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一陣急雨,斜風吹冷,地濕土潤,楓葉的邊緣已乾枯,猶剩斑駁殘綠搖擺,
像舞台上人老珠黃猶在奮力賣弄不捨已逝的青春,又似欲抖落一身瘡疤,催生新的嫩紅,好遮掩一身的襤褸。那一樹的繁華榮麗已褪盡,從春夏的和美到颱風摧殘,隨著時間季節遊歷,
早落下的已成泥,將落下的,猶視當下的風光,無聲無息,
起承轉合一片個體的生與滅,何其自然自在優雅灑脫,不拖泥帶水,不叨絮怨尤。
美麗時不以花色突顯高傲,淒風苦雨時,沉色的紅,泛黃的豔,在暗色系的季節裡,
還是能綻放著光采,是雪中送炭的慰藉,像是沙漠中的仙人掌,尤其在嚴冬中,
如偶逢知己,一點顏色,便可渲染的富麗堂皇,便可醉去爐火溫酒中,不計奔波西東;
或可無限想像詩文圖墨篇篇,就算獨行也不覺寂寞,就算困阨,也不感絕望失落。
在這青黃不接之際,光禿禿的青枝依然直挺,十幾年的根植,深知其底蘊,
仍蓄勢待發著衝天青耀之志;美,不是為了被欣賞讚嘆,
而是天生自然卓然獨立的簡單樸實,所有的飾詞只是額外的附庸風雅。
對楓葉的情有所鍾,也不全是青少年時瓊瑤小說的影響,
那種詩情畫意早已被現實揭露,只是矯飾浮誇的浪漫。
它長成大樹在夏季時期並不美,而是像個披頭散髮的糟老頭般的頹靡。
彼時幽居於谷中,無意間於老樹下發現大批幼苗,前後移植了幾十棵,十幾年一過,
最終活下來的就只有這四棵,在這濱海帶鹹的村落,
它們努力以赴終也適應了無可自由選擇的棲地。
傳說是蚩尤戰敗被俘所戴染血的枷,哎!多麼古老又神秘幽冥,然而古今之歷史,
非得以血釀成不可嗎?
楓紅種種,在書北本裡,是太平山的;
銀杏褐黃葉脈,是清境的,斯人斯情,過眼雲煙。
楓葉又一片片落下,而我再也不會將它夾在書裡頭的某一頁安葬,它是蚩尤的枷,
它自有它的歸所,正如墳墓中躺的將不會是我,我已脫殼而去,
烈火焚化的只是一堆灰燼罷了!
繁花開過的野牡丹,夏季一過便已結果累累,有的已裂開墜地,
種子細小,略呈腎形,鑲於肉質胎座內,一窩暗紅渾沌如星雲。
我愛它的葉更勝於粉紅淡薄的花;葉對生,略帶心形。似不甘於秋之蕭索冬之冷冽,
生之轉化,色之異變,非得掙出一番非凡的顏色瞧瞧,再終歸寂滅,
一個循環一份圓滿。
我訝異著,枝枝垂掛著熟成如彈珠大小渾圓的果實間,
卻仍有一花獨秀於在陰晴不定的晨裡,自顧展露一朵和顏悅色初綻面世的笑容。
而一樹現呈,熟成的自去輪迴,新生的等候熟成,入於土的不可思議的又自成一株,
生原是不息的,何有斷滅!?
死,原就是另一番脫胎換骨的新生,只是已無前世的記憶。
如是這般,死何所憂懼?若無患於死,何愁不能安身立命?
可我還是思索著,那一朵何以獨在十月的秋開放,為什麼異於同類之時序呢?
或者,它只不過想偷窺一點秋色而已!
103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