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和 C 看著 A 拿出手機,在他們面前輸入了一些沒頭沒尾的句子,這大概就是 A 的「筆記」。
在這個過程中,就在旁邊的 B 看到 A 手機上記著一句
Φύσις κρύπτεσθαι φιλεί
自然喜愛隱藏自身
Nature loves to conceal itself.
B ︰你筆記上的這句是甚麼意思?
A︰這句是說「自然喜愛隱藏自身」,據說來自古人 赫拉克利特 (Heraclitus = Ἡράκλειτος)。
B ︰我有聽過他的名字,對他不太了解,印象就是他很喜歡說一些沒頭沒尾的句子,對我來說他這句「自然喜愛隱藏自身」改成「赫拉克利特喜愛隱藏自身」亦無不妥。
C︰他讓我想起我們文化一些詩人,這些詩人寫的句子亦如謎語一樣。
B︰說實話我無法欣賞這種謎語一樣的美學與哲學。
C︰為何呢?
B︰我比較喜歡清晰的表達,模糊與謎語在我看來只是對語言與邏輯掌握不夠充份。很多問題不是沒有解答,而是語言上還未足夠的定義清晰,一個問題在語言上定義不夠清晰,自然就不可能會有很準確的答案。基於此,雖然我欣賞一些詩人,但也衷心的贊美詩人不會統治我們,在我們的世界裏理性還是處於上風。
A︰這真是有趣的意見。
B︰你不認同我所說的嗎?
A︰我的朋友,我只是對「詩人不會統治我們」這個說法覺得有趣。
B︰這為甚麼會令你覺得有趣呢?詩人不會統治我們不是一個很明顯的事實?難道在你的文化中詩人成為過統治者?
A 好像又走神了一下。
A︰我的朋友,你指的「統治」是甚麼意思?
B︰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統治」還能有其他甚麼意思嗎?
在旁的 C 似乎想起了甚麼。
C︰在我的文化中,詩人的確成為過統治者,
B︰這令我驚奇。
C︰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君主,關於他的歷史記載很少,我們知道他喜歡寫謎一樣的詩句。他的女兒也是詩人,和她的父親一樣喜歡寫謎一樣的詩句,很可惜兩父女的詩句沒有多少在時間長河中被保存下來。
B︰世界真是無奇不有!神話愛好者你對此沒有甚麼想說的嗎?
A︰這令我想起一個希臘詞語 νόμος (nomos),這個詞有「習俗」的意思,也有「法律」的意思,同時它亦有「旋律」的意思。
B︰然後呢?
A︰詩人寫下的詩歌旋律成為習俗,人們的習俗成為法律,於是詩人就變成了君主,或者這也是自然的一部份。
B︰朋友,對我來說,你這個聯想有點牽強。
A︰那你認為該是怎樣的呢?
B︰一個詩人若果能成為統治者,那麼那位詩人必定在以下幾方面佔優,或是武力,或是家勢,或是財富。詩人無法單單通過寫詩就成為統治者,而是已經擁有統治者統治的條件才成為了統治者。我不認為那些成為統治者的詩人是因為他們寫詩,寫詩大概只是他們的愛好。
B 轉向了 C,問︰這位朋友,你覺得呢?
C︰我覺得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我也很難想像詩人單靠詩歌就令人服從,沒有一定的自願服從,也就沒有統治。
B︰或者在神話故事中可以,我們的神話愛好者朋友在你來之前,就說了一個將詩人與國王相提並論的神話。
C︰真可惜我錯過了。
A︰我的朋友,需要我再回憶一次嗎?
C︰不用,或者你就從還未完成的地方開始?
A︰這對我來說真是一個難題,因為在我的記憶中,這些神話都是未完成的,容我回憶一下我能在這些迷霧中能觸及的碎片。
在等了一會後,B 和 C 聽到 A 的回憶。
詩人的女兒發現她的老父親最近悶悶不樂,她沒有察覺到任何原因,老父親似乎一個人遠行回來後便一直如此,缺乏精神,寡言少語,很少見朋友,亦沒有再寫半句詩。
更令人悶悶不樂的是,老父親扣了她的零用錢。
為此她寫了一首歌,再配上她寫的歌詞。
詩歌內容諷刺她的父親對可愛的女兒吝嗇至此,卻對一些沒見過幾面的朋友借錢不還不聞不問,可憐的女兒勞苦功高卻不得不緊衣縮食,眾神的天使聽到女兒正義的苦訴後都評論︰無論按哪一個國家文化的習俗與律法,都不該如此,快快發還女兒本來應有的零用錢。
這首古靈精怪的詩歌成功的逗笑了老父親詩人,笑著說「這都寫的甚麼亂七八糟,盡不學好,叫你少食點甜食你不聽,看看你牙齒都快壞掉了」。
本來老父親還想多說甚麼,說甚麼「好好學習,詩歌在文法上可以有更大彈性但不是沒有文法,不要浪費神明賜與你的天賦,你的天賦在我的一眾學生中都少見」之類,但他好似想起甚麼,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給了一個女兒無奈又寵溺的笑容後就打發掉女兒。
費盡心思的勞作終於有了回報,女兒從父親那得到一個盒子,這是她從小到大最愛玩的遊戲。父親會給她幾個盒子選擇,她只能選一個作為禮物,每一個盒子的內容都不相同,她也無法在打開前知道裏面有甚麼。
從小到大,她拿到盒子後都不會急急忙忙的打開,這是她對所有禮物的態度,她只有在為神明獻上供奉表達對神明的感謝後才會打開盒子。
她這樣做,是因為她從小立下的的誓言。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向神明祈求,希望有一個真正的家,有愛護她的親人,讓她不再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孤兒,若果神明實現她這個微不足道的人的願望,她將在未來接收到每一件美好接收到每一件禮物前,都供奉感謝偉大的神明。
神明已經實現了她的願望,她的老父親詩人帶著學生路過她出生的鎮子時,收養了她。
經過一輪對神明的感謝與供奉後,詩人的女兒打開了盒子。
她發現了裏面有一顆寶石,欣喜不已。
她第一時間就著迷了,這是她的父親送過她最貴重的禮物,最重要的是,這也是她最喜歡的禮物,原因不是這寶石看上去就很貴,而是這寶石看上去有無法形容的美麗。
女兒陷入了恍惚,她耳邊好像聽到一段歌謠︰幽暗裏永恆樂章的半個音符,敲動弱小的我那死寂的心弦,感謝神明有幸讓凡人知道如何哭泣,讓淚水的漣漪能觸及無形美麗的億萬分之一。
詩人的女兒就這樣哭了一整晚,卻沒有意識到時間流逝。
沒有睡覺的她第二天早晨就去了一座她常去的神廟,花光了她的剩餘不多的零用錢,做了她力所能及最大的獻祭。
得到寶石的第三天,她帶了父親最愛吃的東西給老父親,對父親說以後不用買這麼貴的寶石給她。
卻沒有想到詩人老父親的反應十分愕然。
父親︰寶石?甚麼寶石?
女兒︰就是那顆很漂亮很美麗的寶石。
父親︰但我沒在盒子裏放寶石啊!
女兒︰不要再逗我!幼稚!
老詩人猶豫了好一會,對女兒說︰哦,我又記得了,給我看看配不配我的寶貝女兒。
女兒︰你可不要借機拿回去。
父親︰我才不會做這種幼稚的事。
女兒︰你會。
經過一輪的交涉後,女兒才將放在新盒子的寶石拿出來。
老父親在盒子裏看不到任何寶石,卻看到可愛的女兒滿臉笑容等待著贊美。
老詩人最後只笑著說「很適合你」。
怕老父親把寶石收回去的女兒快速的溜走了。
再過幾天,老詩人親手燒掉了自己不少視為心血的詩作,一些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學生勸也勸不住。
知道這件事後女兒哭著問父親為何要這樣做,那都是他的心血。
老詩人看著衰老了不少,卻沒有了之前的悶悶不樂,他只說自己想寫些新的東西就沒有再解釋甚麼,老詩人看著哭泣的女兒,要女兒答應他幾件事。
一是永遠不要將那個寶石示之於人,二是她以後用心寫作的詩歌只在朋友之間流傳,三是她需要隱藏她的美麗與天賦。
女兒不知道父親為何要她這樣做,她只是抱著父親流著淚全答應,並阻止她的父親繼續燒掉他自己的詩作。
老詩人對女兒說她就是神明給自己最大的禮物,以後女兒獻祭供奉神明時,可以加上自己那一份,這是他要求女兒答應他的最後一件事。
再過了一段不長的時間,老詩人就過世了。

神話上的美麗.第五部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