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篇 - 精靈並不是童話故事中,總是飛翔在公主身邊的小小人,也不是在神話中喜歡惡作劇、鬧得滿城風雨的精怪。精靈是一群罪人,被懲罰不得轉世,唯有為天庭批改願望、做牛做馬,才有辦法獲得贖罪的機會。李龍馥來到這裡這麼久,早就忘了當初是因為什麼被放逐至此。不過,這一切現在都不重要了。
世事無常,時光荏苒,身在天庭的一瞬也許就是人間千年,熟悉的一切全都沒了,何必留戀。
韓知城是李龍馥同是這樣的精靈。可能是因為同病相憐,兩個被迫成為精靈的傢伙有著惺惺相惜之感;也可能是因為二者歲數相差不多,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天庭的同事們都很訝異,韓知城這種吊兒郎當的傢伙居然會和李龍馥這種小天使一拍即合。
但李龍馥知道,韓知城一開始並不是個吊兒郎當的傢伙,而自己也不是韓知城認識最久的人,不是讓韓知城痛,讓韓知城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那個人—
更不是讓韓知城即使會遭到最嚴厲的懲罰,也一定要去塵世間尋覓的人。
「呵呵呵…」 神的笑聲把李龍馥拉回現實。 「你想為他擔保啊…。」那笑聲很像電視劇裡那種佔了絕對優勢的反派,笑得讓人想要一拳掄過去。 李龍馥緊咬著牙,指尖在袖口裡緊緊攥著。他知道神在故意挑釁,但他不能被激怒,不能露出半分動搖。 「陛下,」他低聲開口,語氣依舊恭敬,「韓知城是天庭的一員,他的選擇有他的理由。若他的行為冒犯了天規,我願承擔一切責任。」 「承擔一切責任?你?」神的笑聲戛然而止,語氣轉冷。「李龍馥,你倒是厲害,連這樣的話都敢說出口。」神冷哼一聲。 「你以為我不知道韓知城去找的人是誰嗎。」 - 02. 整天下來,李旻浩都心神不寧。或許是夏天燠熱的風和蟬鳴讓他無法專心致志,也許是台上的教授講話像念經一樣催眠。李旻浩並不想承認早上韓知城那句“吻你”讓他想了一整天。 李旻浩甩了甩頭,試圖把腦子裡那張得意洋洋的臉趕出去。 講台上的教授還在喋喋不休,李旻浩索性低下頭,把臉埋進手臂裡,深吸一口氣。 不是,才認識兩天而已,這人到底哪來的自信認為我們之間是可以這樣說話的? 可是悸動猶如星星之火,初時微弱,卻在不經意間、在極短的時間裡蔓延,將試圖抵抗的一切都點燃,在胸腔中滾成一顆火球。李旻浩恨自己胸腔裡那個拳頭大小的肌肉組織,因為“韓知城”這三個字而鼓動得越來越快。 下課鐘聲響起,李旻浩一個箭步衝出教室。他只想現在立刻逃走,不要逗留。哪想才剛剛踏出門口,韓知城便斜靠在牆上,像是已經等候多時。 「哦早安。」韓知城打了個呵欠,一臉看起來很累的模樣。 「你有病啊?」為什麼這傢伙陰魂不散。「跟我跟了兩天滿意了沒?」 「不滿意。再說,我是跟著你嗎,我只是想看看某人有沒有想我嘛。」 ??? 就問這麼厚的臉皮是誰給他的。 李旻浩懶得再繼續和他耗下去,轉身就要走。韓知城倒是沒再做什麼,只是繼續跟在後頭。 跟到李旻浩快要抓狂,倒也是這傢伙的本事。他是真的不怕丟人嗎?從教室門口一路跟到樓梯口,再跟到馬路口,最後甚至堂而皇之地跟在他身後,像條甩不掉的尾巴。不自覺間,李旻浩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幾乎要跑起來,直到再也聽不見後方的腳步聲。他低著頭,不想去看眼前路,他深怕一抬頭就會看見那張像是松鼠一樣的臉。 突然,李旻浩的手腕被猛地抓住,向旁邊扯去。 李旻浩一個踉蹌,撞進了某個結實物體的懷抱,而後,一輛機車急駛而過。 如果沒有躲開就撞上了。 還沒反應過來,那機車騎士卻在人行道上煞車,隨後惡狠狠地回頭,向李旻浩這裡看來。 「西八你媽有沒有長眼睛啊!」騎士的吼聲引來街上的人側目。 那人很明顯是衝我來的,但是他自己違規騎上人行道,擋到他不怪我。明明清楚得很,李旻浩面對騎士的叫罵卻說不出隻字片語。腦子裡浮出好多髒話,最下賤的那種,但以上這些全部卡在喉嚨說不出來。就連他常說的“想要自然死亡嗎”,也像隻行蹤飄忽的小鳥,飛翔在腦海中遲遲不肯從嘴巴裡出去。他呆站在那,一句話也擠不出來,騎士走得越來越近,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想要逃跑。他本能地後退,一步、兩步,李旻浩下意識地往後退,腳後跟踢到路沿差點摔倒。 騎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粗重的呼吸像是下一秒就會撲到眼前。李旻浩握緊拳頭,手心濕潤得發冷,可他的腳卻依然僵硬地往後退。為什麼一個明明理虧的人卻能逼得自己無地自容,你的合氣道二段呢,倒是拿出來用用啊。 一隻手把自己的手腕再次緊緊握住。 「先生,您知道這裡是人行道吧。」 韓知城的聲音在耳畔悠悠響起。低音。略帶沙啞的低音。用丹田發力的低音。 那騎士像是被堵住了嘴,雙唇開開合合好像還想說什麼,韓知城卻搶先一步開口:「首先,騎上人行道是您違規,其次,您剛剛的行為,我完全可以提告公然侮辱,您如果有意見我們大不了對簿公堂法院再談,沒必要在這裡糾纏浪費時間。需要我報警嗎?」 那騎士似是自知理虧,用嘴型啐了一口,隨後悻悻然離開了。 「真是,現在的人類真他媽的糟糕。」韓知城罵道,李旻浩這才發現他緊緊抓著自己手腕還沒放開。 李旻浩看著自己被緊抓著的手,站在那支支吾吾半天,用了一九九八年十月到現在累積的全部的力氣才擠出生硬的一句話。 「為什麼…幫我?」 不是“謝謝”,不是感激,被別人幫忙之後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倒像是質疑。但這句話已是他心中最純粹、最需要被解答的疑問。 韓知城歪歪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你受委屈我不罵回去要幹嘛?」 手上的力道緩緩放鬆,李旻浩自顧自地往前走。他想著要三步並作兩步向前跑回宿舍,卻不受控制般地越走越慢。 委屈。是啊,受了委屈不罵回去要幹嘛。可是照自己這該死的德行,罵回去之後搞不好對方就真的死了。 自小學四年級開始,他就學會了不再逞口舌之利,真的有事就直接揍回去得了,拳頭比話語更能代表實力。 小時候——應該說爸爸還沒過世之前——那些煩人的傢伙還是不敢對自己怎麼樣的。無論是混混,牆頭草同學,還是自以為了不起的親戚家小屁孩。他有跆拳道合氣道等等等的二段資格,光憑這點便讓人聞風喪膽,國中時也不是沒打過架,次數很少但次次都贏(爸爸總告訴他如果為了自衛揍人他百分百支持)。他曾以為自己的日子可以繼續這樣下去,就算爸爸媽媽早早離婚,就算家裡不算富裕、甚至不能算小康。到了後來,四年級時咒死同學的事情在十五歲的李旻浩眼中不過是過於驚人的巧合。 可一切在爸爸癌逝後變調。 親戚家小孩得寸進尺,總能用長輩的寵溺為自己的霸道撐腰;親戚情緒勒索,一句“你爸的醫藥費我們家也出了不少”是那麼令人嫌惡,卻又無可奈何。混混把他堵在巷子裡多打一,就連以前的同學都開始落井下石。 他不能再用拳頭表達自己的委屈,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他委屈,沒有人想聽他解釋,真相只能是註腳。 “爸爸你還是死掉好了” 這不是過於驚人的巧合。爸爸是被我咒死的。 被我,咒死的。 自那以後沒人再為李旻浩解圍,沒人划船靠近李旻浩的孤島。 最他媽該死的是即使現在有人幫助,李旻浩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感激,而是懷疑。像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反射般跳出來——他為什麼幫我?他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會不會下一秒就換來另一個更重的打擊? 那句歪歪扭扭的“為什麼幫我”擠出來時,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刺耳。聲音那麼小,卻如利刃在他心口旋轉,因為那根本不是他想說的話。 但他說不出“謝謝”。 說不出口的感激,說不出口的依賴,說不出口的軟弱。所有他該表達的東西都卡在喉嚨,像一團亂成死結的線,誰也解不開。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厭。像毒素緩緩滲透進血液,每一次有人伸手想要拉他出泥潭時,他的第一反應永遠是後退,而不是握住對方的手。 這才是最他媽該死的。 李旻浩從來不會告訴自己“你不值得”。他從沒有去否定自己活在世界上的意義。 但這座孤島現在沒有留存的必要。 “李旻浩會在二十二歲的十月二十五日死掉” 就讓孤島沉沒吧。 他站在孤島上,彷彿能聽見浪花舒卷,聽見風在呼嘯的聲音。夜幕低垂,無人靠近的島嶼被死寂吞噬。 正在此刻,他看見夜幕之中有一道光閃過。帶著一抹蘋果似的青綠,又揉著閃電般的藍。 他抬頭看,那是一顆流星。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