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咿…………!該咿…………!該咿…………!」
一長串淒厲的狗叫聲劃破夜空,犬隻的哀鳴迴盪在寂寥的寧靜社區,遠近相繼呼應起吹狗螺及犬吠聲,讓這個市郊的荒僻街廓在深夜裡壟罩著濃稠的陰森。一條暗巷弄口的路燈底下,一個鬼魅般的黑色人影匆匆晃過飄忽離去。隔天清晨一名掃街人在這巷子裡發現一具流浪狗的屍體,狗屍頭部遭受重擊,咽喉被利刃割開,腹肚也被開了膛。幾年來這樣的殺狗事件分別在不同地方久久就會發生一起,只是沒有人會去注意這些事件的關聯性,甚至是個別的事件也沒有多少人會去關心,有時被當作是車輛撞死的意外,甚至有些事件發生在荒郊根本沒有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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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準備好繼續說妳的故事了嗎?」
「嗯,我準備好了。」
「妳說這個逃犯的死是妳間接造成的!上次妳說到這裡就無法繼續下去,現在妳能夠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那天晚上,我若是不要聽從他的話,而是照我自己的專業判斷部屬,就能將他在那個夜晚逮捕歸案。若是他沒有在那晚逃脫的話,他就不會在後來被人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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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一個禮拜前的某一天,余曼婷走入一間為人做心理諮商輔導的開業諮商所。經過櫃檯小姐做了基本詢問並登記接待,余曼婷被帶進一個房間。房間裡辦公桌後一名女性面帶笑容站起相迎走了出來,做出手勢示意余曼婷在沙發坐下。
「余小姐妳好,我姓朱。」
「朱醫師您好!」
「我是諮商師,或者是放輕鬆一點,叫我茱蒂也可以。」
朱諮商師用手指指身旁相談桌上的一個小名牌這樣說,名牌上寫著:朱玉書心理諮商師。
「朱諮商師您好!」
「放輕鬆,不用太過拘謹。」
「好!」
「妳是梁醫師介紹來的。」
「梁醫師非常推薦妳,他認為您能協助我。」
「梁醫師是很好的身心科醫師,且臨床心理醫師能做病理治療,治療更為全面寬泛,妳為什麼不繼續在他那裡治療?」
「我還是會定期回梁醫師那裏回診拿抗憂鬱的藥控制病情,但是我在那裏的治療只想到這個程度。」
「哦,為什麼?」
「因為梁醫師要幫我調整藥劑處方並加重劑量,為了讓我遺忘一些事情,忘掉過去的傷痛。」
「遺忘也是治療傷痛很好的方法,這樣的治療很合理啊。為什麼不繼續?」
「因為我不想忘掉那個傷痛。」余曼婷說著,淚水自眼眶湧出開始啜泣。
朱玉書此時停止繼續詢問,就讓余曼婷獨自拭淚調整心緒。朱玉書觀察余曼婷時,隨手敲打身前活動几上的筆電鍵盤做著諮詢紀錄。余曼婷邊哭邊用手帕擦拭眼淚,漸漸的,余曼婷止住了淚水。
「對不起!」
「沒關係!梁醫師說妳的個案有點複雜,他本來要將妳的情況先大致讓我瞭解,但是我拒絕了,我怕別人的資料會讓我有先入為主的概念,若是這個理解有偏差或是參入了別人的看法那就不好。我希望能聽妳親口描述妳的困難,這樣能讓我更精準理解妳的狀況,也才能夠提供最恰當的協助。雖然比較麻煩,但這是必要付出的耐性,這樣妳瞭解嗎?」朱玉書耐心解說著。
「我瞭解,謝謝妳!」
「妳的職業是……刑警!妳是刑警啊?」朱玉書看著余曼婷留下的資料說。
「是!」
「那我們性質算是有點接近呢,我是政戰體系出身,我曾經在軍校裡擔任過幾年心理學老師及心理輔導教官,我之前是職業軍人。」朱玉書微笑說道。
「是!」
「嗨,放輕鬆點,我們都是女生,會比較好溝通,不用太拘謹。」
「好!」余曼婷依然很簡單的回答。
朱玉書諮商師看上去比余曼婷大上十歲左右,余曼婷這年30歲,朱諮商師應該接近40歲上下。她的聲音低沉略帶磁性,讓人聽在耳裡舒服而安定。多數時間朱玉書維持著親切柔和的面容,然而當她盯眼觀察著余曼婷時,她的眼神銳利得如隻鷹一般。她在與余曼婷相談時展現著輕鬆的姿態,用語上也都盡量不給相談對象壓迫感,然而她的形象並不是天然親和的那種,她是個體格中等偏精瘦的女性,不笑的時候稍微讓人覺得有些嚴肅。
諮商室裏的內裝簡單肅穆,其實並不讓人有特別輕鬆自在的溫馨感受,不過卻能夠給人信任可靠的安全感,尤其牆上掛著好幾張國內外各機構頒發的認證及學歷證書。
「警察與軍人因為工作與體制的關係,從業人員的壓力常常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心理上需要協助的情況經常都有,妳要用平常心來看待自己的困難,知道嗎?」朱玉書口吻親切的說著。
「好的。」
「妳心裏的困難與妳從事的工作有關嗎?還是因為私人因素?」
「兩者都有關。」
「哦?工作方面跟組織人事有關嗎?比如說同事之間的相處或上級的壓力。」
「跟這無關,不是這方面的問題。」
「所以是職務上出狀況嗎?」
余曼婷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妳要不要說說看?」朱玉書說。
余曼婷此刻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回憶著往事,也像是在調整著自己的心緒,終於她顫顫巍巍的說。
「我在辦案的過程中,……行動上做了錯誤的決定,後來……間接導致一名我在追捕的逃犯死亡,他……他是我害死的啊。」
余曼婷說到末尾情緒激動了起來,她再度淚如雨下,哭得非常悲痛。
「所以妳的痛苦是因為內疚?」朱玉書問。
余曼婷哭著搖搖頭。
「不是內疚?那是因為職務責任?」朱玉書繼續追問。
余曼婷再次搖了搖頭。
此時朱玉書不再猜測問話,決定讓余曼婷先宣洩一下情緒再繼續,不過此時余曼婷開口說道:
「我愛他!因……因為……我愛上…愛上嫌犯,但……我害死了他。」余曼婷邊哭邊艱難地說。
聽到這裡朱玉書倒抽了一口氣,並且快速敲著鍵盤記錄著。
「所以妳才說不願意遺忘那個傷痛,妳捨不得忘記他?」
余曼婷點點頭,依然哭到無法自已。
「不只……不只是這樣,他還保護了我,他被殺害的那晚,他也殺死了那個殺他的惡徒,那時那個惡徒已經將我列為他要姦殺的目標之一,這件事檢警當時才剛知道,原本都沒有警覺。」
「所以那晚他們兩敗俱傷。」
余曼婷再次點點頭。
聽了余曼婷這樣說,朱玉書心想這個個案確實有難度,當事人需要擺脫傷痛帶給她的痛苦,但又不願意遺忘那個傷痛,這兩相矛盾大大增加了輔導的困難。如果只是單純因為對他人的死亡產生內疚感,針對內疚的成因予以淡化、遺忘或釋懷,當事人心中的障礙自然會逐漸好轉。但如果是對死去之人懷有強烈的思慕愛戀,要說淡忘與釋懷談何容易,更何況當事人對死者還懷有感恩之情。並且這個案件還不只如此,難怪梁醫師說情況有點複雜,這中間不但涉及個人情感,其實還有職務疏失的內疚與責任等心理上的交互效應,導致當事人在愛戀的情懷當中產生更加強烈的自責心態,從而因為無法原諒自己而對傷痛更加難以放下。此時朱玉書尚不知道複雜的情況還不止於此。
過了十幾分鐘後,余曼婷還是未能完全平復她的情緒。
「我看今天就先到這裡,妳先回去好好休息調整好自己,我們相約過幾天後再繼續,這樣好嗎?」
「好的!」余曼婷邊啜泣邊拭著淚點點頭說。
朱玉書站起身來送余曼婷出相談室。由於職業習慣,余曼婷會下意識地觀察他人,雖然心裡傷慟,但她還是留意到朱玉書諮商師的身高比自己還高。報考警察有身高上的低標限制,女性的身高必須在160公分以上,余曼婷身高170公分,在女性裡算是中等身高再高一點點的女生,朱玉書比自己高上些算是有些高䠷了。而且她站得很直,胸口挺的高高的不愧是軍人出身,唯一就是脖頸好像稍微粗壯了一點打破整體的協調。
看著拿手帕抹著眼淚的余曼婷,朱玉書說:
「嗨!姑娘,我們一起加油想辦法幫妳走出傷痛,而且不用忘了他,我試著讓妳用另一種心境去面對他,好嗎?我做過很多創傷後的輔導,這方面我很有心得,交給我。」
余曼婷聽了點點頭。
「謝謝您!朱諮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