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鄰似有情【短篇故事】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1

在租屋網上看到有人招合租夥伴的資訊,便用通訊軟體聯絡上了。談了之後,對方可能也很急吧,相當積極說服我。我看條件也不錯,不疑有他,遂接受他的邀請。

下個月開始,我就和不認識的人合租。

這是我第一次跟他人分租套房;不過,並非沒有租屋經驗。以前有自己租過套房。不過,近年來,房租飛漲的速度實在太快,我已經不可能用負擔得起的經費租到以前能輕鬆承租的房型了。

我和合租對象與他朋友共三人,分租一間有三間隔間,一組衛浴,合一個不大的客廳的公寓。

而我選了坪數最少──約三坪多一些的室內空間──的房間,當然也和兩人談妥我負責較少的租費。

合租對象與他朋友都是大學生。兩位都是高材生:是靠近市中心的頂尖大學的學生;似乎是同一系所的同學,因此,能時常看到他們「連袂」進出。我這人,因工作性質的原因,不太需要經常往外跑;因而能更全時段觀察這兩人的互動:我總是偷偷笑他們像極一對「夫夫。」他兩人也常常摸來摸去、互開玩笑就是了。

他的友人──姑且稱乙吧──本身住在B市算鬧區的地方,平時下課就回家了。在外的租屋只不過是倉庫或另外一個能保護「隱私」的臥房。因此,平常在租屋處生活的我,就自然而然當兩人分租的形式在屋內活動了。

我的合租夥伴──當然,我不想承認他是夥伴──姑且稱甲──和我一樣是外地人。具體而言,是住在哪邊?並不打算追問。

甲的生活算是中規中矩:平日該上課的時間,他就乖乖去上課。上完課,返回住所的時間不會太晚。平常沒有外出娛樂消遣的習慣、沒有豐富的夜生活,經常一個人躲在房裡。

我看,他也不怎麼蹺早課──跟我學生時代的時候完全相反──鬧鐘一響,他就自動起床盥洗,準備著裝,提早出門。

唯有一點讓我有點頭痛:就是他洗澡的時間非常長。不只是早晨例行的晨洗,下課後需要回來再盥洗一遍,以洗去整日在外染的灰塵。夜晚,睡前,還要再沖一次澡,讓肌肉放鬆,以助眠。這樣一日三次(比生病吃藥還勤,)每次平均快一小時的沖洗時間──就當一天有八分之一的時間都在浴室好了──對跟他分租的「室友」而言,相當困擾。整層房子唯有一套廁所衛浴,想要上廁所時得跟正在洗澡的人搶。附近有公園,每當實在忍不住了,我就自己默默去公廁解決內急就是了。

除此之外,其他生活的層面,對我來說,倒不構成無法忍受的麻煩。

唯有另一件事……挺令我介意。

跟乙這個「社交咖」不同,甲平常不隨便帶人回住所。前者週間午後或假日晚餐時間附近,偶爾會帶一群友人到他狹窄的房間,喝啤酒、用桌電看電影、打遊戲,或只短暫讓朋友待一、兩小時,聊天聊得差不多,就跟著朋友一同下樓,回各自的家。

甲不同。甲幾乎不帶朋友回來。就我觀察,幾乎沒看過他的友人過來住處。

只是,他偶爾會在週末的時候帶一個小他一個個頭的女生回來。我得稍微澄清:甲跟我差不多高──約一七五公分的身高──因此說:這個女生個頭並不矮。大可想像這女生大概只達我的肩高,卻離所謂的「嬌小身材」有些微差距。說她大隻……也不盡公平;說她小巧玲瓏,讓人心生想保護她的衝動……過於矯情。

 但這不是重點,我不打算繼續在這位女子的外貌上更多著墨。

 這女人……長得算樸素;並不是說長得不討喜。我的意思是:跟這個甲比肩站在一起,你會覺得「挺登對的」──畢竟,不認識的人一瞧,一瞬間會分不清誰是誰。

 這對小我幾歲的年輕男女,兩位身材都不算纖瘦,就這樣擠一間四坪大一些的房裡。

 每當玄關的鞋櫃又多出一雙尺寸比我的鞋小一些的粉紅色運動鞋,我就知道那女的又在甲的房裡。

 有時候,房裡明明有人,裡面卻毫無聲響。讓人猜不透──裡頭到底在搞啥?

 孤男寡女的,怎麼可能沒做什麼──實在違反「倫常。」實在太過好奇,我曾貼著門板,嘗試聽裡面在幹嘛,但突然一聲腳步聲,嚇得我趕緊退開;假裝內急,急急忙忙逃往廁所。在廁間躲一陣子,還是沒人離開房間,我就只好默默退回自己的臥室,繼續做該做的事情。但實在是太過介意,腦袋瓜胡亂轉運轉了起來:滿腦子就是他與她擁抱、激情熱吻,進而沉入床墊,纏綿在一塊兒。實在心癢難耐,我只能拿出珍藏已久的「配菜」,用萬能的雙手,勤勞一點,發洩過多的慾望。


2

這女的偶爾還會過夜。我並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在這裡──在甲的房裡──度過一晚;我是從玄關的粉紅運動鞋推斷的:老位置,安然地擺在那邊兒,與甲破舊的運動鞋比鄰。

 有時候,我能非常肯定她確實在這兒過夜。當我忙一個段落,在電腦前面打字打得腰酸背痛,正想起身去沖個熱水澡、舒緩筋骨;手裡拿著梳洗要用的用具,想要往浴室走去時,不小心撞見這個女生──剛洗完澡──只穿清涼的居家內衣走出浴室。突然現身讓我猝不及防,眼睛不知往哪擺,我只好迅速奪回房間,等她進她的房間,才敢進去洗。

這女生剛剛洗完澡嘛……然後、然後──我就會久違地來一次……放鬆身心靈的臂肌鍛鍊──一邊享受尚存的餘香,想像剛才她在裡頭淋浴的背影,任噴發出來的液體,順著流水一同流入排水口。我會仔細沖刷排水口,確認沒遺下任何不該留下的殘留物,才安心擦乾身體、換好裝,回房準備挑燈夜戰。

 走回房間前,實在太好奇──用常理思考;怎麼可能只洗澡,不幹嗎?──我又附耳貼上門板,嘗試聽裡面在幹嘛:裡面依舊幾乎沒什麼動靜,只有電視節目的聲音。莫可奈何,我只好中止幻想,老老實實回房間做該做的事。

直到某天下午,原本還在睡夢中的我被一聲電鈴吵醒──因徹夜寫稿子,到凌晨才睡──是甲的快遞。

 他可能去上課了,人不在;而快遞人員顯然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我也不可能堅持在那,跟個陌生人大眼瞪小眼。迫於無奈,我只能代收。我心不甘、情不願簽下甲的姓名(如果一位平時守法的好公民不會因為幫人簽收包裹被告偽造文書的話)打發快遞離開。

 查看姓名:不是甲的名字,卻和他同姓,而且明顯是個女生的名字,寄出的地點應該是北部某護專的宿舍的地址。原來如此:那女的是甲的親妹妹。備註欄上寫著「衣物與雜物。」搬起來挺沉的,裡頭肯定不少「雜物。」

我正愁著這只箱子要放哪,一面吃力地將它搬到客廳。巡了一圈,沒地方好擺,只好把這箱垃圾堆在甲的房門口,等他回來就會看到的。之後就懶得理會。

過了兩天,又是某個午後,只是這次我剛用完午餐,正返回住處準備繼續稍早離開時未完成的段落,看到一個栗子色短髮的女生,拖著一只行李箱,站在鐵門前面,在身上東翻西找的。我判斷她是想找鑰匙,就認定她應該是同棟的住戶,便打算盡舉手之勞,幫她開門。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行動,或許感受到些許的善意──我本人並不特別介意──便點點頭,並向後退了兩步,容我幫她開門。這一來一往的互動,節奏相當流暢,幾乎沒有容許切換曲風的間隙,迫使我繼續扮演紳士,跟著退步好讓她先行。她仍維持相當穩健的淑女儀態,點點頭、輕聲說「謝謝」才拉著行李箱上樓。我並不打算繼續這齣難以博取笑聲的即興短劇,便不接著主動幫她一起抬那只笨重的行李箱。

 為了怕在狹窄的樓梯間撞見,我刻意等了一下,才進到樓梯間。為了讓她「從容」地搬她的行李箱,我故意放慢腳步,緩緩踩階上樓。

 我很意外,在我住處的樓層又看到她:正站在門口,隔著一道鋁門,行李箱正堵著另一個要上樓的人的通道。她急著搬開它,容人家側身勉強鑽過,頻頻鞠躬道歉。

 她微微轉過臉頰,這才發現:原來是常常來甲房間的女生──噢不,是甲的妹妹;原本是及肩的黑直長髮,她換了短髮並染成栗色,一時要我認不出來。

 可她剛才並沒主動跟我打招呼,明明就知道我是她老哥的鄰人。這下實在尷尬,要我不知道如起頭。於是我說「妳的箱子剛寄到,我已經幫妳搬進來了。」說著,邊順手開門,準備,再一次,禮讓她先行。

 「謝謝。」她只是簡單地說,沒有多餘的意思,再次點點頭,吃力地拉著行李箱──這次,我順手幫她往上一提,讓她順利跨過門檻──把它送進屋子。

 她話還沒說完,就匆匆躲進房間。

 看到她的「雜物箱」與行李箱,我才發覺,大學正要放暑假。離開校園太久,我早就忘記大學的行程。雖說人家讀的是護專,學校的行程應該跟大學沒太多區別。

 過了一週,甲讀的大學正式放假;他們兩兄妹沒回家,就待在租屋處。

 是說,時值漫漫長假,這兩人卻老窩在房裡。人家乙都離開,與友人四處遊玩,揮霍易逝的青春;這對兄妹,暑期間,卻整天無所事事,窩在房裡,真不成體統。

若不是生活索然乏味,我判斷,這對兄妹肯定在裡面幹什麼「愉快」的事情。


3

習以為常的「兩人分租」,因這讀護專的妹妹未經另兩位租客同意擅自住入,而又變回三人分租的模式。我本人倒是沒有「限男性」這種類似「本屋限女性租賃」的潔癖(迄今,我仍為參透為何租屋市場上存在這種性別刻板印象:怎有人會覺得完全租給女性方便管理?另外,怎有人會相信能用「限女性」的條件,完全杜絕男性進入,亦百思不得其解。)與其說我對女人進入完全租給男性的空間有所顧慮,或說排斥這種事,倒不說我竭誠歡迎她們──如果充滿對異性遐想的話──進來窺探這「瀰漫男性臭味空間」──如果應認識的男人邀請(或慫恿、或脅迫)就不假思索踏進來,還能面不改色、內心不動搖,安然自若待在裡頭,不加提防認識的人的上下其手,又能適應陌生男子用色瞇瞇的眼神上下打量──then be my guest ;我必「奉為座上賓」:您的造訪令寒舍(雖然不是我家)蓬蓽生輝呀。

某個晚上,時值盛夏,夜裡氣溫仍高,屋內就像低溫的保溫爐,將白天未散去的熱度貯存到入夜。我終於因反覆流汗、蒸乾,渾身濕濕黏黏,無法忍受衣物黏在皮膚上的不適,想去沖個涼水澡。正要進入時,和剛洗完澡的她碰個正著,一陣洗髮乳的香味撲鼻而來。我和她互相點頭示意,她就害羞地壓低頭,小碎步跑回她倆的房間。

但我實在太好奇,顧不得沖個涼,趕忙靠到門板邊,壓低身子,安靜聆聽。裡頭倒是沒什麼聲音。

 不可能對吧──年輕力剩的孤男寡女,在私密空間裡面,果然還是按捺不住,要搞點什麼?A片都這麼演。

I have read enough of dirty shit. I know where this is going ──這對兄妹肯定在裡面「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百分之一百二十萬確定他們等一下要搞到「乒乒乓乓。」

我確認過了,幾乎整隻耳朵要貼上門板上,裡頭似乎就是沒什麼動靜。實在不可能僵持在那,等他們什麼都不做,我只好放棄,退回房間繼續稍早未完成的部分。但實在太過介意,整個人躁動得無法專注,只好拿出私藏的「好東西」當配菜,發洩過於旺盛的慾望。

過了一、兩天,我因忙著校稿,忘了晚餐時間,正想出門,到樓下的便利商店隨便買個微波食物,當宵夜打發跳過的正餐。手摸到門把的同時,外面的鋁門傳來用鑰匙開鎖的聲音。我嚇了一跳,稍微往後退開。從另兩間房間門底的隙縫確認過是暗的。原來甲跟他妹都不在屋內。門一扭開,我們三個就在門口撞在一塊。我連忙說「抱歉抱歉不曉得你們剛回來」──我還沒套上鞋子,正蹲踞下來,急急忙忙用指頭勾一下腳後跟讓腳完全吃進鞋子。甲也連忙說「不好意思不曉得你要出門。」一把按住肩後的妹妹,另一手提著一包Seleven買回來的東西。我猜他應該是想先讓我出門,就順勢穿過門口,先一步下樓。

 在等微波食物加熱的同時,一直在想「那包裡面到底裝了什麼?」這個時間點,如不是買宵夜、幾瓶飲料、幾罐罐裝啤酒,那還能是什麼?如果不是正要洗澡才發現洗髮乳或沐浴乳用完,急急忙忙跑去買,除盥洗用品以外,那還能是什麼?如果不是女性的衛生用品,臨時跑到樓下去買應急品,那還能是什麼?

「叮──」微波加熱完成。我也得到結論:那包裡面一定裝了保險套──絕對不會錯的。看那男人一副神情焦慮:跟我撞見時,滿臉寫著「會不會被抓包」──滿溢出來的罪惡感,光用嗅的,我幾乎都能聞到;他老妹身上也飄散不尋常的淫靡氣味──我鼻子很靈的:我看過不少淫穢的東西,很清楚接下來要如何發展──那這對淫穢的兄妹肯定是要躲回兩人甜蜜的小房間「幹」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這次一定不會錯的。好一對道德淪喪的淫亂兄妹!

 「我逮到你們了──這對狗男女!」

 顧不得手上的食物是不是還很燙,我拎著提網,發狂似的奔回住處。我用一次跨兩、三個台階的方式跑上樓,呼吸仍急促、雙手仍顫抖,匆忙取出鑰匙開鋁門。我已經盡量不發出聲音,也努力抑制喘息的聲音,儘量不驚動屋裡的人。我進到屋內,食物隨地一扔,踮起腳尖往甲的房間過去,並將耳朵貼緊門板,凝神聆聽。我這一聽:裡面還是沒什麼奇怪的聲音──這不可能!

 我很清楚這兩人像愛情動作片裡頭的男女,正激烈地「造兩背野獸」──

 我大腳一踹,沒想到老公寓木製的門如此脆弱,喇叭鎖被應聲扯斷,門把硬生生直墜地板。裡頭的兩人嚇壞了,呆愣瞪著門口的我。我也吃驚得腦袋一片空白,一時僵直在原處。

 這兩兄妹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老大戴耳機,用桌電打電玩;妹妹則趴在床上玩手機。

 我看了門軸脫落而變得搖搖欲墜的門板一眼,再各瞄兄妹一眼,深吸了口氣,才尷尬地開口:

 「修理費算我的,到時候我自己跟房東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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