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之心」第十一章，沖天落英（四）

肉乾吃完了，但空氣中的腥臊味卻沒有變淡，反而越來越濃。

越聞越像皮革與汗水的味道。

直到這時，史卡特才驚覺他們營火的柴薪太濕，燒出來的濃煙嚴重干擾了他的狼頭人超敏嗅覺。

他一手撐著膝蓋，另一手撐在刀柄尾上，將大砍刀當成拐杖佇在地上，在麻藥還未全退的情況下勉力站起，豎起狼耳。

發覺史卡特異樣的阿秋士也收起嬉皮笑臉，手掖著匕首緩緩站起、悄聲問：「怎麼了，史卡特先生？」

「有人接近了。」史卡特定睛一看，半山腰陵線上似乎有一兩個微弱光點透出重重巨木、稀疏閃爍著。

「這麼晚還有人在山中穿行？現在都已經第三禮拜鐘了！（晚上十點到半夜十二點）」阿秋士吃驚地問。

不一會兒光點越來越大，味道越來越濃。

那是人類經年累月累積在身上的污垢腥臊味，混合了綠樹小精靈血味。

那味道居然強烈到可以逆著夜風，一絲絲地從下風處滲來。

「是誰！」史卡特緩聲詢問，聲音穩穩傳開。

「是老朋友！」一個令他一點都不意外的厚重男聲從遠處悠悠傳來。

一隻黑皮短毛獵犬無聲無息率先從黝黑林影竄出，奔到阿秋士剛剛背靠的土坡頂上，低頭嗅聞後對著他們低吼、露出尖銳獠牙。

一名中年男子一路撥開擋路樹枝、一手提著魔水晶提燈，跟著獵犬來到坡頂。

他的身材精壯，一頭亂髮沾上些許細雪；他的下巴留著一大把野蠻生長的深棕絡腮鬍，臉頰上有好幾處淺淺疤痕；他身穿白色襯衫、黃色背心與深棕長褲，揹著橡木小圓盾，腰繫一柄長劍與短柄飛斧。

而中年男子身上的味道⋯⋯史卡特經過「獵鷹之眼」強化過的五官，可以讓他像翻書一樣，從中年男子身上散溢的臭味一層一層、一頁一頁翻出故事來。

而他不喜歡這本書裡的故事。

史卡特聞到人類體垢層層疊疊的陳年騷味、整日趕路累積的汗酸、逞兇鬥狠的血腥，加上蹂躪綠樹小精靈奴隸取樂而洩出的體液腥臭、混雜綠樹小精靈的血味。

那味道與他一路追蹤的綠樹小精靈血味一樣，透著幽微的玫瑰花香。

那味道屬於一名在運奴小路第二驛站被蹂躪一整夜的受害者，他還清楚記得那綠樹小精靈的哀號聲，惹得他整晚不得安眠。

她在古德溫玷污她時反抗、啃咬古德溫的肩膀後，古德溫痛得大叫，隨即狠狠揍了她一頓，並召喚小木屋外守衛的忠心手下進去姦淫她。

那時她的哀嚎傳遍整個驛站，但無人關心，大家睡覺的睡覺，聽好戲的聽好戲，因為這種慘事以前也發生在其他綠樹小精靈身上，她只不過是又一名受害者。

他腦中甚至浮現出在一間昏暗潮濕的房間內，被侵犯的綠樹小精靈被壓在抽動的中年男子身下哭泣、掙扎、呻吟。她的頭髮散開如流泉，隨男人汗濕背肌的起伏而律動，他的雇主古德溫在房間角落命令手下瘋狂縱慾，而其他男人圍成一圈，忙著壓制她四肢與鱗翅的畫面。

還有隔天凌虐結束後，她披頭散髮縮在運奴囚車角落、低聲唱歌的樣子。

史卡特有時候非常厭惡自己解讀味道的本事。

「史卡特，你他媽的在這裡做什麼？」中年男子高聲詢問。

「斯摩泰（Smodeus），都這麼晚了，我才要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史卡特反問。

問的人與答的人其實都心知肚明。雙方只是想從對方不經意洩露的言詞、眼神或臉色找到可利用的弱點。

「狩獵！」中年男子斯摩泰皮笑肉不笑地問：「那你呢？」

史卡特瞪著斯摩泰，狼爪緩緩蓄勁，漸漸握緊大砍刀刀柄，用他最恐怖的喉音低鳴：「——狩獵啊。」

儘管幾不可見，史卡特眼睛還是捕捉到對方的身軀微微向後一縮。

「這麼巧？」斯摩泰冷笑一聲，轉頭看著其他還在樹林中穿行、漸漸逼近的隊員。

史卡特耳朵揚起，配合靈敏嗅覺，瞬間就確定了來人的數量。

三隻火把散發出來的奶黃光芒與厚重煤油味，代表著三支小隊。

領隊斯摩泰，加上三支三人小隊，總共十名人類。

其中兩支戰鬥小隊的隊員們發散著保養刀劍必用的劍油味，與小型圓木盾上的樹漆味。

而第三小隊裡，其中一名是標準的弓箭手；另一人散發著各種藥劑與煉金道具的古怪嗆鼻味道，那是專門對抗法師的「法師獵手（Mage Hunter）」；最後一人一手拿著散發淡淡阿速卡體香的物品，渾身散發脫落狗毛的味道，是專職的偵查斥侯。

兩個戰鬥小隊加上一個特種小隊，總共十個人，清一色都是浮華之塔特意培養的精銳打手，史卡特認識他們每個人的味道。

除了專職弓箭手「寇多（Codom）」外，其餘九人都是直接聽令於古德溫，駐紮於第二、第三驛站的惡棍，號稱「淫魔九人眾（The Lewd Nine）」。

史卡特原本以為這是浮華之塔正式組織的追殺隊。但從他們疲憊的面容來看，更有可能是古德溫另外派遣，不等高層幹部的命令先行出發、日夜兼程趕路並脫離浮華之塔掌控的復仇隊伍。

古德溫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對阿速卡復仇。

淫魔九人眾中的偵查斥侯「尖牙巴克（Bark the Sharp Teeth）」從樹林竄出，站在坡頂俯瞰史卡特，表情像是贏了打賭似地，冷笑一聲說：「果然是你，『風之狼』史卡特啊。」

尖牙巴克的出現給了史卡特一個好消息與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尖牙巴克專精追蹤、毒術與獵殺綠樹小精靈逃奴，但戰鬥技巧勉勉強強。

壞消息是，阿速卡昨夜梟首、頭顱飛上樹枝的浮華之塔幫眾「塌鼻大衛（David the Flat Nose）」，是尖牙巴克的換帖死黨。

尖牙巴克蹲下身來，將本屬於阿速卡的衣物遞到獵犬長鼻前，讓牠嗅聞。

獵犬聞了味道，埋頭尋找伊人的味道，順著土坡瘋跑下來，一路追到阿速卡與史卡特方才對決的林間空地，並在她消失遠遁的樹林邊緣彎下頭、露牙低吼。

而尖牙巴克並沒有跟著下去，反而站起身來，滿眼恨意地盯著史卡特。

其餘八名浮華之塔幫眾穿過樹叢一一現身，紛紛停在坡頂，或站或蹲，從土坡左側展開到右側，形成了一個居高臨下的扇形包圍，戒備著史卡特的一舉一動。

三隻火把、一隻魔水晶提燈以及漸弱的營火隱隱勾勒出眾人臉龐。

史卡特眼睛一眯，看清楚了尖牙巴克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

那是阿速卡珍藏的華麗絲質內褲。

史卡特當初吩咐公會調查人員，在房間蒐證完畢後，將阿速卡全部的貼身衣物都直接丟了。她不會再穿那些被其他男人碰過的私密衣物。

看來那些衣物最後都落入了古德溫手裡，又交給了追擊隊伍。

尖牙巴克注意到史卡特的灼灼目光，他瞄了一眼手上的絲質內褲，邪邪一笑說：「啊？這個嗎？」

斯摩泰的隊伍迸出一陣淫蕩的嘲笑。

尖牙巴克緩緩舉起手中原屬於阿速卡、只有史卡特見過她穿著的極私密衣物，揉成一團抵在鼻子上，深吸一口氣，帶著滿足的變態笑容嘲諷道：「真騷！」

找死嗎？！

狂怒血氣暴然湧上史卡特的頭顱，在烈怒之下，他雙眼快速掃過對方的武裝，同時策算他們穿戴在長衫下的護甲種類。

十名全副武裝的黑幫份子，身著從鎖子甲到皮背心等不同程度的輕、中型護甲，其中七名刀劍盾手、一名低階法師兼法師獵手、一名弓箭手、一名斥侯，外加一隻中型獵犬。

史卡特亮出透著血味的兩排獠牙，唾液外溢，沿著齒縫絲絲滴下。

他算好了，只要拋開生死，他一匹狼頭人足以將他們通通幹掉。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