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平松
筆者於公元1944年,民國33年12月22日,在偏僻落後貧窮的生毛樹牛磨角出生,當時正是對日抗戰的末期,家母背著我和兩位姨母經常要躲避飛機的空襲,四處逃難。家父是從瓢仔寮的黃家來入贅於牛磨角的陳家,當時因為陳家(外祖父)沒有男孩子,只有六個女兒。家母排行老三,孝順、賢慧,自古以來就有第三女兒(吃命)的傳承,當時由瓢仔寮的姑婆當媒人,家母招贅了家父(年僅二十歲)。陳氏家族歷來之知識水平比較高,這對姻緣的結合成為當時一大美談。家父入贅之後就要負起一切家計,舉凡耕田、開創事業賺錢等等。
家父很孝順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家母60年來對家父鍾情、感念、逆來順受的主因。我是在這種環境中來到人間。三歲以前喜歡吃肥肉,胖得手肘和大小腿有好幾圈的夾縫,三歲以後才稍有後來的記憶,當四歲時,家人僱了遠地的師傅前來造紙,師傅們常揉繩仔吊簾床,我也學會了揉大大小小的繩索塞在口袋裡,在小小的心靈裡學會團結才有力量的真理。
公元1949年,民國38年,我6歲,父母見我長得太矮小,如果要每天去瑞里讀小學,徒步往返需3小時,可能跟不上村裡的學生,於是將我寄居在嘉義叔公的家,學前好好適應城市的生活習慣。從此開始了前後13年寄人籬下的辛酸歲月。
記得當時是住在蘭井街,靠仁愛路200公尺左右的吳聯發貨運行對面的二層樓房裡。剛到嘉義,不知道水果攤上的水果要用錢買,隨手拿了一個來吃,結果被老闆及嬸婆狠狠罵了一頓。寄居在親戚的家裡,是手無分文的,蘭井街上每天清早有商販賣小玩意,心裡好喜歡,但是沒有錢買,只有乾瞪眼。
離鄉背井寄居嘉義叔公家之後,很難見到父母了,父母經年累月在山上,要從事農耕、造紙、造林的工作,也曾到偏僻遙遠的大埔鄉種香茅草,製造香茅油。這些香茅油和生產出來的紙張都運送到叔公的蘭井街店面販賣。
有次把紙張堆得滿客廳,每件有60台斤重,我在玩耍時不小心碰撞到紙張,整排的紙垮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馬上躲進桌下,左腳來不及縮進去,結果被壓得腳底倒翻上來,痛不欲生,事後嬸婆背著我去求醫,山上的父母後來知情,輾轉到了嘉義,當時我記得問父母親,您們為什麼到現在才出來看我呢?傷心欲絕。
小時候沒讀幼稚園,1951年進入大同國小讀一年級,ㄅㄆㄇㄈ都不會,國語聽不懂,腦海ㄧ片空白。1952年因為叔公做木材生意的原因遷回梅山,我又轉學到梅山國小。一直讀到了四年級,成績還是平平,五年級開始,有天我下定決心苦讀,才領悟到讀書的方法,從此有很好的記憶力。當時的老師非常盡職,但嚴厲,幾乎每位同學都被鞭打過,唯獨我沒有,女同學們對我心生羨慕。
小學六年級,學校要舉辦畢業旅行,三夜四天,每人150元,我徵求嬸婆的同意,報了名要參加,繳款時又不給我去,經我再三懇求,才能成行。寄居在親戚的家內,衣褲只有一套,換洗時傷心透了,內褲穿到破破爛爛,鞋子僅有一雙,有次偷穿舅舅(叔公的孩子)的鞋,還挨了頓罵,放學回家還要去挑水,劈柴,我的童年是艱辛無比的。
有一天,瓢仔寮的祖父往生,回山上奔喪,路途遙遠,多待了一天,回到梅山竟遭受嬸婆狠狠一頓鞭打,為了求學真是太無奈,只能忍耐含淚度日。
我出生在篤信佛教兼道教的家族,我的長輩對於有關祭祀及祖墳的修建頗具用心。小學五年級時,陳氏家族在太平村的圓山上舉行完墳祭祀的大典,嬸婆把祭祀的牲禮祭品準備妥當,叫我搭縣公車往太平祭祀,我把東西帶到了現場,家族中代表只有我是年紀最小的,我有樣學樣,應該放在祖先這邊的就放這邊,放后土那邊的就放那邊,先向后土這邊燒香祭拜祈禱,然後往祖先這邊燒香祭拜祈禱,第一次學會了祭祀的禮儀,領略了飲水思源的道理,當時我年僅十三歲,不從命不行,因此學會了如何和神明及祖先講話。
小學六年級後,有次要舉行月考,上學之前,嬸婆居然苛刻地要求我一定要先拿著向姨母的嬰兒賀四個月的禮品到中正路的吳家,離興中路木材行的家僅有五百公尺,也要我一個人推著乳母車送過去才能去上學,好在我在校的成績數一數二難不倒我。
民國四十八年八七水災,台灣中部一大浩劫,木板需求很大,隔日要第三次月考,我還是通宵達旦,在鼎元木工廠當小工搬運木板,直到早上上學時間到才去上學。如此的艱辛歲月,直到就讀高中,放學回家還要幫叔公計算木材的材積和買方對帳等等,在辛苦當中歷練了心算和筆算是項無形的收穫,撫今追昔,寄人籬下的滋味是辛酸的,但值得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