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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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可以在大年初三跑出來喘息,回到台北熟悉的溫泉會館泡湯,這是她與妹妹每年過年的固定消遣。


跟旁人說與自家姐妹的關係,聽到都是羨慕,「唉你們家人感情真好。」姐妹倆能做的就是微笑,把心虛藏心裡,因知道這份姐妹的親暱,不過是為了對抗而短暫結盟。每年過年回彰化老家,她們會約好在火車上不講話,多點心裡沉澱,來面對即將到來的,猛獸一般的存在。


老家是透天厝,她的房間在二樓,妹妹在三樓。


四十年前兩人還是學生,房間就是她們的秘密天地,二樓書櫃擺滿《尼羅河女兒》全套少女漫畫和瓊瑤的言情小說;三樓是另個風景,古龍金庸小說第一排,一些數學參考書。


多年過去,現在二樓跟三樓全部是媽媽的東西。


「我在想說幫媽媽買一個櫃子,二樓三樓都滿到塞不下。」


妹妹泡在蒸騰的溫泉水裡,向她抱怨幾天前的事,「不然每年回家都住得好不舒服!妳知道前天多誇張,我睡覺的時候,聞到不曉得哪裡來的臭味。」


妹妹說,這個臭味很早就存在,原本她願意忍,可是今年除夕就是忍到頂不住,索性偷偷整理房間。打掃時輕手輕腳像個賊,在床底下的某個紙箱內翻出爸爸的衣服,聞了一下,God 有夠臭,真相大白時是凌晨四點,等於覺都沒睡。


「爸都過世幾年了!」溫泉泡不到一分鐘,妹妹又站起來,盤腿坐池畔,火氣讓她無法靜下來享受。


她安靜聆聽。


事發時,她在場,媽媽發瘋責怪妹妹為什麼要動她的東西?妹妹吵著「這明明是我的房間」,媽媽回擊「房子是妳的嗎?妳有能力就自己買房!」,今年過年和往常一樣,日夜皆不安寧。


其實去年過年,母親將自己從小到大看的《尼羅河女兒》漫畫都拿去回收。


母親振振有詞,反正爸爸走後妳們也回家不到幾次。明明是姐姐身份,她卻覺得自己沒有妹妹有勇氣,或是有願意解決問題的魄力。


「買櫃子⋯⋯媽媽會願意嗎?」她遲疑:「而且妳打算把櫃子放在哪裡?家裡感覺沒有地方放。」


現在家裡都塞滿媽媽堆積的物品,包含從街上拿的廣告傳單,十五組白沙屯媽祖的年曆。當初媽媽為搶年曆拿了十五個,全部留著沒打算送人。


曾經,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這麼做。


妹妹要她不用想為什麼,說媽就是「什麼都覺得不夠。」


她想會是這樣嗎?然而,去年因為瓊瑤小說被丟掉,她的心裡空空的。儘管她認為,媽媽應該是沒有安全感。因為在爸爸過世前,她不是這樣子的。


媽媽很早就跟了爸爸。


他們是對方的初戀。爸爸很寵愛媽媽,下班後定準時回家。爸爸說這是媽媽定下的家規,「太座之言,不敢不從。」他常會這樣對女兒們開玩笑,也會要她們,聽媽媽的話。


媽媽會監督姐妹寫作業,要她們上大學前都不準交男友,和朋友聚會打扮,出門前要先給她檢查一遍。妹妹都會在出門後,把鞋子脫下,將藏在鞋墊的十字架耳環別到耳上,又把藏在胸罩裡的絲巾抽出,別在頸上。


她沒有這個膽子。


所以妹妹總有法子在外頭交好幾個男友,至今享受單身自由自在;她至今和媽媽一樣,交一個男友就結婚,雖然難免懷疑這樣是不是沒有享受到刺激?可是丈夫對她很溫柔,像爸爸對媽媽那樣,還會允許她除夕夜回娘家。


「妳媽媽之前很依賴妳爸爸,理解長輩沒有安全感,妳的心裡會舒服些。」


當母親又開始吵鬧,不定期傳簡訊要她這週假日臨時回彰化,丈夫都會這麼鼓勵。母親都是先傳給她,同時間傳給妹妹,妹妹總能憑空生出理由,這週出國,這週加班,有時乾脆直說「我就是不想回去。」


其實妹妹有建議她可以回絕,可是她沒有這麼做。


去年過年後,她一路憋到回家,抱著丈夫放聲大哭。


丈夫問她哭什麼,她不想說真話,回答媽媽先丟掉的不是妹妹的物品,而是她的。丈夫對妻子的嚎啕無所適從,只能無聲擁抱。後來泡湯,她又受不了,跟妹妹哭了一次,省略了「先丟自己不丟妹妹」的說法,改和妹妹哭說,這是陪伴她從小到大的東西。


「不就是漫畫嗎?也哭得太撕心裂肺。」妹妹回答:「況且妳別想太多,應該是妳的房間在二樓,我在三樓,就這麼單純而已。」


她感謝妹妹安慰自己,但又覺得更不舒服了。


「家裡到處都可以放。」妹妹翻白眼,她注意到她回到池子,「反正就告訴媽,妳這麼有病,囤物癖這麼嚴重,乾脆給你一個櫃子愛裝什麼裝什麼⋯⋯哈哈哈我是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會這樣說。」


妹妹打的主意是客廳電視牆右側位置,有兩個生灰塵的落地燈,沒看過媽媽有插電使用,櫃子放在那綽綽有餘,「我就偷偷把那兩個落地燈丟了,媽也不能怎樣。」


她在心裡嘆一口氣。


妹妹根本不了解媽媽。


每當媽媽打電話要求妹妹回家無果,回家的就是她。


有次母女在客廳,垃圾車的音樂蓋過電視劇的聲音。


她自動站起身說「我去倒垃圾喔。」


媽媽慵懶地斜躺在沙發上,額上髮絲垂墜微微遮住眼睛,不知道是忘記還是懶得撥開,眼神停在電視劇播放正宮與小三爭執的畫面。她瞥了一眼,看著母親水梨大的腰腹,不修邊幅的模樣,竟然有些感傷。


爸爸離世前,她的身材不是如此。


過往飯後,姐妹倆在房間做作業或偷懶,爸爸會帶著媽媽外出散步走一個小時。爸爸曾在飯桌上建議媽媽,如果我不在,妳可以自己做運動。


媽媽尖聲尖氣地問:「你這是嫌棄我胖嗎?」


「哪有,妳哪有胖,妳在我心裡永遠是最美的。」


「如果沒有妳這麼美,我們哪會有這麼可愛的兩個女兒。」


她都記得爸爸緊張回答的模樣,有些笨拙,有些可愛。


即便她跟妹妹後來交男友,把父母照片給他們看,男人都說,她們的漂亮是遺傳了父親。尤其是她,五官輪廓還有整體溫柔的氣質,被說跟父親是一模一樣。她聽到覺得很滿意。不過看見媽媽癱軟又空洞地看向電視機,她還是為她感到難受。所以,她在後陽台打包垃圾,見後陽台像被炮彈打過那樣的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零食盒亂丟,還有用廣告傳單折的紙盒,更有裡頭根本沒放東西的幾個紙箱子。


她就把它們都丟了。用拖把將後陽台重新擦得亮晶晶。


當晚半夜,她就在三樓,聽見媽媽的尖叫。


三樓下樓梯,到二樓轉彎,再衝到客廳,尖叫聲從未停過。甚至,她覺得這趟下樓梯的路途相當漫長,即便腳步再快,還是得穿越經過的大大小小舊報紙堆、相冊山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媽媽的尖叫聲,在她衝到後陽台時,仍沒有停歇。


她趕緊抱住媽媽。


「媽媽妳還好嗎?」


「這裡怎麼會這樣?我的東西呢?」


「東西?你說那些垃圾嗎?我已經幫妳整理然後丟⋯⋯」


啪!


她嚇到了。


碰!


兩聲巨響結束,從臉頰的熱辣,她感知自己跌在陽台牆角,意識到剛才被母親搧了一巴掌,還被撞到牆角。後來回房間,她覺得後臀有些刺痛,脫光衣服照鏡子才看見大片黑青。事發當下太震驚,她無暇顧及傷勢,況且母親尖叫聲還是沒有停——妳憑什麼丟掉?這是我住的地方妳以為妳是誰?妳以為妳爸走了就可以這麼對我嗎?妳跟妳妹,妳們就是瞧不起我嗎?


哪怕哭著回到房間,蓋上棉被睡覺前,她還是不知道媽媽為什麼這麼說。


這件事情,她是想過告訴妹妹。


她特別挑在丈夫跟自己求婚後,以「自己要結婚」為由,約妹妹出來吃頓飯。


當時的妹妹梳著短髮,戴著墨鏡,穿著黑色皮衣與當季流行的過膝馬靴,豪爽地與自己擁抱。姐妹坐下來點餐時,妹妹說現在正在減肥,最近流行 168 減肥法,三個月瘦五公斤。為跟姐姐吃這頓飯,她要破戒一次。


妹妹頭腦很好,讀的是知名大學理工科,畢業後先申請紐西蘭打工度假一年,並在打工度假回國後就錄取外商企業。妹妹說,面試時她就跟主考官積極爭取外派上海或美國。


「反正離開台灣怎樣都行。」後來錄取上,她羨慕妹妹朝她說這句話時的帥氣微笑。


她常常對妹妹說:「如果我有妳這麼會讀書就好,我就可以過我想過的人生。」


「姐,這跟讀書沒有關係。」妹妹一貫回答:「妳隨時都可以過妳想過的人生。」


那天,她沒有跟妹妹談讀書的事。


她說了男友和她求婚,妹妹興奮地站起來歡呼,惹得鄰座好奇側目,她也感染了妹妹的快樂,輕鬆地笑了。前菜上來,姐妹談到婚禮的形式。妹妹對她的婚禮地點有很多想法,萬豪餐點精緻、喜來登裝潢典雅、大倉久和價格雖貴但走的是日式和風,如果想要有更扎實的儀式感會更適合。


「不然就是尼羅河埃及風,妳不是喜歡曼菲士?其實妳還記得過去妳喜歡到⋯⋯我還懷疑妳已經活在二次元,交不到男友了。」妹妹又一陣大笑。


她專注聆聽,在筆記本記下,心裡卻有一種緊張感——她該什麼時候提媽媽的事?


主餐上來。


「上週媽媽又叫我回彰化了。」她進行第一次嘗試。


「是喔。」妹妹答得漫不經心:「反正又是發神經,妳就別理她。」


「我還是下去了,然後晚上的時候⋯⋯」


「姐,我不是很想聊媽的事,很煞風景。」妹妹俐落說道,「妳會想說蜜月要在馬爾地夫還是義大利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姐夫很有錢吧~」她假裝神秘兮兮地笑了,想緩和方才打斷時造成的些微尷尬。


她只好住嘴。


黑青已經消褪,她卻感覺臀部後方拖著悶重的鉛塊。


「是呀,他說婚禮細節都給我決定,他就出錢就好。」她不動聲色地笑,緊握牛排刀的手心冒冷汗。她好想跟妹妹說,媽媽打我了。我懷疑媽媽太想念爸爸了,想到心理生病,是不是要帶她去看醫生。


「姐夫實在對妳很好。」她聽見妹妹既羨慕又誠摯的祝福,「姐,我真心為妳開心,也希望妳幸福。」


「我明天也會跟媽媽說。」她再接再厲,提出一個她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但她想要用這個起頭:「妳明天忙嗎?可以陪我下彰化一趟嗎。」


「姐,妳知道我想方設法去國外,就是要為了設定界線吧?」妹妹問。


姐姐沒有回答,她看妹妹用叉子玩牛排,叉子碰撞白盤的聲音輕微,因若有所思產生一種緩慢的節奏。


妹妹向來對回家的心情就是很複雜。


她不喜歡媽媽的囤物癖,踏進家門就有難聞氣息。


媽媽不擅理家,除了主臥房是乾淨的,其他地方就是戰場。姐姐雖然心思細膩,但對周圍環境的觀察並不敏銳。倒是她,曾好奇翻過媽媽的物品,其實都是買的,買到從新的放到舊了,那些畫、毛筆字帖、瑜伽墊、壺鈴跟啞鈴,甚至沒有用過的鍋碗瓢盆,全都是爸爸生前的嗜好,或者爸爸希望媽媽能學會的事情。爸爸死後,媽媽有試著改變,她有聽進去他的話,可是她沒有堅持下去。


起初,她跟姐姐是輪流回彰化,沒有刻意約好,純粹是時間上的錯開。媽媽都會抱怨,妳姐上週回來,妳現在回來,兩個人都不想見媽媽是不是?她懶得解釋,隨便嗯嗯兩聲過去。


這個錯開漸漸變成一種習慣,或者說一種默契。她開始挑選姐姐回去過的那週末,為自己編造理由,讓自己不用回去。時間拉長,驚覺自己除了過年,再也沒有踏進家門。


她不是沒有掙扎過。


頭幾次回去,她會跟姐姐借衣服,穿著不熟悉的秀氣毛衣,在媽媽面前坐著,聽她抱怨政府、鄰居、老同學、無良商家,一些她每天都能找到的敵人。她強忍著想回嘴的衝動,試圖邏輯讓媽媽明白,有些東西可以丟掉,而有些情緒其實是她自己造成的,然後就會聽到媽媽千篇一律的吼叫:「妳以為妳有資格教我做人嗎?」


她決定學姐姐,不跟母親講道理。


一次回去,媽媽又在客廳大發雷霆,對象是電視遙控器。她說這個遙控器壞了「一定是人家在搞鬼」,明明她才剛換過電池,現在又不靈敏了。


「媽,電池放反了。」妹妹拆開電池蓋,把兩顆電池轉過來,按下遙控器,電視螢幕瞬間亮起。


幾秒安靜。


「妳以為妳很聰明嗎?」


「妳是不是覺得我老了,什麼都做不好?」


「妳跟妳爸一樣,都在笑我笨是不是?」


她沒說話,冷眼看著母親的情緒炸裂,還有連珠炮的質問。她明白媽媽不是倔強,她就是一個瘋女人。爸爸有這個耐心,但她沒有。現在爸爸死了,她彷彿感覺到姐姐成了爸爸的替代品,有時她竟會慶幸——跟姐姐相比,自己並不完全像爸爸。


所以,她經常偷偷感謝姐姐。


沒有姐姐,這些情緒就會全數砸到她身上,她就會是那個必須聽媽媽抱怨到凌晨兩點的人;她就會是那個被媽媽拉去陪她買更多她根本不需要的東西的人;她就會是那個每週都要回家,最後還要被罵不孝的人。可是姐姐在,她就有機會逃走。可是她也知道,姐姐沒有義務承擔這一切。但是她又會在看見媽媽的簡訊時,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永遠是——還好是先傳給姐姐。


「姐姐,我其實希望妳對自己好一點。妳不應該承受這個。我們都不應該承受這個。媽媽必須要學習控制自己的脾氣,還有行為。」


咀嚼牛排時,她看妹妹直視著自己,語氣比平常更緩和,甚至帶點罕見的認真。


可是妹妹這樣的話,她不是第一次聽到。


所以她知道,媽媽的事,妹妹沒有辦法幫助自己任何。


之後,她就結婚了,臀上黑青和母親淒厲的尖叫聲被塵封,直至去年,房間的小說與漫畫被丟掉,記憶又從潘朵拉的盒子爆發開來。


「把櫃子叫到彰化時,誰來組裝?」她問。


「可以打電話叫工人下去。」妹妹泡在溫泉池裡,閉眼享受著,「如果妳擔心媽又在那裡發神經⋯⋯妳還是可以下去,雖然可能要忍一下。」 


「我不會回去了。」她說。


溫熱水氣把室內蒸得朦朧,令她與妹妹間隔了一層透明紗簾。然而,儘管視線模糊不清,這六個字卻清晰灌進她的耳內,連她都差點認不出這是自己的聲音,更別說是妹妹,她像沒聽懂似的。


「什麼意思?」她聽見妹妹問。


「妳還記得媽媽去年丟掉漫畫的事嗎?」她輕聲問道,眼睛是閉起的,看不見妹妹的表情。


「妳說瓊瑤小說跟《尼羅河女兒》嗎?」妹妹不太懂她為何要提到這個,「妳該不會是氣這個吧?欸,假設媽媽丟掉我的武俠小說,我現在已經就算了隨便她。」


「不是瓊瑤小說。」她竟然笑了,「我其實也不是特別在意。」


「是那套漫畫。」


「那是爸爸送我的。」


姐妹陷入沉默。而她的思緒飄回 10 歲的某日,爸爸接她下課回家,途中經過文具店,父女照例進去晃了晃。她陪著爸爸待在毛筆區,看爸爸用眼神專注挑選不同毛筆,嘴上唸叨,羊毫筆性軟適合寫楷書,狼毫彈性佳適合畫山水與蘭竹。偶爾爸爸會請她幫忙挑選,無論她選什麼,爸爸都是摸摸她的頭,稱讚她有天份。儘管事後回憶這段往事,再加自己跑去學過一陣子毛筆,知道這是爸爸的仁慈。


可是那天,爸爸牽著她的手,走向的不是毛筆區,而是一排少女漫畫專區。


琳瑯滿目的美少女圖畫封面,即便內容都被透明薄膜包起,她一本又一本抽出來欣賞,幻想裡頭是怎樣的內容,光是這樣就讓她滿足到忘神。肩膀傳來爸爸厚實手掌的輕拍,她轉頭,爸爸手上有一本《尼羅河女兒》。


女主角的長髮在背景是尼羅河的星夜裡飄動,她呆呆地看了幾秒,爸爸將漫畫放進她懷裡,笑著說,帶回家吧。她沒有立刻伸手去接,又看向爸爸的臉,爸爸的表情和平常沒有不同,一派溫和的微笑,眼神裡藏著促狹,像是在期待她的反應。 


爸爸向來不是隨便送禮物的人,因為一旦被媽媽發現就完了。媽媽常說,如果要送禮物,就送她習字帖,送妹妹數學練習本。可是漫畫?這還是第一次。


不過小時候的她沒有想太多,因為漫畫裡的少女太美麗。


「她好漂亮呀!」她驚嘆出聲。 


爸爸指著那個在星夜裡的少女,「爸爸覺得,她很像妳呦!」 


「她被丟進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世界,但她沒有屈服,她沒有被世界吞沒,反而活成她想成為的人。妳也一樣,爸爸希望妳不要擔心別人,做妳想做的事就好。」但她又看到爸爸猶豫一陣,「除了媽媽跟妹妹,希望妳能照顧她們,做個負責任的公主。」


那時候她聽不懂。


但她有回答「好。」


她將漫畫抱在懷裡,指尖感受到封皮的冰涼,胃部有興奮的躁動感,她已經迫不及待回家、衝到三樓房間,好好沉浸在這個有著波浪金髮的漂亮女孩的世界裡。


離開書店前,她也記得爸爸再三囑咐。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要跟媽媽還有妹妹說喔!」


她做到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說過。


溫泉池裡水霧氤氳,水面輕晃。外頭仍是寒冷的天氣,然而此刻,她漂浮在一種奇異的溫柔,一種與現實斷裂的溫柔,一種被她錯認為家的溫柔。心跳沉緩,記憶一頁一頁地翻過去。


「未來過年,甚至未來,我不會再回到那個家了。」她又說了一次。


沒有人能再把她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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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在 IG 限動分享對生命的探索過程,伴隨知名度漸長,驚覺這般自我揭露容易將自己曝露於危險,真心的書寫應該給對我真心的讀者。 來《方格子》,想給訂閱制讀者原創且獨家的內容,包含於各地經歷的新冒險、我的情慾探索,及我的小說創作、寫作及演說技藝的分享。自我挖掘是一生的事,我會持續記錄我接下來的冒險,真實且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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