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西班牙建築,大家都在談高帝Antoni Gaudi。高帝建築是巴塞隆納的地標,而巴塞隆納是加泰隆尼亞首府。萬一哪一天加泰隆尼亞真的脫離西班牙了,那西班牙還有哪位建築師呢?
刻板印象西班牙
其實,世人腦中刻板印象的西班牙,應該是南方安達魯西亞,美艷又狂放的卡門、英勇帥氣的鬥牛士、急促的吉他刷弦,呼應喀拉喀拉的響板聲、跟鞋跺地聲,背後映照的藍天、陽光、馬蹄形拱門迴廊…。相對應這種「典型西班牙」形象,我們要看的不是高帝,是阿尼巴‧龔薩雷斯Aníbal González。(為了方便腦波微弱的中文讀者,我們給他取個別名叫:阿‧龔)。
學霸阿‧龔
阿尼巴‧龔薩雷斯Aníbal González出生於南方安達魯西亞的首府賽維雅。從小就是學霸,到馬德里念建築,是全系第一名畢業,還像獲勝的鬥牛士一樣,被同學抬在肩膀上扛出校門!而他1929年英年早逝的時侯,送葬的民眾塞滿賽維雅街道,廿世紀之中,盛況可堪比擬的,只有鬥牛士「公雞小荷西Joselito el Gallo」!
高帝的後輩晚生
1876年出生的阿‧龔,比北方的高帝小了23歲,高帝接受委託去蓋聖家堂時,阿龔還只是7歲的小屁孩!阿龔成年投入建築志業時,高帝已經名聞遐邇,他的創意與風格已經是建築界人人矚目的大師。
廿世紀初的時代潮流
阿龔所受的教育,還有當年風靡一時的新藝術風格Art Nouveau、裝飾藝術Art Deco,使他在早期也遵循這些藝術潮流,設計了一些作品,至今座落在賽維雅、赫雷斯Jerez de la Frontera與維勒瓦Huelva的街頭。但他終究是賽維雅人,成長的環境都是他的養分。他後來變成賽維雅地方風格派(regionalista sevillana)的指標。連赫雷斯火車站,一直以來大家都認為是他的作品,儘管沒有任何文獻證明。
甚麼是「賽維雅地方風格派」?穆德哈爾 Mudéjar
台灣人也許可以理解,努力「去中」的同時,要到哪裡找到自己的特色?十九世紀末、廿世紀初的安達魯西亞知識分子也在努力。「地方風格」從哪裡來?答案是:穆德哈爾 Mudéjar。
伊比利半島這塊土地上,經過700多年與北非的摩爾人、阿拉伯人爭鬥、交流,曾經是伊斯蘭統治,一下子又被天主教徒收復,一會兒又被伊斯蘭攻下。人民的信仰要改來改去很麻煩,所以被天主教國王收復的土地,伊斯蘭教徒如果不改宗,就被稱為「穆德哈爾」(意思是:被允許留下),只要繳稅繳多一點即可。而天主教國王這麼寬容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也喜歡伊斯蘭教建築的美學,繁複精緻的幾何圖案刻在牆面上,馬蹄狀拱廊,細緻的廊柱,在在暗示了蘇丹王後宮的奢華。而許多穆德哈爾的工匠可以幫他們。就這樣,穆德哈爾式建築從北到南,從阿拉貢到格拉納達,整個西班牙都看得到(只剩阿斯圖里亞斯Asturias,天主教徒唯一未被摩爾人攻陷的淨土)。
穆德哈爾建築藝術簡單說
主要是裝飾!利用紅磚、石膏、釉面黏土、木條、陶瓷,採用幾何圖形或花草紋路去裝飾牆面、天花板、窗格…等等,很像中東伊斯蘭建築的樣貌,但同時又有哥德式的風格。這種東方(嘿嘿,對於基督教的歐洲,中東的阿拉伯世界就是「東」方)與西方建築傳統水乳交融的建築風格,還真的只有在伊比利半島上才有。
阿‧龔的地方風格派代表作Plaza de España
活在廿世紀的阿‧龔,當然不能只是抄襲古人。他靈活運用了穆德哈爾、巴洛克、文藝復興樣式,巧妙的各種組合與創新,他的作品散落在賽維雅街頭各個角落,為我們留下了今日賽維雅精緻典雅又有特色的城市風貌。其中,最引人注目,也是世界上所有人到賽維雅旅遊都不會錯過的景點,就是位於瑪麗亞‧露易莎公園旁的「西班牙廣場(Plaza de España)」。
興建緣起
賽維雅的西班牙廣場看起來古色古香,卻是道地的現代建築。1914年開始籌畫興建,為的是1929年舉辦的「伊比利-美洲博覽會 Exposición Iberoamericana」。地主國西班牙邀集伊比利半島上的鄰國葡萄牙,以及中、南美洲各個國家—西班牙帝國前殖民地—在賽維雅舉辦博覽會,彰顯各個國家的特色。事實上,用意也在於振興民族自信心:當年,曾經,我們都是一國,西班牙帝國是世界上第一個日不落國(「朕統轄之地,太陽不曾落下」—斐利貝二世。)。正在強大的民族是不需要提振自信心的,就是因為十幾年前,1898年美、西戰爭,西班牙一下子就被打趴,丟了美洲最後一塊屬地古巴,也丟了亞洲最後一塊屬地菲律賓(還有太平洋上的關島)。西班牙人信心跌到谷底,知識分子紛紛起來呼籲改革人心、改革政治,人稱九八世代。
在這個心理背景下,會需要甚麼樣的建築設計?當然是很有西班牙特色,又雄偉壯觀的設計。已經是業界翹楚,又是地方風格代表人物的阿‧龔當然獲選。
阿‧龔規劃的的「伊比利-美洲博覽會」龐大工程,不但營造、建築業都動了起來,也動員了安達魯西亞所有的傳統工藝師傅:磁磚拼貼、雕花鏤空、石膏造型…。原本式微的傳統工藝統統動了起來。
充滿「西班牙王國」符號的Plaza de España 西班牙廣場
在賽維雅的西班牙廣場,不只是個開放空間而已,周邊的建築與空間的設計都很有看頭:
1. 建築物形成一個半圓形的迴廊,宛如張開雙臂擁抱的姿勢—要向前殖民地擁抱。
2. 開口面對的是瓜達姬薇河el Río Guadaquivir,那條河流是大航海時代西班牙從賽維雅的河港通往美洲的航道!
3. 廣場佔地五萬多平方公尺,有一萬三千左右上面覆蓋著建築物。每個主要城市都有西班牙廣場,賽維雅的這一個最壯觀。
4. 當中有一條人工鑿穿的運河流過,長約515公尺(據說當年找來的法國顧問大力反對,說賽維雅這個地方缺雨水怎麼可以這麼浪費水資源!)。有河就有橋,河後面有房子。「小橋、流水、人家」,這樣畫面才好看,不是嗎?
5. 拱橋欄杆由精緻的青花瓷組成,有四座,分別代表四個中世紀的王國:卡斯提亞Castilla、雷昂 León、阿拉貢 Aragón、納瓦拉 Navarra。
6. 拱橋所通往的建築,分別為四座門,對應這四個王國。門上的立面也裝飾著各個王國的國徽與歷史圖案。這四個王國對照西班牙王室徽章上四個主要圖案:城堡、獅子、黃紅條紋與金鎖鍊。當年是這四個王國合併,才成為今日世人熟知的「西班牙王國」。賽維雅大教堂內,抬著哥倫布棺木的四位國王也是象徵這四個地方。
7. 半圓形左右兩端分別是兩座高塔,代表天主教雙王Los Reyes Catolicos:伊莎貝與費南多,在他們夫妻治下,西班牙統一成一個王國並且開始美洲殖民。
四十八座石板凳Bancos
在這個半圓形的迴廊下方,有四十八個石板凳bancos,兩側也有長板凳,呈ㄇ字型圍繞。石板凳上方以磁磚拼貼出壁畫,整座看來彷如壁龕(台灣人看了很有感,很像墳墓的造型J,東西文化差異常在你意料之外)。四十八座壁龕象徵當年西班牙行政劃分的四十八個省區(地主賽維雅除外,已在另外的壁畫呈現),依照字母順序排列。這些磁磚上的壁畫,訴說該地最具象徵意義的歷史事件、或風土民情。例如馬德里Madrid,畫的是1808年五月2日對抗法軍入侵的場景(不是戈雅那一幅,而是仿索羅亞Joaquín Sorolla的)。而看到馬拉加Málaga,畫的則是1487年天主教雙王成功攻下馬拉加,讓馬拉加重回天主教懷抱。而巴塞隆納Barcelona的圖畫,描繪的是天主教雙王在巴塞隆納接見哥倫布…。
板凳是給人坐著休息、納涼的,休息的同時,還可以欣賞地面上的地圖,展示這個省區的所在位置。
廊柱上的五十位先聖先賢半身像
為了彰顯西班牙這個國家的偉大,廊柱上頭安置了50座石雕半身像,將西班牙歷史上有著卓越貢獻的人物供奉出來,讓往來廣場的人緬懷:有政績不凡的君王、功勳彪炳的將軍、文章顯赫的詩人、作家、繪畫藝術聲震遐邇的藝術家、救死扶傷令人感佩的宗教家…。五十位如果全部都認得,西班牙歷史就可以考一百分了!五十位當中只有兩位女性:天主教王伊莎貝拉與聖德蕾莎。
異國情調的場景
一般遊客可能管不了那麼多的西班牙符號,只覺得就是美,建築的輪廓、精雕的牆面與欄杆,輝映著小橋與流水,到處都適合拍照、打卡。沒錯,大家都這麼覺得,所以2022年Dior選定這裡做為時裝秀背景,模特兒走過長長蜿蜒的迴廊,磚牆與廊柱成為獨特的背景,襯托Dior名牌的時尚。
此外,它也是許多電影的場景,星際大戰第二部曲、阿拉伯的勞倫斯…。只是它的身分被改掉,不是賽維雅也與西班牙無關,不是外星球奇特建築,就是伊斯蘭世界的城市。
星際大戰:
https://youtu.be/edhLosefD0Q?si=_E0L2ELRefRuMzWH
阿拉伯的勞倫斯
https://youtu.be/ih8uEgC0cZE?si=DPSz3akeiTDSoAd_
無緣見證作品落成啟用的設計師
西班牙廣場於1929年開幕啟用時,冠蓋雲集,國王及各政府官員、仕紳名流都來了,反倒是規劃設計整個作品的阿尼拔‧龔薩雷斯不在場。他在1926年就因為與政府不合辭退總工程師的職位,而揭幕儀式時他已臥病在床,廿幾天後與世長辭,享年5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