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機場靠海,旁邊就是知名的旅遊景點七星潭,每年元旦的時候,空軍的戰鬥機都會在這裡表演衝場,吸引許多遊客前往觀賞。
機場的另一邊,有一條飛機跑道通往山邊。山的那一頭,就是台灣的重要戰略據點佳山基地。夾在機場跟佳山基地之間有一個小村莊,叫做嘉里村,有一間花蓮地區唯一的家樂福量販店。這裡,就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在地球氣候變遷沒有那麼明顯之前,每年造訪台灣的颱風,多半都會在花東地區登陸,所以我們都是在颱風的洗禮下長大。
每逢颱風從花蓮登陸,我們隔著機場靠海的村莊,就會遭受到颱風盡情的肆虐。颱風從海上襲來的時候,先是吹毀寬廣機場上的航空設備,接著就橫掃過機場的跑道,在我們村子裡興風作亂。
我家開碾米廠跟雜貨店,兩邊的前門都是片板,上下各有凹槽跟細細的鐵條支撐。晚上關門的時候,我們要把一片一片的門板,依次擺列在凹槽跟鐵條間。早上開門的時候,又要把門板一片一片拆卸下來,疊放在米廠和雜貨店之間的前廊上。
每當颱風來襲,父親就忙著在門板內外橫放著兩根竹竿,再用鐵絲穿過門板之間的縫隙,從兩邊將竹根和門板絞緊。這樣的防颱措施,幾乎每次都失敗,整面前門的門板常常被狂風吹垮,但是讀書人的父親從不改進,每次都用這一招。
我後來回想,門板會被吹垮的道理很簡單。因為地下只有一條細細的鐵軌在支撐,大約只有一枝鉛筆粗的鐵條,哪裡禁得起威力強大的颱風,灌注在整面門板上的風壓。每當前門被吹破,我們就得從後門逃難,逃回到祖母堅固的老家去。
記得有一年,我們的大門在半夜裡被颱風攻破,媽媽抱著年紀還小的妹妹,又帶著我們三個兄弟,在暴風雨的夜裡往祖母家逃。我家後院跟祖母家之間,種了一顆大約有四層樓高的麵包樹。我們逃難的時候,比柚子還大的麵包果,一直被狂風吹落。幸好,都沒有砸在我們的頭頂上。
隔天在祖母家吃完早飯,我跑回家去看父親跟工人在修理門板。晃到我家飯廳的時候,我感覺到有點異常,今天飯廳怎麼變得這麼亮?等到我抬頭一看,一眼就看到颱風過後清澈蔚藍的天空時,我才知道飯廳的屋頂,被颱風吹跑了。
就在我望著天空發呆的時候,一位農民騎著機車來停在我家門前,對著我的父親說:
「厝尾頂飛去啊齁?在磚仔窯彼邊啦!」
我家距離他說的磚仔窯(磚廠),大概有一百公尺遠。
我念高中的時候遇到颱風,我們小孩睡的房間屋頂,不停地在上下搖動。眼看著我們的屋頂又要被吹走了,我跟弟弟連忙跳上去,緊緊地抱著屋頂的橫樑。正好走進來的母親大吃一驚,叫我們兩兄弟趕快放手,後來她心有餘悸地說:
「厝頂飛去著算啊,人若非去著慘啊!」
還好!這次我們的屋頂沒有被吹走。
單就颱風受損的情況來說,我們家不算是那麼嚴重。村子裡很多鄰居的木屋或草房,常常在颱風作亂以後,整個被夷為平地,從外面就可以看到他們家裡面的陳設。颱風過後整間屋子需要重建,損失不得不說非常慘重。
我對於有關颱風的一個名詞,始終都覺得非常疑惑,那就是大人口中經常在說的「回南」。每每在一陣強風吹襲過後,整座村子就又變得雲淡風輕,這時大人又忙著加強防颱措施。不久之後,狂風暴雨就又會再度襲來。
所以我小時候一直以為,颱風是從南邊吹過來的。然後,它又要回到南方去。
長大以後才知道,原來當時,我們正處在颱風眼的中間。
青少年時遭遇颱風襲擊的經驗,後來卻變成我們家人之間熱烈談笑的話題。彷彿那些被無情風雨摧殘過的經歷,是過往生活裡精彩刺激的際遇似的。
現在我住在高樓環繞的台北公寓裡,每次遇到颱風來襲,只要把門窗關好,就只能隔著窗戶,看著外面物飛樹倒,比較起兒少時跟颱風正面對決的記憶,實在是一點都不刺激。
倒是在媒體上看到偏遠地區的民眾受害時,我會很容易生出感同身受的同理心。
誠心的希望,我們的寶島可以少一點颱風,少一點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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