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森林公園
1.
10月3號,長假的第三天,上午9點,殷離和儀琳站在地鐵站前梧桐的樹蔭下。儀琳在發呆,殷離拿著手機看。若不是令狐沖非要找女生給他的拓展訓練計畫出主意,她們倆也不會在這裡。
“嗨!”令狐沖背著包,表情誇張地跑過來打了個招呼,他後面跟著張無忌。
“我們剛才去買吃的,所以晚到了!”令狐沖嬉皮笑臉解釋。
儀琳跟他笑了笑,拉著殷離道:“好了,我們可以進站了。”
假期不少人出門,地鐵上人雖然比平常上班高峰時少一些,但座位也沒有那麼容易找。於是四個人都站著。
令狐沖和儀琳聊他在公司上班的事。殷離問了幾句張無忌面試準備得怎麼樣,可手機也沒有放下。
令狐沖閑極無聊,對殷離的手機掃了一眼,看過去全是文字,於是問殷離在讀什麼。
“耽美小說。”殷離道,“你要看嗎?”
令狐沖:“……不用了,謝謝。”
殷離還補充:“主角很像你呢!”
令狐沖問:“請問,主角是攻還是受?”
旁邊張無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地鐵坐半個多小時,到了森林公園那一站。出站沿著大道走個五分鐘,就能看見綠樹掩映之中的公園大門,一路同行的遊人不少。
公園門票不貴,令狐沖搶先把四個人的票都買了。儀琳特別看了殷離一眼,還好殷離沒有說什麼。
進門後,眼見大片整齊劃一的杉樹林,林下草坪上鮮紅的花,如須如爪,如火如血,成片盛開。這全是人工景象,似乎不太對得起森林公園的名字。
旁邊豎著大幅的公園地圖,於是大家在地圖前停下來。
張無忌以前都是春天來這裡,竟然沒有見過這在秋天開的花,略有驚奇,道:“這個不是漫畫裡的曼珠沙華,生長在三途河邊,血紅色的‘彼岸花’嗎?”
殷離道:“它還有一個名字,叫石蒜,球莖長得像蒜,全草含石蒜堿,可以當強力催吐劑。”
這回就輪到令狐沖來幸災樂禍地看張無忌被吐槽了,還湊近去對他道:“張無忌同學,你要不要吃一點?”
張無忌道:“我先喂你吃一點好了!”
儀琳不管他們男生打鬧,在認真地看著地圖:“我們在一號門……自行車租賃點……遊船租賃點……遊覽觀光車售票點……卡丁車……旋轉木馬……過山車……激流勇進……射擊場……勇敢者道路……攀岩……飛行滑索……海盜船……足球場……燒烤區……”
殷離道:“項目還挺多的。令狐沖,划船、滑索、攀岩、射擊、勇敢者道路這幾個都挺適合給你們拓展訓練用,再一起玩玩驚險遊樂項目也不錯。”
儀琳回頭問兩個男生:“我們先去哪裡?”
“這個公園將近兩千畝的面積,要各處多看看的話,騎車和坐車必須二選一,不然要累死了。” 張無忌道。
令狐沖過來看了看:“這裡離自行車租賃點不遠,我們先去租車好了。”
“可是儀琳不會騎自行車。” 殷離看了他一眼。
儀琳有點不好意思,可是畢竟她生於山村、長於山村,自行車對付不了山路,她十八歲前見都沒有見過幾次,何論去學。
令狐沖也才想起來這個問題,可是他也不在乎:“雙人自行車,有一個人知道怎麼保持平衡就夠了!”手一揮,“走,出發!”
殷離用手機對地圖拍了一張照片:“這樣就不用怕迷路了。”
等大家到了租車的地方,工作人員一看就道:“今天人多,雙人自行車只有一輛了,剩下的都是單人的。”
令狐沖道:“這是要‘一車殺四士’嗎?”張無忌實在好笑,說:“你不要亂改成語好不好!”
“令狐沖你帶儀琳,我和張無忌騎單人自行車。”殷離道。她看儀琳還想說什麼,又加了一句,“不要囉嗦啦!”
2.
大家騎上車,往公園深處進發。
這樣一路行來,景色變換,慢慢顯出草木散漫的野趣來。
路邊林木雜生,並不同種成片。灌木隨便亂長,平常及膝的火棘果,長到一人多高。大樹不修枝幹,松樹杉樹筆直入空,梧桐旁逸斜出,枝葉交纏在一起,遮天蔽日。林下積了厚厚的一層腐葉,頗有點人跡不到的樣子。秋天已到,大把大把的狗尾草結了穗,隨風搖擺,也沒有人來拔掉。
河灘上,水漫浸著長滿綠草的緩坡,一隻巴掌大的灰白小水鳥在水邊踱步,腳長長的,聽見人聲車聲,唰地一下飛走了。
沿著步道,騎行觀景,不由得心境一空,怡然忘憂。
令狐沖在前面騎著車,大聲唱起歌來。
張無忌道:“你小心把狼招來!”
殷離的臉龐,開始浮上一點點微笑。
遊玩項目,有一些相對集中在一塊場地。
按照地圖找到地方,才發現假期人多,有的項目還要排隊。四個人花了一個多小時,觀摩了卡丁車、旋轉木馬、過山車、高空斷橋,自己玩了飛行滑索、射擊、勇敢者道路和激流勇進。
最後一個項目,從高處沖下來,濺起幾米的水花,把大家的衣服都弄半濕了。還好十月初的中午天氣還挺熱,不至於著涼。
時間也到了中午,於是大家找了個清淨無人、樹下陰涼的地方休息。令狐沖和張無忌從背包裡拿出桌布和一堆吃的來,越發像中學生秋游野餐了。
令狐沖吃著薯條,喝了一大口可樂,歎道:“很多項目,都不夠刺激好玩。”
殷離從全家桶裡拿了一根雞中翅,問令狐沖:“你們公司做拓展訓練,到底打算搞一天、兩天還是三天?拓展訓練,總是要人流汗吃苦,不過時間規模不等,叫人吃苦頭的等級,也完全不同。你先確定一下這個問題。”
令狐沖道:“主管跟我說是兩天。”
張無忌道:“你們公司之前搞過拓展訓練沒有?大致參考以前的方案不行嗎?”
“主管不給我看,也禁止我去打聽。”
殷離道:“那你們主管是想掂量一下你吧。其實網上能找到很多拓展訓練方案、拓展訓練項目大全之類的文檔,什麼信任背摔、盲人方陣、穿越電網這樣團體合作項目,玩上幾個。再加一些公園自有的器械项目,一些放鬆的遊樂項目。一天弄10個項目備選,應該差不多了。還有,要分隊的話,是不是要提前準備不同顏色的T恤或者帽子,這又涉及了物資購買的問題。另外還有吃飯和住宿。你要不要現在,開始寫項目清單、採購清單、預算支出表?”
令狐沖道:“我擦!殷離同學,你怎麼突然這麼敬業?開啟摩羯座工作狂模式了嗎?你到底是哪個星座的?”
殷離淡淡地道:“為了對得起你的全家桶呀。”
吃完東西,在樹下草地上休息,大家都躺著。風一陣一陣地吹過,葉片之間漏下的光斑,隨風亂晃。風掀動桌布,吹亂殷離的頭髮。
天氣熱,吃了東西又容易犯困,殷離幾乎睡著了,忽然聽見令狐沖小聲和儀琳說話。
“你後天還要去河邊燒紙嗎?”
“……要的。”
“我陪你去?”
殷離立刻就清醒了。剩下的時間裡,都是清醒的。頭頂香樟的葉子那麼綠,陽光那麼亮。看久了會把視網膜灼傷。
3.
躺著休息了半個小時,大家起身,收拾東西,騎車去下一個遊玩項目集中的區域。
令狐沖大概是中午休息得不錯,帶著儀琳騎車騎得飛快。
殷離就慢一點,張無忌一直在她旁邊,不更快也不更慢。開始還遙遙看得見令狐沖和儀琳的背影,轉過一個彎之後,就看不見了。
過了幾分鐘,眼前又出現了一條岔道,不知道令狐沖和儀琳走的是哪一條路了。
殷離停下來,拿出手機,研究了一下地圖,道:“都一樣,通往同一個地方。走哪條也無所謂了,到了地方就能碰見儀琳和令狐沖了。”
於是張無忌和殷離隨便挑了一條路,繼續騎下去。
騎了一段路,殷離突然咦了一聲,把車刹住,指著路邊道:“你看。”
路邊,說不上名字的爬藤植物,蔓延攀爬在一個巨大東西的表面,用自己綠色的葉片,讓自己覆蓋的一切與後面的樹林渾成一體。但是仔細看過去,還是能看出房屋的輪廓。是一所挺大的房子。
那兒有一塊牌子,寫著兩個字:鬼屋。價格寫在旁邊。
原來是園內單獨收費的項目,也不貴。
殷離把車靠邊鎖好,拔了鑰匙:“好像挺意思的。我要去看看。”說完就往那兒去了。
張無忌在後面喊了她一聲,殷離也沒理他,他只好也鎖了車,跟過來。
沿著小路,繞著到屋子的另一面,才看見入口。兩個人,穿著有兜帽的及地黑長袍,戴著鐵灰色的金屬面具和白色的長假髮,坐沒坐相,靠在門廊的椅子上,玩手機。
殷離:“……”這也太不敬業了。
其中一個黑袍子聽見聲音,抬起頭來,捅捅另一個:“來遊客了!”對殷離道:“你們兩位?”
張無忌對殷離道:“你要玩嗎?”
殷離道:“你要跟我一起嗎?”
“我怕你害怕。”張無忌回答道。
殷離什麼都沒有說。
門票還是AA制。
穿黑袍子的工作人員一個收款賣票,另一個負責撕票,然後塞給他們每人一個手電筒、一個對講機。
“這是入口,那是出口,都是這個方向。不想玩了又出不來,用對講機叫我們。”說完把入口處厚厚的門簾一掀,“請進。”
殷離把手電筒打開,張無忌跟著她走了進去。身後簾子一放下,周圍立刻是一片黑了。
4.
殷離用手電筒的光對四周掃了一圈。
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條走廊,在不遠的地方就轉了彎,腳下地板是青磚鋪就,兩側牆壁是很粗糙的水泥,牆上有可疑的暗紅色液體流淌乾涸的痕跡,仿佛陳年的血跡。頂上的似乎是有孔的金屬板。
殷離粗粗看了看,就往前走。兩個人的腳步,在走廊裡激起輕微的回音。
只是漸漸的,發現還有別的聲音。
間歇地會聽見女性的輕笑,遠處傢俱之類的在地上挪動的聲音,爬行動物發出的嘶嘶聲,什麼東西突然折斷的聲音,低沉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語,一聲戛然而止的尖叫,還有突然的嘶吼和腳步聲。
所有這些聲音之間,都是長長的寂靜。
張無忌以前在巡迴嘉年華玩過鬼屋,小屋裡有慘綠色的小地燈,耳朵裡一直能聽到類似恐怖片中背景音樂的音效。可是其實並不真的讓他覺得恐怖。
現在就有點不同了。
張無忌想,設計這個鬼屋音效的人,真應該被拖出來打一頓。
殷離走在前面,走廊轉彎之後,在前面分出了兩條岔路。殷離把周圍仔細照了照,也沒有什麼線索提示,於是跟張無忌道:“我們隨便選一條好了。”
沿著左邊的走廊,往前走,又拐了一個彎,眼前出現了一扇門。殷離用手電筒上下移動,借著光仔細打量它,似乎很普通的一扇木門,漆成白色,油漆有些已經脫落了,門上嵌著一個長方的灰色金屬牌,仔細辨認能看出刻著一串數字:0014。
殷離伸手轉動把手,然後用力一拉,門應聲而開。
昏暗中大一團黑影從上方撲了下來,殷離往後退了一步,正好撞上身後的張無忌,兩個人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手電筒晃動的光線裡,灰塵亂飄,白骨晃動,咯吱作響。
殷離定下神來,道:“是一個骷髏。”她摸了摸,“感觉好像树脂做的。”
看看那具標準的人體骨骼從門上垂下來,再沒有什麼動作,於是殷离把它撥到一邊,走了進去。
張無忌扶住門,懷疑地看著,疑心它是不是還有機關,等人進去就會自動關上之類的。
原來進去是一個小房間,房間裡有幾個木架子,上面都是一些落滿了灰塵的透明玻璃罐子,裡面泡著仿佛是人體器官的東西。殷離繞開了那些架子。
房間裡還有三扇門。真是令人無語的設計。
殷離口裡念念有詞:“還有沒有骷髏?還有沒有骷髏?還有沒有骷髏?”一一把門打開。於是又彈出了一個彈簧鬼臉。第二扇門是假的,門後是水泥牆。最後一扇門後,總算出現了一條道路。
殷離回頭看張無忌:“可以走啦。”
後來的路上,還碰見了好多其他試圖嚇人的機關。
踩上去會噴出冷水的地磚,突然從牆裡面彈出來渾身是血的屍體,拉開門之後從沙坑裡冉冉升起的腐屍,從頭頂上撒下來的黑色的紙屑。當然少不了很多很多的白骨,完整的,半殘的。研究一下,那些骷髏,應該都是樹脂做的。
有滿地殘破屍體的房間,有滿屋乾屍的房間,有骨灰盒成陣的房間,還有一個房間放著一張解剖台——臺上躺著一個開膛破肚的人。
走廊和房間的牆壁和地板,也沒有被設計師放過。噴濺的血跡、血糊糊的人印、血色的掌印和足跡……無窮無盡。
如果這是個噩夢,那麼也太長了點。
殷離走在前面。張無忌覺得她步履越來越輕快,踩過每一個縹緲詭異的聲音,在所有嚇人的東西面前毫不停留。
張無忌忽然想起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看過的紀錄片,魚兒逆流而上,不眠不休,跋涉千里,越過沿河每一頭狼與灰熊,越過水中每一道嶙峋亂石,似乎很快樂。
在一路披荊斬棘,被形形色色的恐怖物和奇奇怪怪的各種聲響驚嚇過之後,面前又是一個房間。
推門進去,地上扔著很多軟綿綿的織物,殷離差點絆了一跤,低頭細看卻是些白色變黃、血色發暗的血衣,她抬腿把它們全踢到牆角去。
順著手電筒的光線慢慢移動,能看見,牆上和天花板上,全是暗紅色扭曲的符號,仿佛血寫的咒符。房間中央有一大口黑漆的棺材,棺蓋斜斜放在棺材上,張無忌從空著的上方間隙,用電筒掃過去,能看見裡面堆了一堆十分細巧的小骸骨,不過尺長左右。這時候,突然又傳來了幾聲嬰兒啼哭。
張無忌趕緊定定神,掃了掃周圍,除了他們進來的那扇門,裡面還有五扇門,必定有一扇可以讓他們離開這個房間。他對殷離道:“我們分頭打開看看吧。”
第一扇門打開,彈出一個木乃伊。它後面是水泥牆。
第二扇門,彈出一具白骨。它後面是水泥牆。
第五扇門也打開了,最後一個倒掛腐屍在門後搖擺不已。但是它的後面,還是水泥牆。五扇門,全是純嚇人的陷阱。
這是一個盲端。此路不通。
5.
殷離歎了一口氣,把那只木乃伊拉過來——它捏起來軟軟的,其實是布做的——直接坐了下來,把它當成了一隻墊子。
她把手電筒支在膝蓋與下頜之間,道:“看樣子,這個鬼屋的玩點,就是一些會彈出的小道具,還有繞死人的迷宮罷了。”
張無忌不想坐在那只木乃伊身上,只好蹲了下來,把殷離的手電筒從她下巴那兒拿開,微笑道:“你還希望怎麼樣?有好多化妝得很逼真,特別像鬼怪僵屍的工作人員,跑出來嚇你?”
殷離想了想:“那樣確實會比較嚇人。可是,”她又補充道,“運營成本,會比較高吧?”
昏暗中,她的眼睛閃閃發光,距離那麼近,張無忌都能在滿屋子塵埃氣息中聞到她的發香,那或許是洗髮露的餘味。他突然覺得很安心。好像就算身邊是真的僵屍和真的屍骨,也一樣會覺得安心,不需要惶恐。
頭頂上有風吹過,把殷離的頭髮吹亂了一點,他又不好意思伸手去幫她理順,只好抬起頭來往上看:“咦?哪裡來的風?”
殷離也抬頭,然後想了想,道:“整個屋子都沒有真的窗戶,但是有風流動。一直都有聲音,但是一路上都沒有看見音響外放口。可能我們頭頂藏的就是通風道,通風道裡面有喇叭。”
張無忌“嗯”了一聲,走到那只木乃伊旁邊,和殷離背靠背地坐了下來。其實他中午也沒有睡好,騎了車之後又在鬼屋裡轉悠了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神經一路高度緊張,他已經覺得累了。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
殷離無聊地拿手電筒四處亂晃,忽然很認真地道:“感覺這個地方適合謀殺。”
張無忌:“……什麼?”
“封閉無人的空間,沒有其他人在場,可以從容作案。又不是自己的住處,屍體留在這裡也行。人證也挺容易消滅的,只要把外面兩個傢伙,一次騙一個進來,幹掉就成。完了還可以換個衣服,收拾一下現場,把屍體藏進棺材裡,揚長而去。這個公園來玩兒的人這麼多,誰知道是誰幹的?”
她剛說完最後一句話,恰好頭頂就傳來了一聲輕笑。仿佛冰涼的指甲,劃過人的頭皮。
殷離能感到貼著她後背的張無忌,突然僵硬了一下。
他说:“殷離,你別在這種地方,討論這種事情好不好?”
“咦?現在到底誰在害怕?”
張無忌登時語塞。殷離說那句話的時候,張無忌都能感覺出她聲音裡的笑意。
殷離繼續道:“最大的疏漏是攝像頭。嗯,按照現在的習慣,應該裝了很多攝像頭。但是攝像頭,也可以搞瘫痪。”
“我錯了。”張無忌站起來,走到殷離面前,舉手投降,“我不該假設你是膽小怕鬼的女生,還說你需要被保護。”
“不,我不怕的只是人而已。”殷離淡淡地道,“因為我知道人之惡。已知的,都不可怕,最恐怖的是未知,不是嗎?如果真的有鬼的話,我大概還是會有點害怕的。不過,這個世上,鬼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
張無忌想了想:“有啊,在你背後呢。”
殷離微笑了。
張無忌拿出手機來,看了看,對殷離道:“我們別玩了,出去吧。在這裡面手機没有信號,可能令狐沖和儀琳已經在找我們了。我們自己找到出去的路,還不知道要多久。”
殷離點頭:“好吧。”她對著對講機,按下通話鍵:“喂?有人嗎?我們不玩了,怎麼出去?”
那頭道:“告訴我,離你們最近的門,上面的編號。”
殷離站起來看了一圈:“0789、0790、0791、0792、0793。”
“哦,我知道你們在哪裡了。呆著別動,我進來領你們出去。”
過了十幾分鐘,就能聽見漸漸靠近的踢踢拖拖腳步聲,還伴隨著各種乒呤乓啷的聲響。
張無忌想那應該是管理員一邊走過來,一邊在收拾沿途的道具,他應該很熟悉地圖,抄近道往這裡來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張無忌忽然覺得有點恐懼,他把殷離也拉著站了起來。或許是被剛才的對話暗示了,他第一次懷疑起人類來。
門推開的時候,手電筒的光照在黑色的長袍上,掩在白色的長髮中灰色金屬面具,反射光芒。在日光下完全不嚇人的裝扮,這樣看著也像死神了。
這像死神的生物躲閃著,拿手擋眼睛:“哎!哎!這位姑娘,你再不把手電筒挪開,我就不帶你們出去了!”
殷離咯咯地笑。
重新回到陽光下,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回頭再看門口椅子上坐著玩手機的黑袍子,又變成了兩個無聊的普通人類。
張無忌和殷離走回到大道上,兩個人的自行車還停在路邊。
陽光下,殷離臉上的笑容變淺了。她掏出鑰匙,開了車鎖,對張無忌道:“我們走吧。”
6.
離開鬼屋沒有多久,他們在路上碰見了一輛藍色的雙人自行車和兩個女生。自行車躺在路中間,一個女生坐在路邊,另一個蹲在她面前。
張無忌跳下車來,過去問:“你們怎麼了?”
其實也不需要問了,他過去就看到,坐在路邊的那個穿白色運動短裙的女生,左腿鮮血淋漓,她受傷的地方是膝蓋,整個膝蓋正面的皮膚都沒有什麼完好的地方了。張無忌又不學醫,但是看起來就覺得挺疼的。
蹲著的那個女生跟他解釋道:“剛才路上有尖尖的石子,我沒有太注意,結果碾過去車子沒保住平衡。我還好,”她指指自己的手臂,也有擦傷,“我同學她就比較嚴重了。”
坐著的那個女生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來,對張無忌道:“你能帶我出去嗎?”
張無忌還沒有說話,殷離接話道:“這裡離公園大門太遠了。往前,到了遊樂區,就有遊覽觀光車的載客點。送你們到那裡,你們坐車回到出口更好。”
“謝謝。”蹲著的那個女生站起來,合十感謝,然後把另一個女生扶起來,問:“你們……誰帶她?”
張無忌道:“我帶。”
那個女生在後座坐下來,很自然地伸手攬住張無忌的腰。張無忌整個人一抖,差點把車摔了,還好一腳落地撐住。
他站穩,回頭跟那個女生道:“我很怕癢,那個,別扶我的腰好嗎?”
“對不起對不起!”那個女生窘得眼淚又出來了,“我上鋪天天騎車帶我,我摟她的腰習慣了。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你別哭啊……”張無忌安慰了她幾句。
殷離去幫另一個女生扶起了車,問她你一個人能騎雙人車嗎?
她說,只是累一點,沒有關係。
於是四個人,三輛車相伴上路。騎了十幾分鐘,就能看見了遊樂區高高的旗杆。在路邊人工維護的草地上,豎著一塊“候車點”的指示牌,上面還有經過這裡的時刻表。
運氣不錯,幾個人只在草地上坐了一會兒,遊覽觀光車就來了。
張無忌去跟司機解釋了一下,於是兩個女生,連人帶車地塞了進去。她們從車窗裡向張無忌和殷離揮手致意。
遊覽觀光車開走了。
張無忌又坐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殷離走過去,和他背靠背坐下來。
“你累了麼?”
張無忌道:“準備面試,費腦累心,出來玩再累,也不算什麼。清空下腦子,挺好的。我這些天,都查了十幾個教授的學術背景和研究方向了,每天兩三封郵件。”
他又道:“等保研結果出來,可以稍微放鬆一下,那時候我們再出來玩吧。據說深秋的時候,公園的紅葉,很美。”
殷離淡淡地道:“那……就等深秋的時候好了。”
7.
他們兩個就那樣坐在草地上,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太陽躲到雲後去了,晴轉多雲。涼風帶走下午兩三點的熱度。遠處的樹木無邊無際,一直綠到天邊。坐著的草地好像新近割過,摸到好多短短的斷茬,空氣裡有一點澀澀的草木香氣。
如果能就這樣坐著,忘記思考,有多麼好。
殷離忽然問張無忌:“你很怕癢嗎?”
“是的。”張無忌搔搔後腦勺,“這個大概是遺傳的。我爸就很怕癢。我媽老拿這個對付他。”他說著笑了起來,又道,“我媽就說了,男生要是怕癢,將來就是怕老婆的。”
殷離背對著張無忌,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輕聲道:“張無忌……你記得,以前說過的事情嗎?出去玩,天黑冷了,你借衣服給你的女同學,結果害她男朋友誤會你喜歡她?”
“記得啊。”
“如果,是她本人誤會了怎麼辦?”
張無忌想了想:“不會吧。我跟她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平常最多聊聊天氣、老師、習題之類,她怎麼會誤會我喜歡她。”
“可是必要條件,並不是充要條件?”殷離低聲道。
張無忌回頭道:“你說什麼?什麼充要條件?”
殷離還沒有回答他,張無忌就看見令狐沖和儀琳跑了過來,他連忙站起來。
令狐沖道:“我靠!你們倆跑哪去了!手機還打不通!我們在這附近等你們半個小時了!”張無忌跟他解釋了起來。
儀琳蹲下來,問殷離:“鬼屋裡恐怖嗎?”
殷離搖搖頭,微笑道:“嚇麻木,就不會覺得恐怖了。”
(殷離“必要條件,並不是充要條件?”那句話等於說,就算一個人跟你有共同語言,你跟她有很多話說,你也不一定會愛上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