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說早晚得跟老婆離婚,否則實在撐不下去了;一兒國二,一女五歲(遲緩兒),
母親每星期得洗兩次腎,妻子的病不時的復發,常得請假陪診就醫,他本身的卡債,
每月連基本工資都領不到,娘家完全不理不睬視同陌路。
---相欠債吧,再撐撐看吧!
早年我何嘗不想快刀斬亂麻尋求解脫,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想方設法百經搏鬥,幾乎拚
到魚死網破慘不卒睹傷痕累累,自打的如意算盤,過不了命運的機關,終究俯首認命。
---該還的還是要還,如若半途而廢的逃避,冥冥之中還是躲不了的。
我悠悠浩歎著。
我能理解也能諒解他的打算,畢竟他還壯年。
---如果真是欠她的,該有還清的一天,大不了還到最後一口氣完了,她又能怎樣呢?
我語重心長,他點頭稱是。
但情感道義與責任,往往是沉重的砝碼,非以紙鈔可衡量。
他難得的坐檯守著停車消磁的業務,於黃昏前,冷鋒陣陣滲透,狂風依然囂張,
使的阿保於庭前院後掃的氣喘如牛;他不識字,一直單身未娶,
只與孱弱老邁的母親相依為命,老是向周遭的人借個三五百的,也都有借有還,
挺會發牢騷的,還算按部就班地過活著。
小朱的婚姻導因岳家視其為浪蕩子,所以堅決反對,以故於今女兒病了,
再有兩個外孫,也全不搭理,使的小朱益為艱難。
---若離了婚,你老婆怎麼辦?
社會課承辦人問他。
---只能拜託社工想法子安置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斷尾求生吧,這是他深沉的無奈,
他還有一條家暴的紀錄。
---一發病就到處遊走,要不就是把家裡的東西搞的亂七八糟,說是不能關起來,
也不能綁著,實在受不了,就用衣架抽她。
他木然無神的敘述,使我聯想起與妻的拳打南山猛虎,腳踏北海狡龍的拳腳相向,
而無辜的孩子當下的心情呢?誰的錯?他的妻沒有錯,但誰忍心責怪小朱錯了呢?
若非逼到忍無可忍,誰願心碎肝裂的以暴制暴。此等情況,不是「我兩因個性不合,
無法繼續共同生活,兩造合願訴請離婚」那麼的合則來不合則去的乾脆俐落兩相情願皆
大歡喜的幸運,總有一方要勾著纏著黏著,至死方休,這般神離貌不合的玉石俱焚。
---既然命中註定拿了一手爛牌,就打完它吧,這個牌局雖然不會有贏家,
但也要輸的乾淨,輸的雖敗猶榮。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對著小朱說。
---不然,耗去大半生所為何來?
於兒女,我們傳遞了希望,讓生命延續了未知的可能,如似後浪推前浪,
前浪不是死在沙灘上,它總是在歷盡巔峰之後,
悄然無聲謙卑的又回歸去醞釀另一波後浪,從未休止過。
他申請的低收入戶資格因娘家的不聞不問,提不出證明而卡關過不去,
加以每天檳榔香菸成癮的消費幾乎耗去一半的薪資,難怪他連協商卡債也還不起(也像不
願還了),四十出頭的他看來是打算過一天算一天,管它明天又如何了。
債多不愁,還不起還不了的,今朝有酒今朝醉,誰曰不宜?誰曰無情?
滄海一聲笑,何論身後名。
如昔亦為如此,求神問卜恨不得早點離婚,甚至親人也都想方設法願意出錢出力共襄盛
舉促成之;噩夢長年始終如影隨形,她像復仇者討債鬼般要索回不知幾世前所欠下的呆
帳。事出必有因,有因才有果,所以還清方能化解彼此的刀光劍影重重宿怨,
雖然俗子如我並不知仇怨何來。
小朱比我豁達多了,來了七八個月比我來了七八年還吃的開混的熟,各單位串門子遊走
四方,一口檳榔一手菸套近乎,換燈泡、修廁所、清魚池等等爬高蹲下的雜務,
皆欣然以赴,而單位裡似也樂意能以公款聘僱到這麼一位物美價廉老少咸宜隨傳隨到的
使喚者。他是半年一聘,去年底他曾擔心著能否續聘。
---要讓人覺得你的存在是必要的,若想混水摸魚只是在浪費時間與生命,
何必來此工作?
他的座位與我緊鄰,他的向北,我的向西,我的電腦螢幕除了公務系統還間雜著花花世
界,而他的螢幕固定的是停車消磁系統,還有一幕黃色圓餅玩偶笑臉,
上面標示著七個大字:您今天微笑了嗎?
我們費去許多時間與精力在怨天尤人,悲嘆命運的不公與捉弄,每一次的憤怒與哀傷,
都像是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一年一年的過去,十年、二十年,痛,或許緩些,
麻木了,傷口卻大喇喇像在昭告天下依然慘烈存在著,依然虎視眈眈血盆大口吞噬餘生
所剩無多的錢財與日子,生活步調,情緒起伏,思想質地像一疊銀紙,
如火如荼的祭祀於盆?於幽冥?於自心?
我呢,不是浴火鳳凰,只是一塊朽木,燒了便燒了去吧,焉知是否重生或舍利子?
腎結石左擁右抱倒有兩棵。
我思故我在,我在故我思,要生活得賺錢,如魚得要有水,今人以錢為尊,
老子以水為師,今古呼應也算暢通。
2019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