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兩顆櫻桃
1.
考試在週五結束了。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周,考試周,也算快要過去。
週五晚上,趙敏又跟著哥哥王保保出去吃飯,見人。
週六早上,她睡到9點多才起來。
閨蜜華箏給她打電話:“你哪天的飛機?回來了,我們出去玩啊。”
“沒有那麼早。回家了,不得自由。再說,我哥也是快過年,才回去。離過年,還有三四周呢。”
“哼。”華箏道,“可是除夕之後,一周多就該開學了。你要是過年前才回來,哪有多少時間陪我?”
趙敏笑道:“讓你家那位陪你呀。”
“他可真是孝子呢,一放假就奔回家裡去了。”
“我們發小那麼多,拉別人陪你逛逛街吧。等我回來了,我們去泡吧。”
“好吧。”華箏又問,“昨天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說在飯局上。又什麼飯局啊?你哥怎麼成天就知道拉你去飯局。”
趙敏道:“不可說家的後人。”
華箏一怔,隨後反應過來:“我還以為是誰呢。不過,他們家,都不可說了,你哥怎麼還跟他們混呢?不怕犯忌諱呀?”
“他們家,到底是跟我們不一樣。出身決定了。我們祖上,是真拼過命的,他們家不是,也就意思意思,做個樣子。也就是機緣巧合,託付給那位,掌了一段時間舵。現在雖然,不可說,到底也沒有真的全部踢出去。何況,他們家是本市的大樹。不認識一下怎麼行。至於說犯忌諱,嗯,只要沒有勾連在一起做事情,低調點,私下認識認識,混個臉熟,也不算什麼。風水輪流轉,誰知道過幾十年,會轉到哪裡。臉熟,總比臉不熟好。”
華箏歎道:“真有你們的。想這麼多。”
兩個人又聊了會兒,掛了電話。
馬上又有一個電話。
是張無忌。
“你是不是剛剛起床?”他的聲音裡帶著笑。
“對呀。”
“我剛才打你手機,占線。”
“我在床上跟我閨蜜打電話。”
“真羡慕她,跟你一聊那麼久。”
“她才會羡慕你呢。”趙敏笑道,“你今天沒什麼事吧?”
“嗯。”
“那你先到我這裡來。馬上。”
2.
趙敏掛了電話,去洗澡,化妝,換衣服。
張無忌到了,趙敏先問他:“你哪天的票,回家?”
張無忌的表情有點奇怪:“我……先把火車票退了。”
“那麼新買的火車票,是哪一天?”
“還沒有買。”
趙敏道:“哦。我也還沒有訂回家的票。”她笑,“我們先出去吧。”
“去哪?”
“先陪我吃飯,然後逛街,買東西,回來做飯。”
趙敏開車。
兩個人沒有去F大附近。趙敏開車去了最近的一個繁華的商業中心。
先是找了一家店,吃brunch。
培根、煙熏三文魚、太陽蛋、黃油蘆筍、牛油果、羊角麵包。
趙敏喜歡這家店。張無忌吃過了早飯,倒也不必再硬塞,侍者推薦了小海鮮盤、水果沙拉拌藜麥。
東西上齊了。
趙敏拿著叉子,笑眯眯地叉起一片培根,道:“以前,在英國,他們的早飯:培根,好幾大片。香腸,兩三根。煎蛋,一兩個。再加上幾塊血腸黑布丁,一堆豆子,幾個蘑菇,半個番茄。兩片吐司,配著黃油。那一頓,吃下去,可以管飽到下午。”
張無忌道:“你不是說,英國的食物不好吃?”
“也就傳統早飯,稍微好一點點。煎培根,還是挺不錯的。這家的煎培根,也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飯後,已經10點多了。趙敏隨便逛了幾家店,也沒有買什麼,只是在一家運動服品牌店,她讓張無忌在門口等等,她進去買了些東西,很快又出來了。
“好,現在我們去超市吧。打算做什麼,我們就買什麼。”
這個商業區,在某個購物商場的地下二層,有一個超市。
面積是比F大前門的那個超市要小一些,但是更精緻高端。
有很多原裝進口的食品。
趙敏走過一行貨架,就往購物車裡扔了些巧克力、薯片、意面、海鮮醬。
生鮮區的貨物,也特別漂亮。若是用本地方言來說,就是“賣相交關好”。其他超市的生鮮區,難免有些長歪了的西葫蘆、帶泥灰點的蘿蔔、葉子有點蔫的芹菜。
這裡,一眼看去,菜葉青翠整齊,瓜果繽紛排列。青菜綠,蘿蔔白,芒果黃,番茄紅,獼猴桃毛絨絨。一個一個,周正鮮潤,賞心悅目。連從泥塘裡挖出來的蓮藕,都清洗得乾乾淨淨,一節一節,包著保鮮膜,裝在盒子裡。
兩個人買了蓮藕。又去肉類區買了排骨。
張無忌說,要做一個家鄉菜:排骨藕湯。
趙敏挑了塊澳洲進口的牛排。
還買了些西芹、黃瓜、青椒、雞腿、蝦仁之類的。
兩個人商量著,回去,做涼拌黃瓜、青椒雞片,配排骨藕湯。晚上,趙敏來做煎牛排,再做個西芹蝦仁什麼的。
3.
回到家,11點一刻。
張無忌說,排骨,要先做。小排,也就是豬的肋骨拆成小段。不像煮豬腳要2個小時,只要燉1個小時多一點,就差不多了,可是跟其他菜比,已經很耗時間了。
他把排骨從袋子裡拿出來,突然哎喲一聲:“忘記讓櫃檯的師傅給剁好了。沒經驗。”
趙敏笑道:“怎麼?今天吃不成了?”
“你家有能砍骨頭的菜刀嗎?”
“廚具是我哥送的一整套。我記得廚刀是個德國牌子,有四五把不同的刀。阿姨就把它們放在這櫃子裡。”
張無忌依言去找,把那套刀具拿出來,選了把厚重的,應該是砍骨刀。沖洗了那一小扇排骨,就開始拆它。
他這邊又割又砍,不一會兒,竟然熱得出汗了。
“空調溫度是不是開得太高了?”他問趙敏。
趙敏就不像他。張無忌進門只脫了外套,在毛衣的外面穿上圍裙。她脫了外套和毛衣。白色大蝴蝶結襯衣,配著黑色長褲。
張無忌的目光停留了一下,迅速溜走。
“不高呀。”趙敏看了一下遙控器,“不就是28度。”
“這太高了。”張無忌道,“夏天,我們空調溫度也就設成26度。”
“北方就這樣。冬天室內肯定是二十七八度的。我們有時候在家還穿短袖T恤,吃冰淇淋呢。誰讓你穿毛衣了?”
“太奢侈了。”張無忌歎道。
“你們南方,小氣鬼,室內還冷颼颼的。聽說很多人家,進門後連外套都不能脫,室內和室外一樣冷。”
“我們南方人,節約環保,減少能源消耗。”張無忌雖然這樣說,倒也沒有讓趙敏把溫度調低一點。
他洗了手,解了圍裙,脫掉毛衣,才又在T恤的外面,系上圍裙。
趙敏站在他身後,突然伸手,從兩側掐了一掐他的腰。
張無忌非常怕癢,她突然來這麼一下,他手裡的刀都快拿不住了。他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回來看她。
“你腰圍多少?”趙敏笑嘻嘻地問。
“70釐米不到吧。”張無忌道,“你問這個幹嘛?”
“男生20歲上下的時候,好像都很瘦。部隊裡的新兵蛋子,系上皮帶,一個一個,纖纖細腰,不盈一握。我又不能真的去握一握。實在是很好奇。原來男生的腰,真的可以比女孩子還細。”
張無忌又好氣又好笑:“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排骨和藕,進了鍋。
張無忌把黃瓜洗好,雞腿拆骨、片好,先放著。米洗完,進了電鍋。
他就解了圍裙。
因為兩個人吃了brunch才沒有多久,還是等湯快好了,再來炒那兩個菜吧。
趙敏開了一瓶可樂,拿了兩個玻璃杯。兩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靠著沙發喝可樂。
喝了半杯,趙敏道:“我想吃鹹的東西。”
張無忌把買的薯片拿出來。
兩個人就著薯片,喝可樂。
趙敏忽然笑道:“垃圾食品,就垃圾食品。”
“也不是天天這樣吃吧。”張無忌也笑。
“我爺爺,愛喝酒。喝酒的時候,他喜歡就花生米。還得是,焦焦的花生米,新出鍋,撒上鹽。他才愛吃。廚子就得給他現炸。我奶奶是個醫生,常說:你這是喝致癌物,就著致癌物呀。可我爺爺就不聽。後來他果然是胃癌去世了。”趙敏又喝了一口可樂。
張無忌道:“你是覺得,要健康飲食?”
“不。”趙敏咯咯笑,“我覺得,人生得意需盡歡。”她又道,“其實我也愛喝酒。不過我比我爺爺麻煩些,他就愛喝高度烈酒,我愛喝高度烈酒配上各種果汁。自己配麻煩,還是去酒吧喝得多。”
張無忌道:“有什麼麻煩的?你家東西齊全嗎?有材料,我現查了配方,給你做。”
趙敏笑:“伏特加、白朗姆酒、白龍舌蘭酒、橘橙酒……這裡哪有這麼多東西?我也沒有時間心思弄這些。只有伏特加和可樂,是現成的。要不,我們試試?”
趙敏真拿了半瓶酒來,新拿了兩個杯子。酒倒半杯,可樂倒半杯,混在一起,又加了幾塊冰。
趙敏喝了一口:“還不錯呢。”
兩個人,就坐在地上,就著薯片,喝伏特加兌可樂。
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喝得很開心。
過了半個小時,張無忌道:“我能不能去一下洗手間?”
“那你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洗手間在哪。”趙敏道。
4.
張無忌當然知道這個房子的洗手間在哪裡。
在臥室的最深處。
他走進臥室,偏偏趙敏還跟著進來。
等他從洗手間出來,發現趙敏坐在梳粧檯前的凳子上,目光炯炯,盯著他看。
他只好低頭。
洗手間和梳粧檯之間,隔的是床。
臥室裡體積最大、面積最大的東西,也是床。
他的目光一掃而過,趕緊移開了。
張無忌幾步走過那個危險的東西,來到趙敏面前。
趙敏還是坐在凳子上,仰起頭來看他。
張無忌連她的臉,也不好多看。
她身後的梳粧檯上,放了好像無數個瓶、罐、盒,大小不一、形狀各異,上面全是外文字母,簡直讓人有一種誤入藥房的感覺。
張無忌沒話找話:“……你們女生的化妝品,有這麼多嗎?”
趙敏回頭掃了一眼:“哪裡有很多?這裡一半是護膚品。你們男生真奇怪,怎麼連護膚品和化妝品,都分不清。對了,還連裸妝和素顏,都分不清。”
“……好吧,我承認不瞭解你們女生,行了嗎?”
趙敏笑吟吟地道:“來,我教你。女生的美麗,是很花錢的。”
她轉身,隨手從梳粧檯上,一個米色的絲絨盒子裡,拿起一根小管子。它下面是黑色的尖錐形狀,上面是一個銀色的王冠,有金色的邊。盒子裡有三隻這樣的小管子。
“這盒,是限量版的禮盒。國內售價,差不多等於我們學校半年學費。”
張無忌一臉茫然:“這是什麼東西?”
國內好大學,全是公立的。公立大學,主要靠財政撥款,收的學費很便宜,而且多年不漲。張無忌一年生活費就比學費貴得多。但即使如此,半年學費,應該也可以當貧寒學生兩三個月的生活費了。
“口紅啊。”趙敏擰開那銀色的王冠,露出一截紅色的膏體,“Christian Louboutin,國內女孩子一般開玩笑叫这个牌子‘蘿蔔丁’。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張無忌看了一下梳粧檯。其他口紅,樣子比較常規,他還算認得。一眼掃過去,他感覺好像有三四十根口紅,被趙敏放在一個敞口的透明盒子裡。
“為什麼需要那麼多口紅?紅色,不是都差不多嗎?”
“你們男生,簡直是色盲。”趙敏又拿了一隻口紅,拔掉蓋子。她左手拿一隻,右手拿一隻,站起來,靠近張無忌,在他白色T恤的左邊胸口部位,畫了兩個圈,再塗抹幾筆,把圓圈填滿。
“這兩個顏色,一樣嗎?”
兩個鮮紅的小圓球,靠在一起,像兩顆櫻桃在接吻。
張無忌的聲音有點奇怪:“……要洗不掉了。”
趙敏笑:“怎麼會洗不掉呢?我來洗。”
她放下口紅,又從梳粧檯上拿了一個磨砂的玻璃瓶子,上面彎彎曲曲的,不知道是哪國文字,往右手的手心裡倒了滿滿一掬,就潑在剛才自己畫畫的地方,開始揉搓起來。
張無忌呻吟一聲,捉住趙敏的手,先是右手,然後是左手。瓶子當的一聲砸在地上,好像並沒有碎。
他把趙敏扣在牆上,笨拙地親吻她。
唇齒尋找唇齒,指掌糾纏指掌。然後,它們在更大的狂熱之下,開始互相在對方的身體上,探險和旅行。帶著高燒的好奇、顫抖的貪婪,跟衣服搏鬥,一路攻陷,在每個地方留下痕跡,不知終點何在。
5.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
頡之頏之
頡之頏之……
他後來就睡著了。
因為太累了。
中間,感覺到身邊床榻輕微的震動,他醒了一次。
睡眼朦朧中,他看到趙敏披著浴袍,坐在梳粧檯前的凳子上,從一根小管子裡,抽出一根小刷子,又在管口蹭了蹭,刮掉了多餘的液體。
她開始對著鏡子,拿那個小刷子,往自己的嘴唇上塗。
小刷子,毛絨絨的。
一種比鮮血還要紅的顏色。
她低垂著眼皮,漫不經心,一筆一筆地刷。
太困了。
他又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是趙敏輕輕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他一驚睜開眼睛。
“你不餓呀?”趙敏笑盈盈地問。
“幾點了?”張無忌茫然。
趙敏道:“不知道,不過天好像已經黑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去櫃子裡找出乾淨的浴袍和浴巾丟給他:“你先洗個澡吧。”
張無忌洗澡的時候,想了好多心事。
他洗完澡出來,趙敏不在臥室中。
還好她不在,張無忌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飛快地換好了。
他推開臥室的門出去。
趙敏在廚房裡。
剛才,她離開他的時候,穿的還是睡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換了衣服。
一套黑白格子的連衣裙。跟著她身體的曲線,一同起伏。
她唇上的顏色,是一種比較淺的紅,讓張無忌想起夏天的西瓜,想起今天上午碗裡的小番茄。
那麼,之前,他睡夢與清醒之間看見的,是幻覺嗎?
趙敏拿著一個大碗,在撈燉鍋裡的東西,聽到腳步聲,回頭看,然後問:“你發什麼呆?”
張無忌連忙回神:“啊,排骨藕湯,燉得時間太長,不能吃了。”
是真的,趙敏從鍋裡撈出來的,是發渾的湯、脫了肉的骨頭。沉在鍋底的,還有肉泥和一碰就扁了的藕段。
這肯定不好吃。
趙敏丟了勺子,咯咯笑:“我們出去吃吧。”
6.
還是趙敏開車。
還是那個不遠的商業中心。
時間已經8點多,餐飲店鋪的人流,似乎已經稀疏了一些。
他們去趙敏喜歡的某家肥牛火鍋店排號,那家店在一座購物廣場的5樓。
居然只要再等幾個號,就可以進去了。
兩個人在店門前等候的椅子上坐下來,趙敏忽然道:“負1樓有個甜品店。你去給我買個巧克力冰淇淋吧。”
張無忌道:“好啊。”
幾分鐘之後,他回來了,趙敏還坐在那裡等。她坐著無聊,高跟鞋的鞋跟,點在地上,輕輕轉動她的腳踝。小腿在大衣之下,露出來。
簡直不能多看。
張無忌拿著兩個冰淇淋甜筒,一個巧克力色、一個淺藍色,道:“這個是那家店新出的海鹽味的。你要不要也嘗嘗?”
趙敏就在他手裡吃了一口,搖頭道:“我還是喜歡巧克力的。”伸手把另一個拿走。
對面的椅子上,還坐著一個男生。單獨一個人。也是在這家店門口候座,比趙敏和張無忌先來。
剛才他就坐在對面。
這從頭到尾,他都看在眼中,此時忍不住翻了白眼,一付單身狗眼睜睜看著情侶“公共場合秀恩愛、公然瘋狂撒狗糧”的生無可戀表情。
張無忌趕緊拿著那個海鹽味的冰淇淋甜筒,正襟危坐,也不敢動。
他還不太習慣。
他也不知道,別的情侶,是怎麼樣。是會比較循序漸進嗎?
他和趙敏,兩個人剛剛跨越了那條線。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舊規則已經被打破,新的習慣還沒有建立。
比如說,他現在就不知道,他可以當著陌生人的面,吃掉趙敏吃過的冰淇淋嗎?可以當著陌生人的面,幫趙敏吃掉她嘴角的巧克力嗎?
趙敏吃著冰淇淋,忽然又貼近張無忌的耳邊,故意往他耳朵裡吹氣:“你以前,有過幾個女朋友?”
她突然問出這句話來,而且旁邊還有人在看著,張無忌一時大腦宕機了,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合適。
他一下子沒有回答,趙敏又咯咯笑了,她輕聲道:“其實,我不在乎你以前有幾個女朋友。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只能有我一個。不然……”
張無忌忍不住道:“不然怎麼樣?”
“乘你睡覺的時候,在你的後頸,用染唇液寫上:This belongs to me. 在後腰上,也要寫。”
張無忌在她的腰上輕輕掐了一把:“女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