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斜斜切過窗櫺時,我總想起沙漏裡的流沙。那是一種帶著絨毛邊緣的橘金色,像宣紙被火舌輕輕舔舐,邊角蜷曲成半透明的焦痕。鄰居晾曬的藍染布在晚風裡翻飛,將暮色濾成海水,漫過青磚牆上斑駁的龜裂紋。
巷口麵茶攤飄來芝麻香,混著鐵壺蒸騰的霧氣。老人攪動銅勺的節奏與蟬聲共振,在漸濃的靛紫色中織出細密經緯。我數著瓦當滴水敲打石階的間隔,忽然驚覺那些凹陷的小坑,原是時光用雨滴篆刻的私章。
紫藤架上最後一朵花墜落時,發出極輕的嘆息。這讓我想起寺廟樑柱間懸垂的銅鈴,當風穿過空心的腹腔,震顫的豈止是金屬?老裁縫店櫥窗裡的人台仍披著那襲月白旗袍,盤扣如未說完的偈語,在玻璃後凝結成霜。
夜色徹底漫漶開來時,遠方響起悠長的輪船汽笛。窗台上那盆文竹在黑暗裡舒展枝葉,影子被月光拓印在牆面,彷彿誰用淡墨寫下的俳句。我撿起白日裡曬書時飄落的銀杏書籤,葉脈裡仍流淌著正午的陽光。
這座城市總在黃昏顯影成一部手抄本,每個瞬息都是硃砂批註,每道裂痕皆是蠅紙紋理。當我站在晝夜交界的摺頁處,終於明白所謂永恆,不過是無數剎那串起的露珠項鍊,將墜未墜地懸在時間的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