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著島村不放的駒子,似在本性上有些寒涼。因此,駒子體內那溫熱之處格外使島村愛憐。但這樣的愛憐,卻連一塊縐布那般確切得型態都難以留下。
川端康成出生於 1899 年 6 月 14 日,是位雙子座。書裡的作者介紹欄寫到,川端早年多數的作品著重在描寫底層女性形象的美麗與悲哀,例如 1926 年開始連載的《伊豆的舞孃》,還有連載了 13 年(1935-1947)的《雪國》。1968 年川端成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人。川端的晚年摯友-三島由紀夫-曾說川端的作品有「靈魂之美」,並這樣評論他:「川端先生的美,像是從滅絕邊緣撿拾來的東西,那是種微妙而致命的美。」
雪國這本書大約是在過年期間讀完的,它描述日本傳統時代中,男主角和兩個女生的故事,裡面有很濃厚的歌舞伎、藝妓等等元素,同時描繪了一個很美很美的雪國。第一次看完時心裡悶悶的感覺很濃厚,川端把那個時代的美麗和悲哀用很多種不同的感官去作描繪,像是視覺看到的景色、聽覺聽到的琴聲,還有主角心中的感受。第二次在選喜歡的段落時,剛好聽到姜育恆的〈驛動的心〉,突然間明白,原來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路過的人,我早已忘記;經過的事,已隨風而去。
驛動的心,已漸漸平息;疲憊的我,是否有緣,和你相依。
選了五個很喜歡段落記錄下來:
一、
鳥村來到外頭,覺得葉子的眼神好似仍在他眼前燃燒。就像遠方的燈火般冰冷。或許是因爲憶起昨夜的印象——那時他望著葉子映在火車車窗上的臉孔,山野的燈火從她的臉後方流逝,當燈火與她的眼眸交疊,微微發亮時,島村的心爲那不可方物之美而震顫不已。念及此,他不禁也想起鏡中,駒子那張浮現在茫茫白雪裡的酡紅臉龐。
二、
「眞討厭。最教人緊張的客人。」說著,駒子瞥了他一眼,咬了咬下脣,將三味線在膝上架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正經地打開練習本。
「這個秋天,我看著譜練習的。」
她唱的是<勸進帳>。
島村的臉頰驀地感受到一陣涼意,幾乎要起雞皮疙瘩,那震顫直達肚腹。三味線的琴音立時響徹他空虛的腦海。與其說他大吃一驚,不如說整個人被擊沉了。爲虔誠之念打動,被悔恨之心洗滌。自己毫無抵抗之力,索性棄守,任憑駒子的力量擺布,隨波逐流。
一個十九、二十歲的鄉下藝伎,三味線的琴藝能高明到哪裡去、彈得簡直將宴席當舞臺似的、不過是我自己在山裡過於感傷罷了——島村試著這麼想,駒子也故意一下呆板地唸著歌詞、一下嫌慢或麻煩逕自跳過,但是當她好似著了魔般聲音愈拔愈高,島村不由害怕起來,驚訝於撥弦聲竟能如此清脆有力,便虛張聲勢般順勢躺下,將頭枕在胳臂上。
〈勸進帳〉曲聲終了,島村鬆了一口氣,心想,啊,原來這女人迷戀上我了,但那又讓他覺得可悲。
三、
「葉子,好早呀。我正要去梳頭......」駒子說到一半,颳來一陣漆黑的狂風,她和島村都縮起身子。
是一列貨運火車從旁經過。
「姊姊。」這一聲喊,從那粗野的聲響中穿流而來。一個少年從黑色貨車的車門揮動著帽子。
「佐一郎——佐一郎——」葉子喊道。
就是在下雪的號誌站呼喚站長的那個聲音。彷彿在呼喚遠去的船上根本聽不見聲音的人,美得不勝悲戚。
貨運火車一經過,就像摘下了蒙眼布,鐵路另一邊的蕎麥花萬分鮮明,齊齊開在紅色的麥桿上,寧靜非常。
意外遇見葉子,兩人驚訝得幾乎沒留意到火車駛來,但貨運火車將這一切全帶走了。
爾後留下的卻非車輪聲,而是葉子聲音的餘韻。恍如盪漾著純潔愛情的回聲。
葉子目送火車遠去。
四、
「我下次再來。」她喝了水,邊起身邊說。
「也可能不回來了。因爲三十位客人的席上才派三個藝伎,忙得分不開身。」
可不多久,她又來了。
「累壞了,只有三個人卻要服侍三十個人。而且另外兩個還是最老的和最小的。可累壞我了。那批客人太小氣,準是什麼旅行團。三十個人至少要叫六個人才是。看我去痛飲幾杯 嚇嚇他們。」
每天都是這番光景,將來會變得如何?對此,駒子似乎全副身心都想藏起這份心思,但那飄然孤獨的氣質,反而讓她平添豔麗風情。
五、
在滿地澆淋得黑糊糊的餘燼中,駒子拖著藝伎長長的衣襬蹣跚而行。她將葉子抱入懷裡,要走回來。在那張拚了命使勁硬撐的臉孔下,(雷)。駒子像是懷抱著自己的犧牲或懲罰。
希望我們心中都有一座雪國,能沉醉著入夢,清醒著離開。