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之行----火車印象

很多人都有西伯利亞鐵道火車之旅的夢，我也是。

少年時看過「齊瓦哥醫生」這部電影，記得那位醫生為了要追求搶救生命的人道理想，從莫斯科橫越萬里到了西伯利亞，但是不論身在何處，他看到的總是紅軍白軍的殘酷戰爭，平民百姓的悲慘死傷，生離死別的人間悲劇。

還有，俄國文學家杜斯妥也夫斯基在《罪與罰》書中因為批判沙皇，在1850年被流放到西伯利亞，他把在西伯利亞的經歷寫成《死屋手記》，哀嘆流放者的生命宛如螻蟻般微不足道。西伯利亞，這個自古以來一直被沙皇和蘇聯視為流放罪犯之地，卻留下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這個充滿失意者辛酸史的地方，卻孕育出許多文學家和氣勢磅礡的鉅著。

除了俄羅斯人的苦難外，西伯利亞這個地方還有漢人的悲傷。漢武帝時出使匈奴國的使節蘇武，被羈留在北海邊牧羊19年。我們都還記得那首歌：「蘇武牧羊北海邊，雪地又冰天，羈留十九年，渴飲雪，飢吞氈，野幕夜孤眠。心存漢社稷，夢想舊家山。歷盡難中難，節旄落盡猶未還…。」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北海就是今天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很想去看看蘇武生活那麼久的北海究竟是什麼樣子？。

我想拜訪這塊奇異的大地，尤其是搭乘火車旅行。在這片大地，過去除了步行就是馬車，火車是在1891年開始修築，1916年開通。有了火車通行，表面上好像來往會方便些，大概不再會是流放之地，然而這裡仍是層層門戶深鎖，來去並不自如。我想近距離看它，因為它依然透著一種艱辛又神祕的感覺。

2017年9月7日從高雄飛杭州，再轉機飛內蒙古滿州里，此行目的地是西伯利亞（Siberia，古人稱「鮮卑」），尋找蘇武牧羊十九年的北海（今貝加爾湖）。從滿州里出中國邊關，進入俄羅斯國境，在後貝加爾斯克鎮火車站候車，等我們的西伯利亞線上東清鐵路的專屬列車來臨，我們要出發前往赤塔!

西伯利亞火車時速60公里，聽起來好像比摩托車還慢，可是我們第一天晚上6:30上車，第二天早晨8點下車，車行至少800公里，第二天晚上上車又跑了1000公里，兩天竟走了1800公里，這大約台灣南北縱貫鐵路的4.5倍長。所以時速雖慢，日以繼夜的跑也會跑很遠。就像老祖母說的，只要有目標，有方向，持續不斷的走，一定會到達目的地。

那西伯利亞鐵路是什麼樣子呢?第一，寬軌火車，所以車身車廂內部寬敞。鐵軌至少四線，所以不會有會車等待的時間。車站沒有圍欄，是一種開放空間，人們可以從四面八方走到月台。第二，沿線有些小站，偶爾會有幾個人上下，一般停個幾分鐘就開了。到了大站，有時候也停個40分鐘。第三，站與站之間，幾乎沒有人煙，車子就在曠野中奔馳。白天是無盡的森林和草原，晚上就是無邊的闃黑，猜想當地人會很願意坐夜車，因為一覺醒來就到目的地了。

西伯利亞火車並不分高價低價車種，因為每天班次很少，有時一天一班，有時兩班，旅客只能選擇搭乘的時間，不能選擇高檔車次平價車次。倒是車廂會分包廂、統鋪、純坐式。包廂四人一間，四個床位，上舖比下舖價錢便宜。統鋪是整節車廂全部是統艙臥鋪，有上下層，但沒有隔間，乘客像睡在一個大通鋪上。純坐式就只能坐不能臥，只適合短途旅客乘坐。價錢差異就反應在車廂的選擇上面，像我們包了一節專列，四人一間的臥舖只住兩個人，真是商務艙等級的享受了。

在一個包廂裡面有四張臥舖，中間擺著一個小茶几，床舖下面可放置行李箱，包廂可以鎖門。因為一間包廂只住我們夫妻兩人，上舖置個人衣物，下舖睡覺，空間是很寬敞的。一上車每個人發給四小件：一張床單、一個被套、一個枕頭套、一條枕巾。三大件：一床墊被、一床蓋被、一個枕頭。一個包廂加發一條桌巾。桌巾和四小件都洗燙得乾淨平整，三大件則乾爽舒適。

什麼叫專列車廂呢？我們一共八天的西伯利亞行程，這個專列就是我們專屬的家。從後貝加爾斯克站上車後，我們的行李就安放在這個專列上，途中我們到赤塔、伊爾庫次克、李斯克維揚、烏蘭烏德都會下車遊玩，這節車廂就脫離原來的列車，停在該站等我們，連我們車上服務員也是專屬的，她會守著車廂等我們回來。當我們要繼續往下一站時，這節車廂就掛在要前往該地班車之最前或最後，向下一站奔去。所以我們的大件行李都固定放車上，只帶簡單背包出門，這真是超級貼心的旅遊設計。據說，要租用專列車廂是要向莫斯科鐵路總局申請的。

車上廁所有洗手檯和馬桶，所有紙類和雜物都不能丟馬桶，聽說很容易阻塞，若是阻塞，隨車服務員是無法修理的，只能等到站才修理，沒得用就沒辦法了。廁所牆面上貼著一堆告示，這事要靠旅客自律，好在我們這一專列的台灣旅客都非常乾淨自愛。至於服務員，工作很認真，因為她只服務我們這節車廂，所以大約每小時就清理一次廁紙，從不會發生便紙塞得滿坑滿谷的事，洗手間不但沒有臭味，還掛著香氛袋。這些都顯現著典型的俄羅斯風格：東西雖不新，卻維持著一定的整齊清潔水準。我常在各個細微處，因著他們這種雖不富裕，但自我尊重、自我珍惜的風格，而分外為之動容。

火車行進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事呢？基本上行車平穩可信賴，不過第一個晚上，整晚車廂都沒電，連洗手間都沒電，我還以為火車上就這麽回事了。第二天晚上全車廂大放光明，才知道前一晚是照明設備壞了，到赤塔後，站務人員上來修理好了。

有一天，火車在中途停了很久，我還以為是會車要等待呢！可是他們全路段都有四軌，可以雙向通車，完全沒有會車等待之事。那為何停駛呢？後來才聽說是對向來的一列火車，上面載運著坦克車，坦克車滑落掉在鐵軌上，出動許多人力機具搬運，搞了一個多小時才搞定。原來這一帶不只是重工業區，還是軍火生產基地，生產出來的坦克車都靠鐵路運送去港口或內陸，老天爺呀！我們不經意間就遇到坦克車了，好個俄羅斯戰鬥民族!

還有一天晚上從貝加爾湖出來，車廂異常顛簸，到後來甚至停了至少三十分鐘，只聽到外面工人大聲喧嘩，因為夜深了，所以也沒人跟我們解釋怎麼回事，大概機件故障吧，修復以後就正常行駛了。

除了這幾件事，火車行程基本上都很享受。我們兩人一間，一人一張床，下舖睡人，上鋪置物，非常舒適。夜裡躺在床上，像是一個搖搖晃晃的大搖籃，在曠野裡奔馳，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無可牽掛，安心睡覺！我在車上心情格外寧靜，幾夜都沒失眠過。

有一天在火車餐車上用午餐，餐車有一個小吧台，車廂內窗明几淨，擺設明亮的綠白相間桌椅，每桌四人，共八桌。餐車上的服務員有點年紀，不過服務盡責。火車上的餐點很簡單，我的素食餐點是一道蔬菜湯，一個主食蕎麥飯，配菜是長豆和紅蘿蔔，再加上一杯綠茶，倒也清淡可口。葷食者是一塊雞胸肉、麵包，再加上一杯啤酒。氣氛歡樂，口味還好。相較之下，當地都市餐廳的俄羅斯餐點比火車上的食物細緻些，而且車上的價錢比餐廳還稍貴，一餐飯要價台幣600元。除了我們，只見到一些外國旅客，沒有當地人在餐車上用餐。

基本上當地人沒有那麼多南來北往的，像在烏蘭烏德，就只有我們這群外來旅客上車。當地導遊說，俄羅斯人雖然也愛玩，但是薪資水準不高，不太能負荷昂貴的旅遊費用。

歷史上，俄國這片歐亞交界的土地，一向戰亂頻繁。13世紀斯拉夫人組成的俄羅斯國家，被蒙古人打敗佔領，蒙古子孫在草原上建立大大小小國家，留下豪邁的蒙古文化。13世紀以後，為了遠離蒙古的威脅，俄羅斯將政經中心遷往莫斯科，斯拉夫民族開始變得強大，並且四處征伐，到了16世紀中葉，在莫斯科建立王朝，開啟沙皇時代。也就是這時候，沙皇把一些反對者或底層的人們流放遷徙到西伯利亞，順勢佔領和開發西伯利亞。18世紀開始，沙俄國力更強變成了帝國，1812年甚至擊退拿破崙的大軍，成為歐洲事務仲裁者。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1917年因為戰敗和食物短缺，發生俄國革命，共產主義布爾什維克黨登上權力舞台，1922年建立蘇聯政體，逐漸成為超級強國。但是隨著政治和經濟體制引發的矛盾越來越尖銳，1991年蘇聯解體。接著是西方對其經濟制裁，又遇上金融風暴，盧布貶值，人民生計漸走下坡，但是國家還是強硬的守著自己的立場，人民則維持著他們保守嚴肅、自重自尊的傳統。

讓我頗為欣賞的是，在我們的火車臥艙內的小茶几上，還給我們一方淺藍色小桌巾。舖上桌巾，擺上我們買的水果和餅乾，再加上餐車上送來用水晶咖啡杯盛裝的咖啡，真是優雅美麗極了，好像在行旅間，也依然維持著家居舒適美觀的水準。這裡面蘊含的涵義是即使物質不富裕，生活美感還是在根底處曖曖含光。和有些民族汲汲營營，喜歡屯積，雜亂無章，沒法活出寬闊的胸襟和雅致的美感，形成明顯的對比。俄羅斯人還有一個習慣我也很喜歡，他們喜歡寧靜，講話只有兩個人聽得見，一群人相處也是安靜而不喧囂，顯得很有教養。

我原本是被西伯利亞火車旅行吸引來此，在過程中，發現這是一個有尊嚴有品味的國度，到處顯現出乾淨簡潔的傳統美學涵養，很值得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