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繡醒來時,第一件發現的事,就是自己正枕在一處溫暖而厚實的大腿上。
愣愣地眨了眨眼,幾息後她才終於反應過來,有些驚慌地撐起身子,身上披蓋的那件大衣頓時順著她起身的動作緩緩滑落至腰間。
這是⋯⋯溫慕雲的衣服?
雲繡先是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男子大衣,上頭的甘松氣味她十分熟悉,隨後立刻回頭看向坐在她身旁的溫慕雲,只見男子雙眼緊閉,呼吸勻稱,早已靠在車廂壁上睡著。
清俊的面容如刻似畫,密長目睫靜靜垂落,遮掩住那雙多情迷人的桃花目,薄唇微抿,鼻挺若削,乍如丹青仙,何若凡世人。
雲繡不覺看得出了神。
倏忽,那對劍眉微微蹙緊,像是夢見了什麼愁苦煩憂之事,眉間擰出一團淺淺的疙瘩,眼皮下的雙目亦不安地轉動著。
心,恍若跟著輕輕揪擰起來,雲繡不由自主地傾身靠前,伸出拇指撫在男人眉頭,試圖將那皺起的憂緒撫平。
她希望這雙眉眼可以恣意張揚,永遠也不要染上那種苦意。
男人眉間的起伏在她輕柔動作下漸漸變得平緩,緊閉的雙目也停止不安轉動,似乎在夢境中找回了平靜。
雲繡露出淺笑,伸出的手欲要往後收回,卻在半途中忽地被一隻大手捉住,與此同時,溫慕雲緩緩睜開了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那對幽如深潭的黑眸裡面暗藏著許多道不明的情緒,像是要將她吸進去一般,她被盯得有些心慌,連忙偏開目光,嘗試著開口解釋:「我、我看你似乎睡得不太安穩,所以⋯⋯所以才⋯⋯」
或許是見她神態窘迫,溫慕雲突然輕笑出聲,捏了捏那隻被抓住的纖纖素手,卻是沒有放開,反倒微微偏首,拉著她的手貼上自己側臉。
「妳若想摸,與我直說便是,不須這般偷偷摸摸。」
掌心傳來的觸感讓雲繡立時羞紅了臉,想要抽回手卻無果,欲要反駁,又發覺他眼神中的戲謔,不禁羞嗔道:「我才沒有想要摸你⋯⋯」
——但是他想,也願意給她摸。
當然這句話溫慕雲沒有說出口,方才剛睡醒,腦袋還懵著,一時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必須克制自己,不可如此明目張膽的與雲繡調情。
在睡著之前,他已然想明白,眼下若是對這個女人展露太多情意,屆時她倚仗自己的寵愛,反悔而不願和離,那就麻煩了。
故而他很快收起那戲謔的心思,放開雲繡的手,轉頭看向窗外,約略觀察了一會後,說道:「看來已經到了半鞍山腳下,山腳路口處有一間客棧能打尖。妳早起又睡了一路,現在應當餓了,姑且先忍一會,大約再一盞茶時間就能到。」
原本雲繡還沒什麼感覺,此刻被他一提醒,肚子倒真的慢慢餓了起來,於是心裡不禁開始生出幾分期待,不曉得待會客棧裡都有些什麼好吃的。
又過一會,馬車隊伍果然停在了一間客棧旁,許是因為在京郊地帶,這間客棧看上去門面挺好,共有三層樓房,占地又廣,除了門口的栓馬樁之外,後頭似乎還有一間給客人使用的馬廄。
此時正值飯點,雖然附近沒有城鎮,但此處位於前往京城的野道上,客棧中依舊有著幾桌路過的行旅客人在用餐。
游鷹讓掌櫃的給他們準備好三張桌子,一桌四人,扣掉溫慕雲與雲繡兩位主子,他與其餘的五名暗衛,還有喜兒,剛好能坐上兩桌。
那掌櫃的見他們一行人人數眾多,穿的衣裳質料又好,儘管沒有表明身分,也定是城裡來的大戶人家,當即安排了靠裡邊的桌子給他們,讓他們能與外邊客人做個區隔。
至於午飯菜色,溫慕雲倒是沒有什麼意見,直接交給游鷹去處理,左右游鷹也在這附近跑過任務,算得上是熟悉此處。
不多時,幾樣菜陸續上桌,一行人悠閒地用起餐來。此時客棧門外走進幾名平民裝扮的布衣男子,環視客棧一圈後,尋了一張角落的桌子坐下來,叫了兩碟小菜和一壺酒,幾人就這麼各自吃著小菜喝著酒,彼此間也沒多做交談。
見狀,游鷹不由得多留意了幾眼,總覺得其中一名男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可一時想不起來。
另一頭,溫慕雲打算在這間客棧住宿兩日,因此吃完飯後便讓游鷹去跟掌櫃訂下房間,順便帶人把車上行李搬上樓,自己則是拉著雲繡,準備往山頂上去賞景。
游鷹一看,急忙叫住他,低聲說道:「主子稍等,屬下派幾個弟兄跟著您去。」
溫慕雲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不必,一邊說:「難得出來,你們幾個也放鬆一些,行李搬完,弟兄們叫壺酒慢慢喝,到附近走走玩玩,我傍晚前就會回來。」
雖說讓暗衛們跟著出門是為了安全,但一來這半鞍山上並無盜匪出沒,二來無凶狠猛獸,加上溫慕雲想要單獨與雲繡共處,根本不想被人跟著,因此尋著由頭拒絕了游鷹。
游鷹緊抿著唇,有些不認同溫慕雲的決定,只是他心知這個主子的脾性十分固執,一旦決定好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當下也不多說,直接解下自己的佩劍呈給溫慕雲,讓他帶著防身。
溫慕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推辭,將劍收下後就走到客棧外,解下游鷹騎來的那匹棕馬,翻身而上。
雲繡站在一旁,看著騎在駿馬上的男人,以及向她伸來的那隻手,有些楞神。
「趕緊上來,要不然等走上山頂,天都黑了。」溫慕雲說完,見她依然站在原地不動,想她大概是害怕,於是又下了馬,將她拉至馬旁,雙手扶在她的腰間,一邊在她耳邊柔聲安撫道:「別怕,我不會讓妳摔著的。」
雲繡猶豫片刻,終於咬牙應聲,腳下踩著馬鐙一用力,在溫慕雲的幫助下,翻身上了馬背。
其實她曾跟著哥哥們外出打獵過幾次,因此並非不懂騎馬,只是不曾想過溫慕雲會邀她共乘,方才心裡才有些亂了套,沒有立即答應。
剛在馬背上坐穩,溫慕雲已然跟著翻身上馬,穩穩地坐在她背後,一手緊抓著韁繩,一手環在她腰間,將她護得極牢。屬於男人的氣息立時將她層層包圍,雲繡臉上迅速升起一股燥熱,此時又聽見頭頂傳來溫慕雲刻意壓低的詢問聲。
「走了?」
雲繡點點頭,沒有回話。
隨即,棕馬在溫慕雲的驅使下,踏著輕快小步往山道上走去。
由於韁繩在溫慕雲手上,雲繡雙手無處可放,又抓不到馬鬃,心裡覺著不太安穩,最後只好輕抓住腰間的那條手臂,然後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高日微暖,晴空萬里,遙望大雁群飛。山道上,金葉滿樹,草枝凋殘,西風徐徐而來,搖落一地敗黃,枯木寒鴉獨啼,一片蕭蕭秋色。
望著一路上的風景,雲繡漸漸忘記內心羞澀之情,轉而沉浸在周圍的山色景韻之中。
比起那滿山楓紅的夕晚林,此處雖然未有令人驚豔之色,卻有一種蕭索悵然的秋意之美,倘若到達那山頂處,登高望遠之際,或許還會有不同的另一番景觸吧?
如此想著,雲繡便有些期待起來,轉頭問著溫慕雲,還有多久能到山頂。
「別急。」溫慕雲笑了笑,故作神祕地說:「先跟我去個地方。」
過了不久,棕色駿馬在山道上一處彎曲的拐角處停下來。雲繡看著路旁高大曲折的怪異山松,眼底露出驚奇之色。然而溫慕雲並不是要來看這株怪松,他將馬拴在樹下,然後拉著雲繡的手,走進怪松旁的一條山巖小徑。
小徑幽深,落葉滿地,行出數十步遠,便聽聞有水聲嘩嘩,再往前數步,忽見一條白絹從山石間垂掛而下,筆直墜入一池碧潭之中。待到鄰近潭邊,只見霧氣瀰漫,涼氣絲絲襲來,穹上秋日斜照,隱約有虹彩如橋,於水霧間隱現。
「這是⋯⋯」雲繡滿臉驚嘆地看著,如此自然奇景她只有在書畫中見過,未想有一日竟能夠親眼目睹。
一旁,溫慕雲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自己不虛此行,唇邊勾起淺淺笑意,輕輕握緊了手中柔荑。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雲繡撲閃著眼睛,轉過頭向他問道。
溫慕雲寵溺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望向那池碧潭,笑說:「年少時曾與游鷹來半鞍山遊玩,當時我倆不小心在山上迷了路,因而無意間發現了此處。」
雲繡一聽,也跟著笑出來:「如此說來,你們倒是因禍得福了。」
「那是妳不知曉,當時可是⋯⋯」
溫慕雲轉過身正要繼續述說過往趣事,卻忽然從餘光中瞥見來時方向的樹林中,有道不明的鋒光一閃而逝!
他立刻反手將雲繡拉至身後,同時唰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劍,飛速朝前方擋去——
「鏘!」
金鐵交擊的聲音響起,那一劍不偏不倚地擋下了對方的攻擊,同時也讓溫慕雲看清了眼前的來襲者——
竟是稍早前在客棧見過的那幾名布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