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號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 圖 : 自拍攝  )

( 圖 : 自拍攝 )

(一)
早上我和父親去住家附近的豬舍,豬舍改建的房間積滿灰塵,我想大哥應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了。

在菜園的一隅,父親彎著腰採摘著蕃薯葉,我也彎身幫忙。

「阿爸,我阿兄不種有機蕃茄了嗎?」我問。

上次回來,大哥拿著鏟子在菜園裏工作著,我看到了一小片隆起的土地,上面有一些小蕃茄在葉間若隱若現。

現在那片土地荒蕪著,只有一些東倒西歪的甘蔗立在菜園北邊的盡頭。

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他的熱度只是一時的,豬舍整修好了,從來沒在那裡睡過。」
「阿爸,那只是休息用的,如果他真的住在那裡,你就要煩惱了...」

我替大哥緩頰著。

(二)
中午在餐桌上,父親邊嚼著飯,邊數落著大哥。

「甘蔗和小竹竿綁在一起,風吹,小竹竿倒了,甘蔗會被拖累,會倒。你阿兄用小竹竿沒有用! 你看到他種的甘蔗東倒西歪!」

父親大聲的說著,母親愁著臉吃著飯。

父親吞了一口口水繼續說:「像我用的那種大竹竿才有辦法,讓甘蔗不倒下來。」

「你不要嫌他ㄨㄛ!」我說。

「我沒跟他說。」父親回著。

「隨便他用。」我勸著父親。

父親再度抱怨著:「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我想他可能和住在老家附近的阿城壞了。

上次父親生病住院,大哥說: 「阿城對我講話都很酸。」

阿城是他小時候的玩伴,大哥和阿城國小三年級曾經翹學翹家,到了晚上吃飯,大家才發現他們兩人失踪了。

大家幾乎找遍了整個村子,直到深夜才知道他們從鄉下搭嘉義客運到嘉義市一遊。

他和阿城一直是死黨。

我猜阿城嫉妬著大哥的小孩的成就,尤其大哥的大女兒嫁給醫生後,阿城就不太跟大哥往來了。
我想跟父親說:大哥沒回來,因為他和阿城壞了。

可是我不敢說出來,怕父親講給旁人聽,傳到阿城或大哥的耳裡,就任由父親去瞎想。

父親不太快樂,他好像認為大哥要遺棄他了。

(三)
一年後,大哥的小女兒打電話給我:「阿姑,我爸爸他現在陷入昏迷了,他一直亂講話,他一直講兩個字,我們都聽不懂。」

「講兩個字?」我難過地問著。

以前看過報導,人臨死之前腦中會浮現他掛念的事物。

「那兩字,應該是我們村的名字。」我說。

「他一直講,好像希望我們聽懂。」小姪女說著。

「沒有錯! 那是我們村的名字。 以前他和我通信的email,用的是我們村的名字。」

後來大哥的家人按照他的遺願,將他的骨灰帶回家鄉,置放在家族的墓屋。

(四)
大哥走後,外勞打電話給我: 「阿公每天晚上躲在棉被裏哭,他已經哭一個禮拜了。」

我回鄉去安慰父親,順便要告訴阿城我大哥生病往生的事。

經過路邊,遠遠就看到阿城坐在一顆樹下乘涼。

「阿城,我要跟你解釋我阿兄生病的事。」
阿城站起身來,拿了一把椅子要我坐。
「我阿兄怕我阿爸和阿娘耽心,一直瞞著大家。」我解釋著。

「你阿兄有告訴我他生病了。」阿城說。

「他有告訴你?」

「他有跟我說,剛才我坐在這裏想念著你阿兄,這顆樹是你阿兄種的。」

我仔細的瞧著眼前這顆高大茂密的樹,嫩綠的葉隨風擺動著。

「這顆樹什麼時候種的?」

「三年前你阿兄拿來三顆樹苗,只有這一顆活了。」

我的腦海裏浮現了戴著鴨舌帽的大哥,帶著慣有的笑容,手裏拿著三顆樹的幼苗。
那樹安慰了我,大哥留了一個記號,他在那裏。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小步隨安-avatar-img
2023/07/30
你的心裡有大哥,他就在。睹物思人,春夏秋冬記號著時間的流逝,還有人情的長在。
李英華-avatar-img
發文者
2023/07/30
小步隨安 小步,的確睹物思人,大哥已走了六年,仍不時想念,我感謝上天所賜的緣分,他是我的良師
築夢人-avatar-img
2023/05/11
英華,您大哥留下的記號叫做永恆。每當您看到它時,想起他的笑容,想起他勤勉工作的姿態,想起您和他閒話家常的對話,想起他在老家各個角落的身影。那個記號不單是一棵樹,是人,是您大哥的分身,他還掛念著您,看護著您。他會近在身邊。
李英華-avatar-img
發文者
2023/05/12
築夢人 築夢,太感動了,給我深度的回應。我的大哥也有点像四小姐的哥們,真的是斷腸人在天涯
丫丫阿嬤-avatar-img
2022/08/29
美麗的記號!
李英華-avatar-img
發文者
2022/08/30
這樹是大哥拿回的樹苗,他以前讀農專,後來插班大學讀特教,他是我的啓蒙老師,他離去讓我斷腸, 知道那裏有他种的樹,彷佛他在那裏,因此得著安慰。
凱特想太多-avatar-img
2022/08/27
大哥留下的記號真好。
李英華-avatar-img
發文者
2022/08/27
這是真實感受,大哥離去,讓我斷腸,想到大哥留下的,竟然不再那麼痛。
李英華-avatar-img
發文者
2022/08/27
感謝你的建議,讓我找回以前的文章,數量對了,感覺真好!
avatar-img
李英華沙龍
181會員
69內容數
文學的愛好者,喜愛詩、散文和小說。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玉蓮決定不要讓大哥有遗憾,她寫了一封email 給大哥的小女兒:「佩芬:你很愛你的爸爸,那是你有你爸爸的遗傳....」
Thumbnail
玉蓮決定不要讓大哥有遗憾,她寫了一封email 給大哥的小女兒:「佩芬:你很愛你的爸爸,那是你有你爸爸的遗傳....」
Thumbnail
這兩天回爸爸家鄉參加大伯的喪禮。 當年爸爸想把奶奶接來台北和我們同住時,大伯還因此生了好大的氣,說他是長子,奶奶本來就應該跟著他,而且農家人講究人親土親,奶奶要在家鄉生活,身心才得以閒適。
Thumbnail
這兩天回爸爸家鄉參加大伯的喪禮。 當年爸爸想把奶奶接來台北和我們同住時,大伯還因此生了好大的氣,說他是長子,奶奶本來就應該跟著他,而且農家人講究人親土親,奶奶要在家鄉生活,身心才得以閒適。
Thumbnail
我想跟父親說:大哥沒回來,因為他和阿城壞了。 可是我不敢說出來,怕父親講給旁人聽,傳到阿城或大哥的耳裡,就任由父親去瞎想。
Thumbnail
我想跟父親說:大哥沒回來,因為他和阿城壞了。 可是我不敢說出來,怕父親講給旁人聽,傳到阿城或大哥的耳裡,就任由父親去瞎想。
Thumbnail
父親說著有些生氣起來:「村裡很多人誇讚他的力氣。他喜歡人家誇他。叫他不要下田了,他都不聽,終於昏倒在田裡,甚麼都不知道了。」
Thumbnail
父親說著有些生氣起來:「村裡很多人誇讚他的力氣。他喜歡人家誇他。叫他不要下田了,他都不聽,終於昏倒在田裡,甚麼都不知道了。」
Thumbnail
打開心情三溫暖的分類匣,最先想要放上來的,便是這篇生命中舉足輕重的事。 也許在這小家庭時代,能和阿公阿嬤同住的人少了,但如果有幸能與他們同住,你會發現雖然與家人間的摩擦更多, 但在這個世界上,將會多幾座從心底拉聳而起的靠山。
Thumbnail
打開心情三溫暖的分類匣,最先想要放上來的,便是這篇生命中舉足輕重的事。 也許在這小家庭時代,能和阿公阿嬤同住的人少了,但如果有幸能與他們同住,你會發現雖然與家人間的摩擦更多, 但在這個世界上,將會多幾座從心底拉聳而起的靠山。
Thumbnail
在去二婶家叫门未应之前,趁着天色尚明,先回了趟家。 这是父亲五年来第一次坐在自己二十六年前举债修建,又在过去二十一年费心维护,眼看着一点点好起来,如今像自己的人生般无法挽回地衰败下去的院子里。 我拍了张视频发到群里,哥回说,院子长成草原了。
Thumbnail
在去二婶家叫门未应之前,趁着天色尚明,先回了趟家。 这是父亲五年来第一次坐在自己二十六年前举债修建,又在过去二十一年费心维护,眼看着一点点好起来,如今像自己的人生般无法挽回地衰败下去的院子里。 我拍了张视频发到群里,哥回说,院子长成草原了。
Thumbnail
阿爸沒有血緣的兄弟 ---- 有一個人 我爸爸的朋友 小我爸6歲 從我國小的時候 每年過年前 都會來我家玩 離開前 都會藉機要打電話回家 然後偷偷把紅包塞到電話底下 半小時後 電話來了 一定是我接 『涼小魚 電話底下有紅包 拿給你爸』 這樣的情況 連續十來年 一直到這個叔叔結婚 但是 我懂
Thumbnail
阿爸沒有血緣的兄弟 ---- 有一個人 我爸爸的朋友 小我爸6歲 從我國小的時候 每年過年前 都會來我家玩 離開前 都會藉機要打電話回家 然後偷偷把紅包塞到電話底下 半小時後 電話來了 一定是我接 『涼小魚 電話底下有紅包 拿給你爸』 這樣的情況 連續十來年 一直到這個叔叔結婚 但是 我懂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