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四十二分，陸霆夜坐在辦公室的深色皮椅上，指尖停在手機螢幕上，久久沒有移開。
訊息狀態仍然停在：「未讀」。
他看了一眼時間，從早上十點一四分那句【今天在忙？】傳出去，到現在，已經過了八個半小時。手機還靜悄悄的，像沉進水底，沒有任何回應。
對旁人來說，一則訊息沒有回，實在稱不上什麼大事。可對他來說，那則訊息，卻像被困在喉嚨裡的一句話，吞不下，也吐不出。
霆夜原本就不愛多話，習慣把情緒鎖進深層的理智裡。但這一次，他明白自己在等。不是等一則回應，而是——等她的聲音，或哪怕，只是一個符號、一句【嗯】。
她那句話，還迴盪在他腦海裡。【你這樣講話，真的會讓人誤會你很在意我。】
像是句玩笑，卻在他腦中停留得比預期更久。
不是訊息提醒他，是記憶。那晚她語氣裡的笑意、語尾那一點點停頓，全都刻得太深，連刪了聊天紀錄都無法刪去。
他當然知道"在意"意味著什麼。他甚至比她更早意識到，這場訊息遊戲已經開始蠶食他的日常。她每一條語氣曖昧的回覆、每一則語音後的停頓、每一次消失前的晚安，都讓他慣上了等待。
他沒說出口，也沒打算說出口。
直到今天這封訊息遲遲未回，他才第一次，意識到等待的反面，是失控。
他將手機翻了個面，又翻回來。
那封訊息還是靜靜地躺在畫面上，沒有變化。
他抬起手，按了又放，手指微微收緊——像是想做點什麼，又無從下手。
一陣煩躁無聲地湧上心頭。他向來克制，但此刻，心裡某個角落卻有東西失了衡。
那是一種近乎陌生的情緒。
他滑開螢幕，點開與她的對話框，指尖停在那個從未使用過的功能鍵上。
語音訊息。
拇指懸在麥克風圖案上，沒有立刻按下。他盯著那個符號，像是在盯著一道打不開的門。
從來沒有人，讓他想這麼做。
但她，例外。
大概三十秒後，他終於開口。
【夜 ‧ Noctis：妳今天怎麼沒出現？】
低沉嗓音在空蕩的辦公室裡輕輕回盪，語氣壓抑又克制，像是什麼話終於被擠出了縫隙。
他聽了一遍，卻嫌語氣太直接。這不像他。刪掉。
他又錄了一次。
【夜 ‧ Noctis：今天在超商看到那杯抹茶拿鐵。】 【夜 ‧ Noctis：……不推薦。】
語氣平靜，尾音乾淨俐落，沒有多餘語助詞。
他聽完後沉默了幾秒，最終按下傳送鍵。
剎那間，他的手機界面空了下來，只剩下剛發出的那條語音訊息躺在畫面上，靜靜等著被點開。
他不習慣這種暴露感。過去的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不會把感覺說出口，不會在文字之外加註語氣，不會……把聲音送給誰。
他原本以為，她會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像他一樣。
但不到十秒，他看到畫面上跳出【已讀】。
心臟像被什麼重重一撞，霆夜幾乎是坐直了身子，手指甚至有些發麻。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再點開對話視窗。那一刻，他不確定自己更怕什麼——她沒有回覆，還是她真的回了。
他盯著手機，靜默地等待下一條訊息的跳出，像一個拿著通話筒、卻不敢開口的人。指尖還停在桌面上，微微用力，連小臂的肌肉都繃緊了。
終於，對話視窗一亮，彈出了一則語音訊息。
他迅速點開，手機貼近耳邊。
那是一道柔軟的女聲，語氣裡帶著隱隱笑意：
【星遙⭐️：你也去買了！？就說不好喝吧！！】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動了一下，喉嚨像是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緩緩滑過。
就是這個聲音。第一次聽，卻像在腦海裡留了記號。乾淨、柔軟，語尾還微微帶笑，讓人一下子就記住了。
與其說是她在說話，不如說——她貼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語音結束那幾秒的空白，反而更像某種欲望被拉長的餘韻。
他沒回語音，胸口卻有一瞬間的酸脹與發熱，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攪動。
她的聲音太真實，也太可愛，語氣裡那種熟悉又俏皮的語調，與他想像中的星遙——重疊了。
原來那個隔著訊息框笑著鬧他的人，不只存在，而是這樣生動。
他選擇以文字回應：
【夜 ‧ Noctis：真的很雷。害我差點懷疑人生。】
簡短，但語氣難得帶笑。他自己都察覺到，指尖在鍵盤上敲出這幾個字時，嘴角微微上揚了。
從沒有人讓他為一則語音，心跳得這麼快。
也從沒有人讓他，對回覆與否，這麼在意。
手機滑入桌面時，他低聲道了一句，連自己也沒察覺的輕語：
「我完了。」
但他沒有收起手機。
手指再次滑向螢幕，點開剛才的語音。
她的聲音再次從耳機中傳來：【你也去買了！？就說不好喝吧！！】
那語氣明明是笑著的，卻讓他心頭一緊。
他一遍遍地重播，不是為了聽內容，而是為了那個語氣，那道聲音。
語尾那個幾乎聽不見的短促吸氣，他聽了三遍才確定不是錯覺。
那聲音有笑意，也有熟稔，是只會留給他一人的語氣。
他閉上眼睛，靠進椅背，像是要將那聲音烙進記憶深處。
夜深了，東京街頭的人潮慢慢散去。
許星遙回到公寓，卸下妝容、換上寬鬆的睡衣，整個人癱在床上，手機卻仍緊握在手中。
訊息跳出，是他傳來的回覆：【夜 ‧ Noctis：真的很雷。害我差點懷疑人生。】
她盯著這行字，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開玩笑。
比起前幾天的訊息，那句話多了幾分輕鬆，也多了一點「人味」。
她回了一個笑哭貼圖，然後又補了一句：【我早就警告你了哈哈哈】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聊起來。不同於平常的文字對話，今晚的對話節奏很慢，卻帶著一種彼此都不想結束的默契。
【夜 ‧ Noctis：妳今天很晚才回訊息。】
她盯著那句話看了幾秒，指尖有些猶豫。這句話……是關心，還是某種試探？心底泛起一層不確定的漣漪，她忍不住多想了一秒。
【星遙⭐️：白天在忙工作，手機整個忘記放哪了。沒讓你等太久吧？】
她刻意用了「你」這個字，語氣更近了一點。
他沒有立刻回。
她等了一會兒，想著是不是語氣太曖昧，正準備補句「開玩笑的」，結果下一秒，就跳出他的回覆。
【夜 ‧ Noctis：有點。不過，妳的語音我聽了三次。】
心臟瞬間漏了一拍。
這是什麼等級的回擊？是溫柔的反撩，還是藏不住的偏心？
她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也反覆聽了她的語音。
她抱著手機滾進棉被裡，整個人埋進枕頭，只露出一截耳朵發燙到紅透的輪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星遙⭐️：那你評價如何？】
幾秒後——
【夜 ‧ Noctis：聲音比我預期的溫柔。】
她盯著這句話，過了很久才緩緩打下一行字：
【星遙⭐️：如果我說，我開始有點期待你的聲音了，你會笑我嗎？】
她打完這句話時，手指頓了頓，心跳像在耳邊作響。
她沒給自己多想的時間，就點了傳送。
對話框靜了幾秒。
【夜 ‧ Noctis：那我應該少說幾句，好讓妳期待多一點？】
砰。砰。砰。
她的心跳聲大到幾乎可以聽見。
手機被她一把摀住臉，整個人倒在枕頭裡，耳根燒得發燙。
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他這句話有多撩？
她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恍惚。
是從哪一刻開始的呢？
從一個ID開始？從第一句語音開始？還是從他記得她說過抹茶像青菜汁時開始？
或許，是從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真的有點捨不得關上聊天室開始。
外頭的風聲輕輕掃過窗邊，手機螢幕的亮光照在她臉上，像是一場靜靜進行中的心動實驗。
她沒有馬上關掉聊天室。
拇指停在螢幕上，想打字，卻又收回。
她一遍遍地看著那句【好讓妳期待多一點】，心跳像是被黏在了上頭，每看一次，就漏跳一下。
她想知道，現在的他在做什麼。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握著手機，反覆讀著她的訊息，猜她的語氣？
明明見都還沒見過，她卻已經能從他的文字裡，聽見聲音，看見情緒。
如果他此刻傳來一段語音，她敢不敢點開？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件事——她好像越來越習慣，他的出現了。
就像夜晚習慣有一盞燈沒關，心裡習慣有一個人沒離開。
她看了看時間，手機電量剩不到20%。 她終於關掉畫面，把手機反扣在床頭櫃上。
但那句話，還在腦海裡，亮著。
凌晨兩點零七分，陸霆夜的手機螢幕仍然亮著。
辦公室的燈早已熄滅，他獨自坐在沙發上，四周靜得只剩下空調運轉聲。眼前那條語音訊息，已經被他重播了不下五次。
【星遙⭐️：如果我說，我開始有點期待你的聲音了，你會笑我嗎？】
她的語調輕輕柔柔，語尾有一點羞澀的頓挫，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小心包裝，卻還是洩漏了情緒。
霆夜將手機放在掌心，屏氣聆聽。
【如果我說，我開始有點期待你的聲音了……】
他的指尖微微收緊。
這聲音理應讓他不自在、想逃、甚至反感。
他曾經試過多次——當女性聲音靠近、提高、變得柔軟時，他的神經就像被什麼撥動，呼吸急促、胃部抽緊，那是他熟悉的恐懼反應，源於長久的防禦機制。
可現在，這道聲音卻像一枚細針，刺破他防線後，不帶疼痛，只留下莫名的悸動與……
渴望。
他又按了一次播放鍵。
這一次，他沒讓語音播完，指腹緩緩滑向回覆鍵。
他其實可以不說話。以往的他，總是以沉默保護自己。可今晚，他感覺如果不回，她就會從他掌心滑走。
他打出那句：【那我應該少說幾句，好讓妳期待多一點？】
發送之後，他把手機翻面放下，仰頭靠上沙發椅背，閉上眼睛。
腦中卻揮不去她的聲音。
不是她的語句，不是她說了什麼，而是那種語氣。她說這句話時，像是真的在期待，也像是……在撒嬌。
他一度以為，自己永遠無法與這種語氣產生連結。那是他過去逃避的語言，是那些讓他不知所措的、輕柔地黏附上來的聲音。
可她不是那樣的聲音。
她的聲音溫柔，卻不讓人窒息。她的語氣帶笑，卻沒有侵略性。她像在告訴他：「你可以選擇聽，也可以選擇逃，但我在這裡。」
陸霆夜感覺到一種陌生的鬆動，像是困在胸口的某個節，被她鬆開了一點。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腦中響起顧延昭曾經調侃他的一句話——
「你不是討厭女人，是你沒遇過會讓你心甘情願去靠近的那個人。」
他當時冷笑一聲沒回應。
現在，他突然無法反駁。
他拿起手機，又點了一次她的語音。
這一次，他閉著眼聽完整段，然後輕輕開口——像是回應，也像是自言自語：
「不會笑妳。怎麼會笑得出來。」
語音結束後，寂靜更像是某種情緒的迴音。
他看著窗外還亮著霓虹的遠方，心裡像有一道聲音微微顫動。
那不是恐懼的起點。
那是第一次——他不是討厭，而是太喜歡了。
他低頭，重新打開手機畫面，對話框裡的她最後一則語音仍停留在螢幕中央。
手指懸停在語音訊息上，最終沒有點開，反而點進她的個人頭貼。
那是一張側拍照，女孩站在海邊，陽光落在她臉上，眉眼清晰卻藏著靜謐，像某種不輕易接近的溫柔。
他從未如此反覆咀嚼過一個名字，也未曾凝視某張照片如此之久。
『星遙。』
他在心裡輕輕唸了一遍，像是要讓那兩個字，與她的聲音牢牢黏合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收起手機。
起身走向窗邊，拉開半扇落地簾，外頭仍是沉沉夜色。
他想起她說「期待」，想起她語音裡那聲幾乎聽不見的輕笑。
他想，也許下一次該輪到他傳語音了。
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好，也還不確定會不會讓她失望。
但——他想試試看。
他沒發現，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在黑夜裡，亮得像第一束藏不住的心動光。
【顧延昭 × 林薇】
深夜，顧延昭依舊坐在辦公室，處理陸霆夜交代的文件。桌上堆滿資料，手機靜靜躺在一旁，螢幕偶爾閃爍著未讀訊息。他眉頭微鎖，神情專注，暫時將一切情緒封鎖於理性與效率之中。
直到一個空檔，他下意識瞥了眼手機，腦海卻冒出一張臉——那個總愛嗆他兩句卻又在語音裡笑得甜的女孩。
他嘴角不自覺上揚，點開與林薇的對話框。
而另一端，東京的林薇正躺在沙發上滑著手機，指尖停留在他上一次的回覆。
她笑著按下語音鍵，語氣故作漫不經心：【你今天忙不忙？】
語音傳出不久，顧延昭便回了訊。他靠在椅背上，聲音低啞又懶散：【忙，但聽到妳的聲音就不累了。】
嗓音裡夾著一絲倦意與輕挑。
林薇聽完，嘴角一翹，打字回覆：【少來這套。】
雖然這麼說，臉上的笑意卻早已出賣了她。
（第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