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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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與等待直至23:30才推進開刀房,整個大

廳空無一人,揀了一排燈光稍暗處的座位準備長

期抗戰,窄小的椅子或趴或翹腳在前座仰躺或托

腮而歇,不停的變換姿態,何能夢見周公?

只是在消磨時間,只是提心吊膽的枯候。

偶些概是上夜班的開關門聲敲響著這層樓,也顧不得姿勢雅不雅,連眼也懶的張開一

瞧,還有小護士們談笑聲,在寂夜裡也都放大了,清脆卻不怎麼悅耳。

此番氛圍如似9/2(日)傍晚,我潛下B1便利商店,靜悄悄而密閉暈淡猶似行在黃泉路幽冥

店,我又渴又餓,在等著母親的檢查報告,買了一塊麵包一罐茶飲,默默灌著啃著淒荒

的等待,未料,10/19又得來一次,已然為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樣從急診室開始,

差別的是母親再也不用住院了。

---李小姐的家屬*2聲從恢復室門口傳來,不知是驚到或雀躍,從座位猛然彈起卻跌了個

狗吃屎,左手拎著內褲胸罩,右手肩掛著桃紅色長提包,三步併一步行如飛躍的羚羊,

顛跳到那白光亮如天國大門兩尊如金童玉女的護理面前,01:30時。女的拿著一份病例

解說,男的提著一小個透明塑膠袋,裡面裝著一小截鮮紅的像是豬腸子。

---闌尾潰爛的很嚴重,只能再劃一大刀方能清洗,再置引流管…

我點頭如搗蒜,倆人說畢消失在凡間,是閒人勿進的境界裡,又留下我獨對面壁掛上的

電視螢幕不斷重複放映的術後一般狀況的文字解析,再等待恢復室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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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0病床偷來暗去行軍似的左彎右拐推進

7A12住房,即開始一段既隱約熟悉又全然陌生

的歷程,而今已從心不甘情不願提昇至道義責任

的侍伴。從便器妥放在貼合處一開始就是個難

題,以至濕了床單,她稍一動作便痛的大呼小叫

怨聲載道,從1F急診室罵到7F一刻不得閒呀!高燒直喊熱,冰枕不夠加以冰塊,

口乾施以棉花棒沾水潤唇,床頭時而要高要低,

反覆的痛叫已近歇斯底里,

而我是地獄國度中顧客至上的服務生。

一塊蛋糕加飲料充當早餐,實則無胃口,但不吃不行我怕我也倒下去,今是母親滿七,

得缺席了。

在門口停車場邊,天氣由昨黃昏的微寒小雨轉為稍晴,評量體力與精神似有些不堪了,

請個特別看護吧?回家一趟款備一些住院衣物,她現在正疼的很,下午再走吧。

四人房裡的難友,竟都是同一鎮上的,未知是否院方刻意安排?慢性病的老妻由老夫守

著,頭傷腳傷的也都是阿嬤級的美魔女,既健談也爽朗,說論一番牽親挽戚誰與誰的兄

弟姐妹妯娌堂表姑嫂都能兜在一塊兒溫故知新,只是沒心情沒時間插上話,此刻正是服

務生最繁忙的尖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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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師來清洗傷口我才嚇一跳,夭壽喔!

從臍下一直開到小腹毛陰處,問一旁的小護士縫

幾針,她由上往下數:應該是9針。

一針留一洞,大腹便便肚腩上遍是皺摺起伏,

一坡未平一坡又起,峰峰相連至黑森林處。

健保止痛藥不管是口服藥碇或注射液全然無效,眼看痛的忽冷忽熱呼吸困難,

趕緊辦理自費昂貴的止痛劑,昨至今粒米未進,毫無食慾,勉強自己得吃點,

否則道友未死貧道先亡矣!

懸念著今午後最後的頌禱祈願,七七四十九日裡可已消罪贖愆隨著佛祖接引西方?

那個極樂不再墮入六道輪迴的理想世界。

在馬路邊隨便吃碗麵,日頭正燄,趕抵家門14:00,家族已備妥迎蓮社頌經團。

我會意到諸多不捨心疼的關注與慰語。

---才一日一夜怎麼憔悴到這個模樣呢?

姐嫂妹的溫言軟語,卻叫我昏昏欲睡,然當一躺下,手機響了,看號碼應是醫院來的。

---家屬怎能不在身邊陪著呢?她剛才直叫著不舒服。

咱小護士生氣了。

---抱歉啦,回來給她帶一些住院衣物,我馬上趕過去喔。

連想洗個澡也不能了,廳堂中經聲已起,法音宣流,匆匆下樓穿過,一手拎著一包衣褲,

蹌惶於佛號聲中黯然催起油門,母親!對不起!

回到醫院於廊道偶遇一清潔工,透過「內線交易」她立馬安排,

否則看護中心的答覆是現在沒人,得等。

16:00來了,精明刁鑽的觀察指示病患動作,當她發現起身下床有難度時,

以北京腔調嬌嗔著:這活,我幹不了。

不到三分鐘,消逝的一溜煙,把我晾在一邊愣的像中了邪般,對床大姐忙提醒追呀,

拜託拜託她呀,我一醒急趕,哪還有個人影?直似被鬼幹到般,沒一點職業道德。

累壞了吧,手腳指不由自主的緊縮像抽筋,一掰開又富有彈性的自動回縮,

像烤魷魚樣。肉體、時間、金錢、感情無一物可留可自主,

放下吧!也無一物可支配可留戀的,捨去吧!

近五點第二名看護駕到,眼見她瘦小的身軀,疑慮的表情,令我憂心忡忡忐忑不安。

---能走嗎?

---可以啊,是肚子開刀,不是腳傷,只是起床要稍為扶一下。

我迫不及待的解釋。

---若真是要扶,莫說你,連我也堪不住的。

有點心虛,似避重就輕的隱瞞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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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亮了一張有技術證的名片,我方稍釋懷,

交待一番又快馬加鞭趕回,真的得躺下來,

一日一夜的折騰,我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還當是昔日叱吒風雲的小伙子,

看護一日雖抵我兩日薪資,但我得先顧好自己,否則出師未捷身先死,豈不得不償失。

沖個澡、刮鬍子精神一來睡意全消,七七圓滿夜,大哥家門內正高談暢飲,母親的喪事

大抵告一段落,心裡的悲痛不捨也需釋放,塵歸塵土歸土人歸人情歸情,日子一般過,

歲月不等人,不論上天入地,此去,不再有紅塵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再醉一回又何妨!

外甥女本是衛教師,轉職做業務數年,在庭仔腳臨別之際,暢言職場心路歷程而欲罷不

能,百日再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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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豆花依然盛開,它的主人正在病床上煎熬,

如似花魂索債。

說是感染又發炎引起呼吸困難如氣喘(肺積水),

9個洞的傷口怕是無法如預期的五日出院,

錢能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問題是要其改變個性心

態,簡直是緣木求魚,住到病況穩定了再說吧,對她已看透,早就不存有期望了。

伊阿母透過電話说著,要我替伊在母親靈前祈求原諒,保佑快快好起來。言罷卻勾起新

仇舊恨來,可知伊有多麼惡霸忤逆不孝嗎?再者這般的請求,實不以為然,

好像母親懷恨報復般,荒誕不經;然天下父母心,再怎麼惡也是骨肉,

罷了!依言下樓燃香於靈前對著母親說………

淒楚萬分啊!她不好過,我得倍於此的難捱,這是還來的業障,歷數十年而不減?

隔日一早伊電來辦公室:明天下午要縫合傷口,醫生說可以出院回家了。

我不可置信的直說再住個幾日看癒合情況,否則若有異狀更是麻煩,這錢我還花的起。

想起那一日一夜彼此的慘狀,人間處處有煉獄,令我不寒而慄,我可以放下積累的仇,

但怎能面對這樣的人?

那日回來一臉憔悴一頭亂髮,姐們便催促著去理,黑白雜處糾纏如蔓蔴,

剪不斷理還亂,人間的儀容終是多餘,人世的善惡究竟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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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滿油,更換黑油與防塵網,進到老街熟悉的家

庭理髮間,午後兩點多,我是第一個主顧,

老闆打開燈光電視,這古厝剎時又有了生機,

坐在籐椅上的老母親也微微笑了。

不一會兒,二號三號也接踵而來,

有點慶幸早來一步免的枯候,時間重要嗎?

一連串世故的衝擊與調和過程中,

與時間無關,端視於心如何的轉化。

機車店老闆夫婦熟識多年,傳聞中也是剝皮店,

惜情亦或習慣?

如真是如此就當是了債吧,不管買什麼,我從不殺價,都認為是賣者良心開價,

要不掉頭就走,要不欣然以購。

老婦刀剪的功夫傳給了兒子,前些年伊還能動幾刀幫襯,現今只能看著家業有承,

連小孫子也會摜起掃把,將兒少青壯老的煩惱絲一總的歸於垃圾桶。

年輕氣盛與時勢新聞一湊合就有話說,火車出軌翻車重大傷亡,選舉花絮,韓劇追星…

刀剪齊下,再於鏡中忽左忽右展視雕工之術,實為專業敬業者,

人才在江湖,高手於野外;朝中客貪婪,野鶴戲秋風。

我不能恨也恨不起,卻擺脫不了難以言說之幽怨,雖因是她的寡情無義,

也是劃地自囚,既知一切都帶不走,竟愚昧的做作繭自縛。

既在付出中,何苦不甘心?恩仇一念間,放下兩頭空。

走向ATM插入卡片按下密碼,吐鈔口魔術般一張張小朋友圖案層疊而出,

都快要湊成一間小學了。

原希望伊多住幾天,可醫生趕人了。預備「贖金」,卻是要迎回這一生折磨我最多最深

的人,我不恨不怨了,事發一定有其道理,如同有因必有果;一場雨正下著,

總會停的,淋了一身濕也會乾的;失戀了,心靈傷口自然會癒合;失業了,

總會找到工作;死別了,也是緣聚一場,我若死了,很高興認識大家,

這是我的也是很棒的遺言。

莫哭、莫哭,眼淚何其珍貴,滴滴皆是至情至性。

哭過了,像驟雨滌洗了紅塵般…

山坳間未必有彩虹,境界畢竟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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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妥出院手續像出監的犯人,

只是心是否無罪自由了呢?

看護滿臉倦容的說:剛急診室又有個case不敢

接了,我得回家休息一陣子。

她守了七個日夜,又說:

我做了一二十年看護,從沒遇到這樣難伺候又浪

費的人。

其他三張病床上,除了同鎮的大姐(第三次入

院),另兩張又換了新患者,生張熟魏的驛站,

有的修補個零件便可重新運轉,有的已臨報廢。嶄新的醫療大樓,寬廣的停車場,

潔敞的掛號大廳,從1F的急診室往上起………即為人間煉獄,所幸還有天使。

回到小鎮伊說要去洗頭。

兩大袋的雜物,該洗的入洗衣機,該收的入冰箱,再列一清單,紗布4*4、棉花棒、

膠布、碘酒、生理食鹽水、護墊(漏尿)、肉鬆、燉煮鱸魚的中藥材…

再把伊的閨房擦理一番,煮粥燒開水,幫她洗澡,換洗衣褲…

第二日看似無事了,也沒那麼常叫疼,款備飲食,已多少年未曾同桌了呢?

又整理出一大袋母親的衣物,得用扛的,只能分批送去回收。

第三日下午開完會,竟有迫不及待回家的感覺,好像有個摯愛的人在候著,

雖心知那只是一種自我寄情補實慰藉的企盼,然伊仍蠻不可理喻,可對於患難者,

付出等於自我救贖吧。

傷口滲出血水,伊驚呼著…

生老病死為人之過程與內容,是無常之變,變者無恒定,終會過去的。

拆去紗布檢視,傷口並未裂開,脫下沾血的墊布內褲搓洗一番,再穿上乾淨的。

伊食慾真好,趕忙至鎮上買盒欽點的雞絲飯油豆腐燙青菜,端上樓再將鱸魚湯溫熱。

直至七點餓的發暈,碗筷收拾滌洗畢,再洗我一身逐於生活中滿佈的塵勞。

回診時方知下方還留一直縫以供腹內餘血排出,醫生一按壓,淡血色如湧泉汨汨而出,

一日要兩次,他移交給我,整個過程伊痛著哀叫,非淒厲的,如是巫師膜拜的囈語,

韻含沒有節拍的旋律。這活兒可是大閨女生孩子頭一遭,有點惶惶然,人生萬般都有第

一次,洗練一番也算可貴,遇著了,不會也自然而然就會了,等上手了,也沒什麼,

若是畏縮不前,也就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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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又再大呼大叫,血水又滲出濕了褲濕了床

單。垃圾車聲在庄頭響起,玉兔颱風環流逼近的

雨也開始下了,雙手也許還沾著血水,撐著大黑

傘趕緊又是大包小包於巷口候著,月底了,

明日作業繁多,今夜是否能得安眠乎?

聽雨吧!不急不徐恰是秋跫旅過,尋聲與留心,也沾了幾點清意,

染了些許涼情,排遣了過濃的俗愁。

2018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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