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執事亭 〈一〉

「.......葉...軒....葉軒！」 「...啊？什麼？」 「現在在開會欸，等一下就要換我們上去報告了，清醒一點！」一旁的同事拍著我的肩，試圖搖醒我。 ——即使他知道我並不是在睡覺。 「......。」 好想回家...... 「你不要勉強他，兩週前才發生那種事，時常精神不濟是正常的。」坐在後面的小組長一臉同情的看著我，莫名的冷漠裹上我的心。 「可是......」 「後面在吵什麼！？」同事正想為我辯駁，社長的吼聲打斷一切。 「「對不起！」」 「安靜聽報告！」看見我之後，社長轉過頭去，不再說些什麼。 「「是！」」 *** 那一夜，我失去了所有。 那個瞬間，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痛，我無法遺忘。 *** 5月29日，我與女友約好要和對方的父母一起吃飯。 當天下午，女友像往常一樣，來出版社晃一晃，我擱下工作，陪她上頂樓吹風。 「你還要加班對不對？」女友晃著手中的飲料，趴在天台的欄杆上歪頭看著我。 「嗯。今天不能多陪妳一下，抱歉。」 「沒關係，晚上一樣可以。」她跑到我身邊，抓著我的手，「不論你要工作多久，我都會等你。」 「謝謝，妳最棒了。」我親了她一下，將喝完咖啡的空杯子丟進垃圾桶，走向樓梯，準備回去工作。 「掰掰~」 女友對我揮手，幾乎隱沒在地平線的太陽，氣若游絲的射出最後一道光，在她身後圍上一圈金色的彩帶。 「嗯，晚上見。」最後看了她一眼，我迅速走下階梯，回到工作崗位，繼續敲打鍵盤。 *** 「嗶嗶—」電子鐘短促的響聲提醒著我，六點已然到來。 「......。」我翻了翻稿件，毅然決然將剩下的資料打完再下班。 他們應該已經到餐廳了吧？ 雙手在鍵盤上飛快的打，我一邊想著餐廳的情況，嘴角微微上揚。 ***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轉眼間，又過了半小時。 「完成！」按下最後一個輸入鍵，我滿意的關掉電腦，抓起手機和背包衝下樓，離開出版社。 離約定的見面時間已超過三十分鐘，我打開手機，撥了通電話給女友。 「嗯？」通訊介面上，未接來電約有十幾通，女友打來的電話也多達八通以上，莫名誇張的數字讓我頓了一下。 我偏頭想了許久，帶著疑問按下回撥。 『...您撥的電話目前無人接聽。』 沒接？手機關機了嗎？ 「我是葉軒，現在正要過去，你們可以先吃，不用等我。」在語音信箱留言後，我抓緊剩餘的五秒，匆匆過了馬路。 ——當時，我完全沒有對我的想法抱持著一絲懷疑，甚至也沒想過，她可能永遠都接不到這通電話。 「嗯？」 剛走到餐館附近，眼前的景象令我訝異。 分明是吃飯時間，那條街上卻一個人也沒有，店前的水泥磚上散落著各個大小不一的物體。 「搞什麼...！」我瞇起眼睛，想將那些散落物看個清楚，卻被一股濃烈的味道鎖住咽喉。 ...有血腥味！ 當這四個字浮出腦海前，我的腳自動的跑了起來，懷著不好的預感，在餐館前煞住腳步。 「！」 儘管先前在國外看過野獸被集體射殺的血腥場景，我依然顫抖著雙腳，差點跪坐在地上。 店內，沒有任何活人的跡象，店員、顧客全死在裡頭，牆壁上開著朵朵血花，一路渲染到天花板上。 「咚！」雙手不自覺地放鬆，背包落在地上，我咬著下唇，勇敢的踏入店內。 跨過倒在門口的店員，我望向店內深處，目測約有二十人，全都死在座位上，血跡灑在桌上，把木頭染成暗紅色。 「......。」我甩了甩頭，稍微將腥味驅走，正當我慶幸，他們沒在店裡，想走出店外時，腳底踩到的東西發出聲響。 「喀。」忍著噁心感，我拎起那個沾滿黏稠汁液的扁平狀物體。 那是一支手機——一支掛著橡實吊飾、螢幕碎裂的手機。 *** “生日快樂！” “哇！謝謝你！”她驚喜的笑彎了眼，淡褐色的短髮襯上柔和的笑顏，一股暖意填滿心中。 “這個送妳，希望妳喜歡......”遞出手中的禮物，心裡忐忑不安的我，直直地望著她明亮的雙眸。 “你好厲害！我超喜歡這個的！”她激動地抱住我的腰，柔軟的髮絲摩挲著我的手臂。 “妳喜歡就好。”看著她喜悅的神情，我也笑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橡實？”她一邊將吊飾掛上手機，一邊好奇的問。 “有一次我們去山上玩，妳盯著橡木看了許久，所以我想妳應該會喜歡這個。”我指了指那個吊飾，看了眼她訝異的表情，我又笑了。 “跟你在一起果然是對的！”她摟著我的肩，拉著我往馬路對面的餐館走去。 “妳想吃那個？”我看向對街的餐廳，一邊盤算著皮包裡剩下多少錢。 “嗯~超——想吃！” “好吧！我請客。”不夠的錢，待會再領吧。 “你最好了。”她一邊哼著歌，一邊在我的臉上啄了一記......。 *** 那個吊飾，是我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真誠的笑顏。 撿起手機的瞬間，我明白了。 我知道，藏在那些未接來電的背後，是多麼駭人的事實。 「...知旋？」我握著手機，四處尋找著那個總是像顆太陽一樣，自帶光輝的身影。 在我右手邊，有兩張四人桌併在一起，瞥見從桌底露出的鞋子後，我慢慢地彎下腰，往桌子下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看還好，一看，我立刻失控的叫了出來。 地上的人有著熟識的臉蛋，幾乎變成紅色的平整短髮、失去光彩，黯淡無光的圓眼睛——她是我的女友，蕭知旋。 「知旋！妳醒醒！這不是真的！妳快起來啊！」 我首次知道，原來自己也能發出如此淒厲的尖嘯。 蕭知旋的耳朵，被削去一隻，喉嚨到後頸被貫穿，留下一個怵目驚心的血洞，雙腳朝不自然的方向扭曲，手腕處則血肉淋漓——她的手掌是被扯下來的。 「知旋！看我啊！我來了！求妳看著我吧！」 我蹲下身子，抓住她已然冰冷的雙肩不斷搖晃，淚水只差一點就會奪眶而出。 她的死，我已心知肚明，也知道她再也不可能開口，但我卻一直、一直說著同樣的話。 ——直到我往桌子另一頭看去。 「...爸？......媽？」 貼著牆壁的椅子上，有四團肉。 雖然他們都已面目全非，無法辨認誰是誰，但我卻知曉，那是我和蕭知旋的父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癱坐在地，抓著桌沿失聲痛哭，眼前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見。 二十多年的人生裡，我從沒有這樣哭過，連哥哥死去時，也沒哭得如此淒慘。 不管什麼樣的失去，我都經歷過，大部分都被遺忘在某處，隨著汗水，日復一日的代謝掉——因為那只不過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無須在意。 但這次不同於以往，椎心刺骨的痛直擊我的神經，劈開我的大腦，莫名的窒息感讓我不斷喘氣，這使我終於意識到，人類的情感，其實是非常脆弱的。 僅僅一擊，就能讓人一蹶不振。 「嘿嘿嘿...」 一陣詭異的笑聲在店內的某處響起，不像是人類的音色，讓我不自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誰！？」我抖著聲音抹去淚水，瞪向每個陰暗的角落，雙手靜靜的抓住椅子外緣。 「嘿嘿嘿...嘿嘿......」 「出來！」我靠著牆站起身，大膽的提起椅背，隨時能砸向毀滅我家庭的嫌疑犯。 「嘿嘿...找到啦！嘿嘿嘿...。」 「我叫你...滾出來！」再次聽見那噁心到令人想吐的怪聲，我二話不說的抄起椅子，往櫃檯丟去。 椅子好像砸中了某個東西，突兀的消失在墨黑之中，並沒有掉落到地上。 「啊啊~~小狗狗咬我呢......」黑影唱歌般的語調瞬間壓低，「為、什、麼、呢！？」 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升起，幾乎碰到天花板，沒有五官的頭部裂了一條口，裡頭長滿了排列整齊的利齒，上頭沾著點點猩紅——在更裡面有什麼，我不願想像。 「是你嗎？」我憤恨的瞪著它，「是你殺了他們！？」 我什麼也無法思考，只能循著本能，將最純粹的話語射出。 「如果我說不是呢？」黑影趨近，幽幽低語。 ——那個聲音，和不久前遠去的那人極為相似。 非常熟悉。 「...咦？」還沒反應過來，一片黑暗當頭罩下，眼前再度模糊。 「你是...只屬於我的。」 只依稀聽見這句令人費解的話，意識便陷入空白。 *** 「葉軒！」 組長的吼聲在辦公室裡迴盪，我身子一震，慌亂的抬起頭。 「什、什麼！？」 「換你了。」一反平時的親切，組長柔和的眼角下垂，眉頭蹙起。 「好的！」 見我有所動作，她似乎嘆了口氣，抱著雙臂別過頭去，不再將視線定在我身上。 「你還好嗎？」和我一同上臺的同事擔憂的看了我一眼。 「沒事、沒事。」我下意識的撇開視線，拿起桌上的簡章，裝模作樣的翻了翻。 「......。」見我走向前台，同事也不再多說什麼，便收起擔憂向前走去。 *** 「還有任何人有問題嗎？」社長站上講台，將簡章收成一疊夾在腋下。 「「沒有。」」 「那今天就這樣，解散！」命令一宣布，會議室裡頓時響起一陣推拉椅子的聲響，與會成員魚貫走出敞開的門。 「葉軒。」 「嗯？怎麼了？」隨我意將紙張疊好，轉頭看著出聲的同事。 「簡章給我，你去睡一下。」他不由分說地抽走我手中的那疊紙。 「啊...謝謝你的好意，但還是留一點給我吧。」我伸出手，從那堆凌亂的資料中拿出幾張，「一直不做事，我也未必能好好休息。」 「......。」同事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對我而言，工作算是一種讓我忘記那件事的方法。」 隨便給了個解釋，我快步走出會議室，回到辦公桌坐下。 「？」空蕩蕩的桌面上，擺了一杯咖啡，旁邊附了一張紙條。 “應該很不好受吧？這杯咖啡是我特地幫你泡的，喝完再繼續工作吧！（p.s 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社長.” 「......。」盯著那杯咖啡許久，我久違的露出笑容，「那我就感激的收下了。」 打開蓋子，聞著飄出的咖啡香，我一邊翻著只剩幾頁的簡章，一邊小口地喝著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