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猜想:妳會義無反顧地投入重考,然後還會信任「崇拜的我」恭敬地說:「委屈您了,請繼續當我的家教。」
我羞於承認,但不得不坦白:這次失敗的「指導」讓我開始抗拒「繼續擔任妳的家教,」儘管妳父親願意繼續支付我優渥的薪水,好讓我在補貼生活花用之餘,還能存下一點小錢。
就算矜持不允許我重新接下任務,向金錢誘惑屈服、市儈的那個「只懂得施用職場求生術」的小職員如我,還是會為「多於五斗甚多」的米糧折腰。
儘管,對於「把妳的人生搞砸,」我感到萬分抱歉、遺憾,虧欠太多而不知如何償還。
萬沒想到,妳給我的回饋超出我原先預想甚多:
妳不僅重新委任我擔當妳的家庭教師,還動用「私情」來動搖我的「私心。」
我試著公事公辦──我確實總是用「我只是妳的家教」來應對;豈敢對妳──哪怕絲毫非分之想──動真情,儘管跟妳相處的分分秒秒,我得時刻壓抑另令心臟不安分狂跳的情緒。
芮淨,唉……芮淨──
沒想到,反倒是妳試探起我的心意:
喂,你對我都沒感覺喔。
我慌了。
我「當上」家教的理由不是為了「上」自己的學生:不是利用「用來考試的淺薄知識,」與打著「我是妳的老師」的名份,來誘騙少女崇拜我,進而愛上我。
我只是教學──教書匠;妳只是付錢──妳老爸付的錢。我倆關係起於「收錢辦事,」且止於教學結束那刻。
我豈敢妄想「與妳譜首愛之曲、共舞愛的舞曲」這種泯滅道德良知的敗德行為。
我懷念起當初妳主動來接觸我的光景;那次邂逅便是妳溫柔氣質的體現,且令我沉醉迄今。
芮淨,妳相信嗎?透過彼此「朋友的朋友」──臉書好友的臉友──盡能讓人生本該毫無交集的兩人相遇,一同走過這非凡的旅程。
如果仍是「只是朋友」該有多好?
我得顧忌這可笑的「師徒關係,」維持適當的安全距離,且時時刻刻無不恐懼著,恐懼自己會深陷妳的魅力的囹圄。
妳的試探無非誘騙夏娃初嘗禁果的毒蛇所吐露的淫邪之辭:
「怎不試試看,沒試過怎會知道?」
這種「為了獲取知識而試」正是不得觸犯的罪孽──「試過才知道」正是七宗罪之首的傲慢大罪:「沒事啦,沒試試怎知道?」
芮淨,我不能用「情慾」摧毀妳,哪怕那顆掛在樹梢的碩大「禁果」看起來如此美艷、且似乎嘗起來香甜可口,甚至散發馥郁芬芳。
我不能,芮淨,為了滿足這種輕浮的求知慾而逼妳嘗下「禁果,」哪怕妳會視這種「對學生的色誘無動於衷」為「傲慢」的體現,甚至會覺得這是「家教老師對我的羞辱。」
原諒我。我絕沒羞辱妳的意思,只是話語總是真假參半;無論我多麼努力狡辯,我的一字一句必定會被曲解。而「曲解」將害我無可避免地刺傷妳。
妳是個很好的朋友。但是,令我心裡五味雜陳的是:妳超出我預期太多了──妳「不只是」很好的朋友──我幾乎羞於承認:妳是我「大大好」的「友」人。如果不是我倆之間的年齡差和身分落差,多麼希望「友人」的「友」字是別的字眼──
不可能的:誰會看到一位要奔三十歲的大叔跟才十幾歲的女生走在一起,而沒有「那方面」的負面印象。
可是,這就是妳溫柔的地方:我猜,面對社會無情的眼光,妳肯定會說──
是又怎樣?
是又怎樣……
謝謝妳,讓一位在人生競逐當中落敗下來的廢物青年,能因為妳的心意,稍微能看得起自己。謝謝妳,芮淨,願意讓我自己相信「自己還算有點價值。」謝謝妳,崇拜著這個根本一無是處──除了在教妳的這個科目有些許心得──幾乎一無是處的輸家,讓我這種低自我價值的人產生「還是有人喜歡」的幻覺。
我忽然認知到:
「妳也不過是個正在享受青春時光的女孩。」如此而已。
洋溢著,甚至到氾濫的地步,青春氣息的妳,不過是受到同儕刺激──女生同學間都在聊「跟男朋友到哪裡玩,」自己就心癢,想試試看?
想到這裡,還跟妳父親收錢,我又更不好意思了。畢竟,「大叔」是離「青春」最遙遠的兩字;大叔該怎麼讓女孩充分感受青春的激情?
我自私地認為,與其花錢來找我補習,妳更應該花錢、花時間,找個同齡的男朋友,趁稍縱即逝的青春悄悄從指隙流走之前,恣意「浪擲」本該拿來揮霍的青春才對。算是替「無端白費青春,將時間浪費在念書這件事上,還毫無成就」的我彌補缺憾吧?
結果,終究還是害了妳,跟一個根本不有趣的老廢物,學這些「將來用不到」的冷硬知識,還補不起來;落得「妳現在得重考」的下場。
「根本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我的「私心,」就在這份虧欠上,選擇退出。
我不告而別了。
當妳問起:「喂,你對我都沒感覺喔。」
我嚇得落荒而逃:丟失軟蛋與腦袋、自私自利、卑鄙的我只能倉皇逃跑,在來得及顧及往日情懷與交情、慎重處理這種男女情事之前。
我把妳封鎖了;我把電話設定永遠拒接;我把妳黑名單;我來不及知會妳「跟妳父親解約、沒上課的時數都退費了」──「我另有人生規劃,望您理解。」妳父親是理解世事的市儈之人,諒解我倉促的決定。妳傳訊息,我選擇不讀不回。」
我得逃離──在所有真相被揭穿之前,在「自尊心」這張皮被完全撥開之前,逃離一位仍有青春儀容的女子面前。
「再繼續浪費別人的生命,」只怕,這份罪惡感會壓垮自己。
對不起。妳溫柔得、可愛得、堅強得令我難以承受:不要說棉花了──就是一根羽毛、一絲秀髮(妳的秀髮),光是拂過我的寒毛,都會令我疼痛不堪。
「幸福」這種事離我真的太遙遠了。跟著我,妳不會得到幸福的;前頭只有無盡的痛苦。
妳覺得呢?
這樣的敗類,是不是,或許一開始就不要見面就好?
芮淨,我「私心」想跟妳在一起;「卑怯」的我卻選擇了逃避。
ごめんよー自分は人間失格の卑怯者です。
竣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