以食指發現了電池的鬆脫。她壓緊電池,他們聽到了。

鐘在走,有時間在,開始動。莉莉最後還是如此問道:

你記得我們今晚說了什麼嗎?

不記得了,他說。

有人會記得嗎?

沒人。他說。

媽呢?

還沒來。

接下來要幹嘛?她問。 

繼續找幽浮。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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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比狗更像賽璐璐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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