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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開始緩緩下沉,沉重得不像是在移動,更像在被什麼不可名狀的重量拖往地獄。
沒有音樂,沒有指示燈閃爍,早在第十層以後就熄滅。耳邊只剩下鐵鍊的撞擊聲、呼吸壓抑的沙啞喘息聲———以及那來自鋼索深處、極深極緩的金屬咕噥,像某種野獸老舊野獸在地底翻身。
我們七人站在隊伍兩側,將十七名叛徒夾在正中。護衛們呈六列梅花站位,間隔精準如同儀仗隊。氣壓低得幾乎像要壓碎骨頭。
這麼沉默地下沉了幾分鐘。
然後———
「噹———」
那聲音不是真的鐘聲,而是霏琴姐用指節輕敲護膝的鐵片發出來的聲音。
所有人都同時看她。她沒有看任何人,只是低聲開了口。
「妳們知道羅大佑的《彈唱詞》嗎?」
我和三姐對視了一眼,沒回答。倒是二姐與四姐壓抑不住,低笑了一聲:「拜託,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唱歌喔。」
「越是要死人的時候,越是要記得怎麼活啊。」五姐說得淡淡的。
接著,她真的唱了出來。
「手指勾一勾~~~~兩人心在此~~~~」
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哼唱的氣味,卻意外地清亮。
她的嗓音不算柔,但有一種冷靜的磁性,像深夜廣播裡最後一首安魂的慢歌,穿透壓力、溫柔又堅定。
我原本沒有想加入。但三姐忽然笑了一聲,接著唱出了第二句:「眼神兜一兜~~~~可愛的樣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喉嚨竟也跟著微微震動。像是一種久違的習慣在體內慢慢甦醒。
馨雅姐閉著眼,低聲唱進第三句:「轉身掉頭去~~~~誰的俏身影~~~~」
庭婷姐笑了,對嘴的同時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不要故作冷淡啦,妳小時候最愛唱這首了。」
我低聲道:「別時多珍重~~~~別後見真情~~~~」
在這場該屬於絕對肅殺的旅程中,忽然出現了一段奇異的、幾乎溫柔的片刻。連一旁的我弟都悄悄開口,聲音青澀但穩定:「……嘿呦哼嘿呦~~~~天地的真情~~~~嘿呦哼嘿呦~~~~天地的真情……」
整座電梯,只有歌聲。
十七名叛徒沒有一個敢發出聲音。他們的鐵鍊,彷彿被這旋律綁住,失去了叮噹作響的權利。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們七人,是審判前唯一擁有「過去與未來」的人。
歌聲緩緩停下時,剛好———
「叩———」
電梯落地。
沒有「叮」的一聲,也沒有語音播報。
只有一道從腳底湧起的金屬撞擊聲,如亡靈從地底咳出的低鳴。
空氣一瞬間變得黏稠,像是水底呼吸,所有護衛的槍械、刀柄齊聲輕響,像是戰前儀式。
電梯門,緩緩打開。
冷光打入那如墓穴的空間,一層又一層地剝開寂靜。霧氣夾著一種難以辨認的味道———機油、乾血、石灰與菸草混合的刺鼻氣味。
然後,我們看見她了———
我的母親———王心怡。
她坐在那張早已泛白的木椅上,穿著一件普通的灰藍襯衫與全黑風衣,腳邊擺著一杯尚未冷卻的黑咖啡。
右手指尖輕輕扣著那細長的日本菸斗,左手微微地抵在椅子上,像是在彈一首極緩慢的曲子。
她的影子被冷光勾出一條尖銳的弧線,幾乎刺進每個人的眼瞳。
Harley叔就站在她身側,剛幫她點完菸斗,煙霧裊裊,在冷氣中升起成一圈灰藍色的環。
「……那種聲音,我很久沒聽到了。」
她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能讓整條走廊瞬間靜下。她說的是鐵鍊聲,十七名叛徒腳邊金屬擦地的聲響,像是記憶中久違的懲戒。
「來的比我想像的多啊。」她淡淡道,「名單上是十五人。」
Harley叔微微低頭:”The eldest sister said that making up for two more is insurance. She transferred the manpower and was worried that the list would be tampeded with.”
母親沒有動,也沒有多說,只是靜了一會。
接著,她輕聲問:”……Where is Han'er?”
她的聲音沒有責難,卻低到令人骨寒。
我聽見自己心臟咚地一跳。
然後她站起來。
動作極慢,風衣下擺微微擺動,腳步卻如審判的槌音。周圍所有護衛同時收緊了站姿、調整武器姿態,如同獵犬感受到獵殺指令的瞬間。
她一步一步,走下那層石階。
我幾乎可以聽見她的呼吸———不是情緒的起伏,而是一種節奏,一種冷冽的、如同審神女下凡的節奏。
那一刻,我心裡浮出一個字:
———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