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騎著腳踏車,漫無目的地晃到婉晴曾經提過的山羊飯館。
飯館白天並不營業,只有一個人坐在外頭的木製座椅上,叼著一根涼菸。他半瞇著眼,看著我靠近,突然冒出一句:「來一根嗎?」那一刻,我愣住了,感覺自己像誤闖了一場地下集會。
在恆春換宿的自我介紹很有趣,優先介紹的不是自己哪裡來或是哪個學校,而是說「你是哪家店的小幫手?」,這算是腦子困在學校太久的我,第一次發現標籤的置換可以這麼徹底。而今天想起來,這就像一個恆春的恩惠,因為無論在原本的世界裡做了什麼事,無論好壞被貼上什麼標籤,在這裡好像會把你的標籤撕光,讓所有小幫手們都重新來過,你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換宿仔,在這裡重獲新生。
這場菸局,就像發現某種支線任務,她知道我是小幫手後,就告訴我想進去山羊飯館等晚上吧!今天晚上還有場烤肉大會,老闆娘邀請了好多的小幫手一起來烤肉,互相認識。
山羊飯館是一間充滿靈魂的音樂餐廳,或者是一座live house。外觀由粗糙的木板拼接而成,仿佛是被風浪沖刷後的漂流木重組而成,隱隱散發著一種粗獷卻溫暖的氣息。內部裝潢非常繽紛,跟嗨海集會所的藍色不同,是各種強烈的紅黃色,而且還有相對應色調的燈光照著整間飯館。飯館最有趣的是前半部是用餐的座位區,可以聽到轟隆隆的音樂,但吧檯後半部才是舞台區,需要另外購票才能進去看表演。
晚上的烤肉大會,簡直是一場盛宴。小幫手們三五成群地圍在炭火旁,烤著滋滋作響的肉串,舉著啤酒互相乾杯。一張張不同背景的臉龐在火光中映出笑容,有人聊著他在恆春的第一次浮潛,有人談論著未來的旅行計劃,還有人單純沉浸在這份難得的熱鬧裡。最佩服的是居然能在背景差異甚大下,還能找到各種共同話題。調酒師、新聞工作者、行銷大師、廚藝專家甚至警察等,這大概是我大學以來最多元的接觸吧。各位都非常熱情的與彼此分享換宿的心得,甚至是在接下來幾天中互相邀約出門,彼此相揪玩樂。山羊飯館成了一個小幫手的集散中心,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們會在這裡聚散好幾次。
幾天後,無妄合作社就在山羊飯館的舞台演出,這是我第一次在餐館中聽團。當天來了好多的小幫手們,大家又在這裡閒聊,這幾天的工作量怎麼了,哪個老闆又給他們放假,有什麼漂亮的景點可去,然後在無妄的歌中用力衝撞,現場的氣氛與以往不同,熱鬧中透著一股粗獷的親密感。比起開圓衝撞,我記憶更深刻的是觀眾會拿著酒上台去,非常好客的灌表演者,或許可以說,上台灌酒也是表演的一環,所以無妄喝得爛醉不一定是自願的,但可以確定整個場域情況開始複雜起來。
山羊是一個集散地,這裡可以認識好多新來的小幫手,也會有小幫手在這裡宣告他準備要離開。這裡就像一個記憶傳承點,我們會用口述的方式,跟朋友們介紹新朋友,並同時跟老朋友告別。比喻成學校生活的話,好像是即將畢業的學長姐跟新生學弟妹們,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見面,但這裡的氣氛不是哭得要死的畢業典禮,而是一場場愉快的迎新跟歡送會,就像要告訴各位小幫手,來的時候跟離開的時候,都應該要一樣的快樂,就好像沒有要離開一樣。
幾年後的某個10月得知山羊飯館要關了,我急著南下恆春,想來個最後告別。坐在那個繽紛的餐廳中,我想起換宿的那段日子,我們圍在飛鏢機旁,聊著彼此的故鄉,或者坐在泛黃的啤酒箱上,隨性計劃要去哪裡看星星的冒險。我終於明白,讓山羊飯館如此特別的,並不是漂流木的裝飾或燈光的溫度,而是那些在這裡與我相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