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舊資料裡找到一個從未聽過的名字。但那照片,卻熟悉得令人顫抖。
街道邊的電線桿開始點燈,天光與路燈交錯成一片淡灰的光層,像一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傍晚。
從沈晏行的住處離開時,天色已近黃昏。
沒有多想,車子一路開得很快,幾乎是直接回到了警局,彷彿怕錯過恰巧遇見的流星。沒回家,也沒通知任何人。
從地下停車場進入時,大廳的燈已經開了,值班台換了晚班人員,看到他只是點頭致意,沒多問什麼。
他點了點頭,腳步未停。
穿過空空的走廊,日光燈打下來的冷白光將牆面照得蒼白,腳步聲在裡頭回盪,顯得格外虛。
抵達資料室門口時,值班員剛抬起頭,他已先開口——
「交叉調查一案延伸資料,內勤部核可。」
對方沒多問,刷開門。
裡頭是封閉式資料庫,所有的紀錄都在內部系統中,需要憑查詢代碼或關鍵字篩查。
江知霖坐下,手指停在電源鍵上幾秒,才按下。
整間屋子只有螢幕慢慢亮起的光,淡藍色地浮在他臉上,將眉骨與頰線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盯著畫面看了一會兒,才將手機接上,調出那張截圖。
手機中的照片解析度很差,只能看見模糊的標題與照片邊角,和「南城區光源巷口」幾個字。
打開資料庫,輸入地點、關鍵詞,再設定時間範圍:1998年6月。
資料庫運行了一會,跑出三筆封存案件。
逐一點開,直到第三筆。
畫面跳出一張舊照片。
泛黃、畫質模糊的小男孩,身穿深藍色上衣,眼神落在鏡頭偏下的位置。
呼吸屏住。
——是這張。
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沈晏行手機裡的那張。
盯著畫面幾秒,再往下滑,開始閱讀通報資訊。
通報人姓名:江啟陽、林惠清。
⋯⋯
江啟陽?林惠清?
視線在那兩個名字上停了很久。
不是重名,真的是自己的爸媽。
手指不自覺用力按著滾輪,指尖周圍微微泛紅。
往下翻,看見了失蹤者的基本資料:
姓名:江沂晨。
性別:男。
出生年月:1995年6月13日。
失蹤時間:1998年6月13日。
地點:南城區光源巷口。
年齡:三歲。
資料下方的備註欄寫著:
當日下午約四點,家屬帶幼童外出慶祝生日,途中短暫失去視線,約十秒內即報警搜尋未果。附近無監視器,巷道狹窄,懷疑遭人拐走。
心頭像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
腦中浮現的,是手機裡那張照片——小男孩拘謹地站在鏡頭前,眼神躲閃,卻帶著靦腆的微笑。
照片與資料,一一對上。
連穿著都一模一樣。
但名字卻不是沈晏行。
是江沂晨。
不是某個親戚,也不是朋友。
是徹底陌生的名字。
下意識往回翻,看通報人欄,重新確認那兩個名字——江啟陽、林惠清。
確實是父母。
這不是錯覺,也不是重名。
這筆通報,是自家發的。
而他——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回想長大的記憶,從來沒聽父母提過。
一直以為是獨生子。
這個叫江沂晨的孩子是誰?
盯著資料頁面看了許久。
頁面靜靜亮著,藍白色的光映在眼底,把瞳孔裡的震動照得清清楚楚。
資料下方的最後一行是紀錄狀態:
通報後一年半無結果,通報人申請封存,紀錄停止更新。
看著那句話,像是看見一扇門,輕輕在面前闔上。
那孩子被找了一年多,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沒有被找到,也沒有再被提起過。
思緒像卡在什麼地方,翻不過去,也退不回來。
過了很久,才緩慢地,伸手將那頁資料列印出來。
印表機運轉的聲音在靜室裡格外刺耳。
紙吐出來的那一刻,小心地接住。
像是接住一個名字。
不知道這是不是那個人。
也不知道現在想的是不是太過荒謬。
但如果不確認——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甚至不確定,是該原諒哪一個自己。
資料袋放進車內時,天已完全黑了。
坐進駕駛座,沒有立刻啟動引擎,只默默的看著前方。
這樣的事,不能交給體系。
不想留下紀錄,也不想被問理由。
更不想在答案出來之前,讓任何人看穿他的動搖。
翻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對方接得很快。
「……你還會主動聯絡我,挺稀奇的。」
「你還在幹那行嗎?」
「什麼行?」
「資料分析、基因比對、你那些老本事。」
那頭輕笑了一聲,帶點玩味。
「怎樣,終於肯承認我才是你們圈內最靠譜的人了?」
江知霖沒應。
隔了一秒,報出一個地點。
「二十分鐘內見。」
地點是一處舊社區的地下工作室。
入口藏在便利商店後門旁,外頭只有一盞微黃的燈泡和一塊寫著「維修中」的破牌子。
抵達時,對方已等在門口。
身形瘦削,戴著細框眼鏡,穿著極不起眼的黑色連帽外套。
「這麼久沒見,還知道我還活著,挺感動的。」
江知霖不想寒暄,只將資料袋遞出。
「比對一份樣本,匿名,私下。」
對方接過袋子,沒拆,輕輕晃了晃。
「頭髮和牙刷?還真夠老派。」
「有結果,直接傳給我,不要經手其他人。」
望著他,眼神沒太多波動。
對方歪頭看他幾秒,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只點點頭。
「行。不問你是誰,也不問你為什麼。但你這個人,從來不碰沒把握的事。」
「這次⋯⋯不一樣。」
江知霖轉身離開時,風剛好吹過走廊。
那人站在門口看著他背影,摸了摸手中的袋子,自言自語了一句:
「……你到底是想確認什麼呢,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