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奇萊雅族的青年，那莫，今天非常不想離開睡夢中的世界。因為今天是他 15 歲的生日，代表從今天開始，沒有人會再把他當孩子看待，而是部落的勞動力，甚至是戰士。這意味著，他得離開家，住進青年集會所，與同齡的族人一起生活，並學會舞蹈、狩獵以及戰鬥，學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撒奇萊雅人。儘管那莫的同齡伙伴們都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但那莫卻一點都提不起勁。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那莫翻身坐起，抓起昨晚特意放在身邊的木製帆船模型，這是他撿檳榔與巴賽族商人交換的。模型上有五根明顯的桅杆，前、後桅杆都呈45度角斜向前和後，中間三根主桅杆垂直向上。只有最後的桅杆掛著三角形的帆，其餘的桅杆都是裝有方形的風帆。船身作工細緻，可以看到設有便於開火的砲口，仔細看甚至還有一個船舵在甲板上。
「升起風帆！」他大聲的喊著，將小船模型向右轉。「右滿舵，抓緊了！」
「還在玩啊？」姊姊巴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語氣裡帶著一絲笑意。「今天你不是要參加試煉，部落未來的戰士還在這裡玩小船？」
「哼，小意思啦！」那莫拍拍胸口，故作鎮定。「山裡對我來說就像自家後院，住個幾天而已，有什麼難的？」
巴奈聽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慢悠悠地往主屋台座上裡的水杯倒水。
「哦？真的嗎？那我怎麼覺得，你等一下連家門都出不去呢？」
「怎麼可能？」那莫剛要反駁，卻被屋外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嚇了一跳。
「那隻該死的懶狗在哪裡！？」
那莫臉色一變，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老頭怎麼回來了？他不是去別的村子開會了嗎？！」
巴奈聳聳肩，「剛剛就看到他氣沖沖地往這邊來了，我還以為你聽到了呢？」
「姊！妳怎麼不早說！你不知道老頭有多囉嗦，每天都在我旁邊碎念，那莫啊~不要讓祖靈失望，那莫啊~要好好做個撒奇萊雅人，煩死人了!!」那莫邊說邊從屋後的窗戶跳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回頭說 :「拜託，千萬別說我剛剛還在這裡喔!」
「知道了。」巴奈揮手示意他快走，然後轉身面對臺座上的水杯，低聲祈禱：「親愛的祖靈，請保佑我那愛惹事的弟弟試煉一切順利。」
這時，一個身體健壯的老人闊步走進屋裡。他的銳利目光掃過房間，如同獵鷹在搜尋獵物。
「那莫呢？」卡照皺眉，語氣充滿威嚴。「我剛剛經過試煉會場，沒看到他的人影。」
巴奈攤了攤手，一臉無辜。「我怎麼知道？可能又跑去海邊了吧？」
卡照的眉頭皺得更深，沉默了幾秒後，長長嘆了口氣，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坐在屋子門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落寞。
巴奈見狀，歎了口氣，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小包裹，遞到卡照手上。「別這麼失望了，老頭。這是我之前跟班加換來的菸草，聽說是來自呂宋的好貨，味道很特別，你試試？」
卡照接過菸草，眼神瞬間亮了幾分，嘴角也微微上揚。「呂宋的菸草？那倒是少見……」，他伸手從腰包裡摸出一個木製煙斗，上面刻著一張小小的人臉。
「嘿，該你上場了。」他輕聲咕噥，帶著幾分得意，然後熟練地取出小刀，開始將菸草葉切成細絲，刀鋒劃過葉片，發出輕微的「唰唰」聲，隨後而來的是淡淡的辛香氣息。
卡照將切好的菸草絲一撮撮塞進煙斗，一邊用拇指輕輕壓實，嘴裡還輕哼著一首部落小調。做完這些，他從頭上拔下一根當作髮簪的刺竹莖，小心翼翼地插入煙斗上那張小人臉的嘴巴裡完成組裝，所有動作自然輕巧一氣呵成，仿佛已經做過上千次。
接著，卡照用嘴巴叼著煙斗好騰出雙手，他先掏了掏腰包，拿出一塊黑色燧石，隨後抓起一撮細絨，小心地包裹著燧石，接著拿起環形鐵器，用力一敲——
「鏘！」火花瞬間濺開，落在細絨上，隨即燃起細小的火苗。
卡照微微眯起眼，將燃燒的細絨湊近煙斗，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白煙裊裊升起，帶著淡淡的甘苦味，繚繞著那張小人臉。
「如何？」巴奈挑眉，「班加沒騙我吧？」
卡照沒有回答，他只是長長吐出一口煙霧，望著它飄散在空氣中，嘴角揚起了一抹滿足的笑容，像是這世間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愜意的事了。
看著卡照叼著煙斗露出滿足的笑容，巴奈也暗暗鬆了口氣，趁機背起自己的竹籃準備出門。然而，剛踏出門沒幾步，部落裡另一位年輕女子迎面走來。沒想到，原本安靜抽著煙的卡照，忽然露出燦爛的笑容，對著女孩輕聲道：「美麗的小姐，別一直盯著我看，會讓我以為自己還年輕呢！」
女孩頓時臉紅，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能求助似地望向巴奈。
「如果妳真的想看清楚，我可以晚上到妳家讓妳慢慢看。」卡照故作神秘地吐出一口煙霧，嘴角帶著一抹調皮的笑意。
巴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拉著女孩的手臂，「走吧，別理他。」
「美女，你走這麼快，不怕我這把老骨頭追不上？」卡照笑嘻嘻地伸出手。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突然被人從後踢了一腳，整個人「砰」地一下摔倒在地，煙斗都飛了出去。
「唉唷！是誰踢我這個頭目……唉呦，我的腰……」
「你的腰怎麼了？」一個渾厚的女聲響起，帶著怒氣。
卡照聽到聲音身體一僵，抬頭一看，一名年約半百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手裡拿著一根棍子，眼神凌厲。
「去誰家？」女子冷笑著，一邊揮棍一邊說：「你這個老不休，我讓你現在就走不了!還想去誰家!」
卡照嚇得立刻撿起煙斗，撒腿就跑，邊跑邊大喊：「我一定要去！妳這惡婆娘別想管我，祖靈都同意了——」
「哼，祖靈同意？」女子冷哼一聲，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抬起腳用力踩了踩，然後揮揮手叫來巴奈，塞了一包東西給她。
「Bayi（奶奶），這是什麼？」巴奈好奇地搖晃著手中的東西，感覺挺沉的。
「就一些吃的。」奶奶淡淡地說，「等等妳去山上採竹筍時，順便帶去給妳弟弟。」
「但……他不是在試煉嗎？」巴奈困惑地看著手上的包裹。
「有什麼關係？只是一些食物而已。」
「可是他應該獨自……」
「祖靈說的。」奶奶直接打斷她，然後像卡照一樣匆匆離開，留下了一臉無奈的巴奈。
巴奈低頭看著懷裡的「祖靈的禮物」，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把它放進竹籃裡，轉身走向森林的方向。
菸斗與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