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擬態人
風沙襲過地表,廢墟殘壁間的鐵皮與玻璃在晨曦裡閃爍著死亡的反光。
韓氏企業的救援隊列正在以穩定但快速的節奏撤離危區。地圖上原訂的撤退路線已被前幾日地殼活動斷裂,他們只能繞行另一條危險的側徑。
葉玗空走在隊伍最前方,視線時不時落在由四張攜行床組成的簡易傷患車上。那是王凱逢親手背出來的四個人。他們如今躺得安詳,但戰鬥留下的痕跡與精神上的疲憊,仍清晰可見。尤其是白彩苓,額角包紮著繃帶,臉上依舊未退的蒼白色,使得葉玗空的心情莫名沉重。
「她會沒事的。」身後傳來韓嫣低沉的聲音。
葉玗空沒回頭,只輕聲道:「我知道。」
韓嫣沒再說什麼,只靜靜地與他並肩走著。這段時間下來,她已經習慣了這個男人不善言辭的孤僻,也知道對他而言——很多話,不需要說出口。
路途中,韓櫻來報:「前方有地表不明裂層,測距約三十米深,需繞行。」
韓嫣抬起眼:「交給我,通知後方改變路線,小心腳下。」
「是。」韓櫻轉身執行。
葉玗空則停下腳步,眼神看著那片裂層,沉默片刻,忽然向前踏出一步,彷彿有什麼察覺。
「怎麼了?」韓嫣下意識問。
「……這裡有異樣的氣息。」葉玗空輕聲說。
「是幻獸?」
「不是……是另一種存在,像是在地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呼吸。」
韓嫣聽到這句話,眉頭微皺,心中警鈴大作。
就在此時,地面忽然一陣細震,像是什麼龐然大物正在底下翻動。
接著,一道刺耳的尖嘯在地底深處響起——那不是幻獸的低鳴,而是一種難以分辨的、既像金屬摩擦又像哭號的聲音。
韓嫣臉色驟變:「全體後撤,進入警戒狀態!」
「小隊展開!傷患保護為第一優先!」韓櫻的聲音緊接響起。
在一陣混亂中,裂層深處忽然湧出一股灰白色霧氣,那霧氣不是毒氣,卻有著強烈的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整個地表彷彿被某種無形力量拉扯,碎石與殘骸在空中飄浮。
下一秒,一道詭異身影從裂層中攀爬而出——那是一個身形異常纖瘦,外殼由黝黑金屬與灰白肉質構成的生物,它的臉像極了人類,但卻被扭曲的皮層包裹著,一雙空洞的眼窩直視著眾人。
「這是……擬態人?」韓嫣低語。
「不對……這隻,好像進化過了。」葉玗空沉聲說。
與擬態人不同,眼前的個體不是模仿人類,而是將自身結構進行扭曲與「融合」,以適應各種環境與攻擊方式。
而眼前這一隻,看起來更像是擬態人的「進化體」——超擬態人。
地面再一次劇烈震動,裂層邊緣不斷崩塌,又有數道身影從深處爬升而出。
葉玗空一瞬間感受到五道強大的敵意氣場——全部都是超凝態人。
他們渾身覆蓋不規則金屬結構,身高將近三米,四肢長短不一,舉止如同瘋狂的實驗體。他們沒有怒吼,只有冰冷無機的步伐,一步步朝著這支已經啟程的救援小隊逼近。
「準備交戰!」韓嫣聲音一出,所有人立即反應。
韓櫻一箭射出,精準命中其中一隻超擬態人的頭部,但對方身體像是橡膠與金屬混合物,頭部爆碎後竟然開始再生,伴隨著難聽的蠕動聲,皮肉再次重組。
眾人神色一變。
「他們也會再生……」韓櫻咬牙,「我們……殺不死他們!」
——危機再臨。
風暴如潮水般席捲整個裂層邊緣。黑紫色的霧氣從地底翻湧而上,如同煉獄的氣息吞噬了天空的光。
超擬態人踏著無聲卻震撼的步伐壓迫而來,身體構造如液態金屬般不斷流動,每一步皆帶出一股不穩的律動,仿若身體本身就是在違反常理的「物質」。
「我們被包圍了!」前線通訊官驚聲大喊,傳音器裡接連響起:「第七小隊潰散!第十六小隊全滅!第二哨撤退失敗,已被拉入裂層!」
韓嫣臉色徹底沉下,這不再是一次單純的幻獸遭遇戰,而是一場有預謀的屠殺。
她握緊武器,正欲下令全軍強攻時,一道白影閃電般竄出。
是葉玗空。
他身形如電,右手一振,匕首破空而出,瞬間沒入一頭超擬態人的脖頸,但並非致命一擊。葉玗空腳下一踏,猛力抓住敵人肩膀,將其朝地面狠狠砸下,灰塵四散中,他開啟了「規則視界」。
時間彷彿凝滯。
在他眼中,那具被按倒的超擬態人身上閃耀出一道純白細線——存在的「結束點」。
他深吸一口氣,右手猛然握緊,一拳轟在那條細線之上!
「咔咔咔——!」
整具超擬態人身體先是靜止,接著從內部迅速粉碎,宛如被抽離了生命的構造,完全無法再生,化為一團無機碎片倒地不起。
「太漂亮了!」韓櫻一聲驚嘆。
但還來不及欣喜,葉玗空忽然皺眉:「……不對。」
他的視線再度掃向其他幾隻超擬態人,卻驚愕地發現——白線,在不停地移動。
那本應該穩定存在的「規則終點」,如今如同遊走的蛇影,不斷在他們體內更換位置,時而在胸口、時而在肩膀、時而在腳踝,甚至在他欲出手的瞬間白線會躍離當前部位,導致他無法命中。
「他們……在學我?」葉玗空喃喃。
「什麼?」韓嫣驚愕地問。
「他們正在模仿……我殺死他們的方法。」
語畢,一隻超擬態人從背後偷襲而至,葉玗空翻身躲避,左手揮拳震退對方,卻發現那隻超擬態人被打中的區域迅速產生變化,肌肉如同水波般重組,從未如此迅速的再生。
——不只是再生,他們在「進化」。
葉玗空第一次在戰場上感到真正的束手無策。星球的力量彷彿也在此刻遲疑,這些敵人不是單純的肉體,而是某種智慧存在的載體。
「這不只是怪物……他們像是具備了某種學習模塊的戰鬥兵種。」
「玗空!撤退!」韓嫣呼喊,心中隱隱浮現一種久違的恐懼。
葉玗空腳步一沉,卻並未退開,他知道再退,這支救援小隊會被徹底撕碎。
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力量,或許已經達到極限。
這時,一道如絲般冷漠的聲音自後方響起。
「你……讓姐姐擔心了呢。」
葉玗空一愣,回頭只見韓櫻已從腰間緩緩抽出一柄漆黑如夜的長刀。
「韓櫻……?」
韓櫻低頭看著手中的妖刀「村正」,刀身黑紫色的紋路宛如活物般微微蠕動,那不是武器——那是一頭沉睡的惡鬼。
她輕輕閉上眼,聲音低如耳語:
「來吧……用我吧。」
下一瞬,她的瞳孔染上紫光,整個人宛如遭遇惡靈附身般氣息暴漲,黑紫色的氣浪如同實質般從地面湧出,將四周砂石瞬間震飛。
韓嫣臉色大變:「不好……這不是她在使用村正,而是——村正在使用她!」
葉玗空神情凝重,第一次感覺到韓櫻身上的氣息,與人完全不同。她就像是從修羅道中走出來的幽影,步伐緩慢卻異常穩定地踏入戰圈。
超擬態人似乎也感受到某種來自靈魂的威脅,原本還在調整規則的位置這刻竟陷入片刻僵直。
韓櫻動了。
刀光劃出虛空的殘影,軌跡如幽火鬼影般包覆敵人。超擬態人還未反應過來,黑紫刀芒已經劈入其身軀。
「唰——!」
噗嗤聲中,超擬態人應聲斷裂,但最詭異的是,斷裂處本該再生的肉塊竟然停止了蠕動,緊接著刀口處燃起了黑紫色的火焰。
火焰不燒空氣,只吞噬「存在」。
那是詛咒之炎——唯有真正的破壞與死亡,才能徹底壓制的存在之毒。
「再生……停止了……」韓嫣低語,她早已知道這種現象代表什麼。
妖刀村正,當宿主自願完全讓渡身體主導權時,便會進入「燒盡一切」的狀態——而此時的韓櫻,正處於那危險的臨界點。
葉玗空望著戰場中那道閃爍黑火的少女身影,第一次明白了——這個平時情感稀薄、話語寡淡的女孩,竟然是為了不讓姐姐傷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將自身作為武器。
這不是犧牲,而是——奉獻。
夜幕深沉,黑紫之炎燃遍地表。超擬態人群在韓櫻的暴走之下如風捲殘雲般潰敗,片甲不留。
她的步伐從未停歇,眼神空洞、情緒蕩然無存,村正在她手中彷彿化為一條吞噬靈魂的妖蛇,無聲地尋找下個獵物。
「撤退了……那些進化體撤退了!」
「太強了……這就是村正的力量……」
眾人短暫的歡呼隨即被恐懼掩蓋。
因為韓櫻,沒有停下。
她低頭望著滿地焦黑的屍骸,無聲地踏過血泊,尋找尚存生命的氣息,彷彿戰鬥,是她唯一的意義。
「櫻……妳該停下了……」韓嫣聲音顫抖。
但韓櫻沒有回應。
那不再是她的妹妹。那是「村正」的執行者,一台名為殺戮的器具。
韓嫣瞳孔微顫,腦中閃過過去那段噩夢般的記憶——
那次,韓櫻的暴走幾乎毀了半座堡壘,連韓烈都一度受傷。若非父親韓玄霸與數位高階擴導者合力壓制,妹妹早已萬劫不復。
——她不能再這樣失控下去。
「快,將隊伍撤離,五人小隊優先救護,重傷者退至安全地帶!」韓嫣一邊指揮,一邊緊咬嘴唇。
但她知道,即使全員撤走,韓櫻也可能繼續追殺下去,直到「敵人」消失殆盡。
那麼,誰能阻止她?
韓嫣雙手緊握,心中天人交戰之際,一道沉靜如星辰般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我去叫醒她。」
她猛然回頭,葉玗空站在原地,眼神無比平靜,彷彿早就預料這一刻。
「你瘋了嗎?」韓嫣聲音緊張,「她現在不是妳可以對付的對手——你會死的!」
葉玗空靜靜看著韓櫻漸行漸遠的背影,低聲開口:
「但我知道,真正的韓櫻……並不是這樣的。」
他走近韓嫣,語氣低緩卻堅定。
「有時候,妳需要相信一個人不是因為他做得到,而是因為……除了他,沒人願意去做。」
韓嫣怔住。
葉玗空已縱身而出。
韓櫻正舉起妖刀,準備對一頭未死絕的超擬態人補下最後一擊時,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影掠過,匕首敲開了她的攻擊軌跡。
「……擋我者,殺。」
韓櫻的聲音冷冽無情,眼神空洞,彷彿已不是人間之物。
葉玗空一語不發,只是低頭看著她。
下一秒,村正斬下,帶著詛咒的烈焰斜斬葉玗空身側。
他側身閃避,步伐輕靈,並未正面對抗,而是以極其柔和的動作不斷干擾韓櫻的進攻路線。
「你為何……阻我……」
韓櫻再度攻來,葉玗空左手發力,竟徒手擋住刀鋒,雖鮮血四濺,卻絲毫未退。
「因為妳是妳,而不是這把刀。」
他語氣依舊冷靜,眼神如晨曦般清澈,「若這把刀控制了妳,那麼……就由我,把妳拉回來。」
他左手握拳,一記重擊砸在韓櫻的肩膀上,並非為了傷害,而是透過星之左手的能量——將那股詛咒的靈壓震退。
韓櫻身形一頓,眉心震顫,刀勢一緩。
葉玗空乘勢貼近,一手握住她執刀的手腕,一手輕輕撫上她的頭頂。
「回來吧。妳的姐姐在等妳,我……也在等妳。」
瞬間,那股熟悉的星之力緩緩渡入韓櫻的體內,如同輕柔的風,與暴虐的村正之氣交纏。
韓櫻的瞳孔微微震盪,黑紫的詛咒氣息開始散去。她的呼吸急促起伏,身體顫抖,然後——
「……好溫暖……」
她喃喃自語,眼神漸漸恢復清明,妖刀村正「嗡」地一聲顫鳴,彷彿低聲哀鳴般歸於沉寂。
她眼前的葉玗空身上沾滿鮮血,左手甚至還在滴著血,卻依然撐著微笑。
韓櫻望著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從來沒有人,不懼自己。
從來沒有人,能靠近自己。
更從來沒有人,願意為自己,負傷只為一句「回來」。
她咬住下唇,喉頭一陣哽咽,卻只能小聲問:
「……你會一直這樣,擋在我面前嗎?」
葉玗空微微一笑:
「如果妳再暴走一次,我可不保證不先打妳一頓。」
韓櫻愣了愣,接著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是她第一次,對一個異性,真正露出心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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